出了帳篷,八十九營的把總將姬昊領(lǐng)到一處等候,這里都是被分配到八十九營的同袍。
之前被狂鳥抓住的倒霉蛋竟也在其中,他連聲向姬昊道謝。
倒霉蛋名叫金大用,原來也是壽丘縣人,自述本是一介窮書生,當(dāng)兵只為混些軍餉,作為去有熊趕考的盤纏。
姬昌意隨后也被分到八十九營。
八十九營是雜役營,士兵每天天不亮就得上到雙山的山腰挖采仙晶,傍晚回營卸糧。
作為新兵,晚上還得給老兵挑水洗衣,偶爾還得給衛(wèi)兵站夜崗。
即便如姬昊這般體格還算健壯的,每天都累得幾乎昏死過去,其他新兵更是叫苦不迭。
但并不是所有新兵都這么辛苦,有些新兵就可以不用上山挖采礦石。
據(jù)一起挖礦的老兵說,那些新兵都是西陵籍士兵。西陵是當(dāng)今皇后的故鄉(xiāng),也是軒轅國人口最多的縣城之一,出了很多文官武將。
八十九營的把總是西陵縣人,營里的西陵籍士兵可以做輕松的差事,他們還結(jié)伙欺壓其他地方來的士兵,特別是像壽丘這樣的“小地方”來的士兵,對稍有不從的便拳腳相加,把總從來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數(shù)月后的一天,天剛擦黑,在挑水進(jìn)營的道路上,一群操著西陵方言的士兵正圍打一名士兵,他很快被打倒在地,發(fā)出痛苦地呻吟。
姬昊二人挑水經(jīng)過,聽得被打士兵的呻吟聲很熟悉,是金大用。
姬昊二人將西陵籍士兵推開,扶起金大用,金大用口中咳出了血。
姬昊二人怒瞪打人的西陵籍士兵。
領(lǐng)頭的西陵籍士兵喝道:“好大的膽子,你倆是不是找死,給我打?!?p> 西陵籍士兵們轉(zhuǎn)而圍打姬昊二人。不想姬昊二人常年下田干活上山打獵,身體結(jié)實(shí)反應(yīng)靈敏,西陵籍士兵八九人反而在姬昊二人手下吃了虧。
領(lǐng)頭士兵朝軍營方向吆喝一聲,軍營附近的西陵籍士兵很快又聚了二三十人,加入圍打姬昊二人的行列。
而非西陵籍士兵并無一人敢上前相幫姬昊二人。
姬昊二人很快被打倒在地,只得蜷身抱頭挨打。
直到西陵籍士兵打累了,他們才笑罵著得勝離去。
領(lǐng)頭的西陵籍士兵惡狠狠的留下一句話:“再偷懶下次直接打死?!闭f完踢倒金大用只裝了半桶水的桶。
姬昊二人鼻青臉腫,身上好幾處痛得齜牙咧嘴,被打得夠嗆。
他倆掙扎著攙扶金大用坐到一邊,而金大用明顯有些萎靡不振。
姬昊關(guān)心道:“王兄,你還好吧。”
金大用有氣無力道:“若還困于此,撐不住也。”原來金大用那天被狂鳥壓倒在地,造成內(nèi)傷,一直沒有痊愈。
而軍營雜役遠(yuǎn)超身體負(fù)荷,導(dǎo)致傷勢日漸加重,他已經(jīng)快不行了。
姬昊憂心道:“你得走??!”
金大用苦笑著搖頭嘆氣道:“難也,進(jìn)來容易,出去難也。若被縛作逃兵,按軍法處置也。況軍營在窮山深處也,即便能逃離此處,外面尚有猛獸毒蟲無數(shù),幾近十死無生也?!?p> “那至少得給你換個去處啊。”姬昊又道。
半年來,姬昊們也慢慢知道了軍營里的門道。
新兵們給庫大有的舉薦信里最重要是封銀子,有家世的可以少封些,家世不顯的得多封些,庫大有自會斟酌安排他們的去處。
比去雜役營稍好的去處是去精銳營,精銳營的士兵需要每天操練,但不用做雜役。
最輕松的是做衛(wèi)兵,衛(wèi)兵只需負(fù)責(zé)警戒戍衛(wèi),不必操練和做雜役。
若想換去處,就得給庫大有送銀子。
可這銀子,偏偏姬昊們都缺。
“難道沒有一點(diǎn)辦法?”姬昊眉頭緊皺。
沒錢,金大用很可能會死。在自給自足的姬家村長大的姬昊,現(xiàn)在才知道錢原來有這么重要。
“好像快他娘的發(fā)餉了?!边@時姬昌意開口道。
軍營半年發(fā)一次餉,這月底就是第一次發(fā)餉的日子。
姬昌意剛剛算過了,三人的半年餉加起來雖不夠?qū)⒔鸫笥脫Q到精銳營,更當(dāng)不了衛(wèi)兵,卻可以將他換到九十八營——壽丘籍把總的營。
姬昊心里總算松了口氣,三人議定如此。
發(fā)餉當(dāng)日,八十九營張把總親自坐鎮(zhèn)演武臺發(fā)餉,演武臺下圍滿了士兵,一片亂哄哄。
演武臺上一名哨長正依次高唱士兵姓名,點(diǎn)到士兵則歡天喜地上前領(lǐng)餉。
姬昊三人隱隱感覺不妙,那哨長名叫張誠,正是當(dāng)日率西陵籍士兵毆打姬昊三人的領(lǐng)頭軍官。
果不其然,直到張誠宣布領(lǐng)餉結(jié)束,還有八人沒有領(lǐng)到軍餉。除姬昊三人,其他五人顯然也得罪過張誠等人。
姬昊心急如焚,沖演武臺上的張誠大聲質(zhì)問道:“我們的軍餉呢?為什么沒有我們的名字。”
“嚷什么嚷?活膩了?”有西陵籍士兵高聲喝道。
姬昊比他們聲音更高:“我在問我們的軍餉在哪里?”姬昊故意如此,他要正起身離開的張把總聽到。
但張把總并沒有停下,悠然踱步離開。
“死罪,張把總跟前還敢如此大聲喧嘩?!睌?shù)十名西陵籍士兵氣急敗壞地與姬昊三人推搡在一起,很快扭打成一團(tuán)。
雙拳難敵四手,姬昊三人挨了不少拳腳后被他們牢牢擒住。
“帶他們?nèi)^來?!睆堈\揮手厲聲喊道。
“你們?nèi)胝宜?,我就成全你們,給我吊起來?!睆堈\一臉陰鷙。
“張哨長,吊不得,吊不得,銀子我們不要,饒命也?!苯鸫笥妹娉什松\惶誠恐道。
“吊起來...把這三個不長眼的吊起來...”西陵籍士兵一邊嚷嚷,一邊綁住姬昊三人的手腳,倒吊在校場操練用的橫杠上。
“饒命也,各位弟兄,銀子送與你們,千萬吊不得...求你們放小生下來也...”金大用苦苦哀求,但毫無用處。
西陵籍士兵嘲笑著圍觀姬昊三人,不時給姬昊他們?nèi)瓋赡_,直到覺得無趣才慢慢散去。
姬昊和姬昌意一直默默忍受羞辱,同時還有點(diǎn)看不起金大用軟骨頭。然而聽到金大用的聲音越來越弱,他倆又開始擔(dān)心起來。
炎陽炙人,令人焦渴。半天后,金大用的雙眼耷拉,眼神渙散,嘴角干裂,面色蒼如白霜,鼻子、眼睛、嘴角流出血來。
“來人啊,快救人啊......”
“快他娘的叫大夫,沒看到有人快死了.....”
姬昊二人心急如焚,奈何手腳被縛,只能大喊大叫。
小半天才有個西陵籍士兵不耐煩地走過來,罵罵咧咧地伸手試金大用的鼻息,發(fā)現(xiàn)鼻息已經(jīng)若有若無,才找人把金大用放下來。
有人撬開金大用的嘴灌水,金大用卻微微把水回嗆出來,嗆出來的水里夾雜著血塊。
金大用費(fèi)力地睜開雙眼,最后看了姬昊二人一眼,嘴角帶著笑咽了氣。
姬昊二人帶著哭腔:“金大用,醒醒,快醒醒啊,堅(jiān)持住啊......”“金大用,你他娘的給我起來啊......”
“大夫呢?大夫怎么還沒到?”姬昊雙目通紅對西陵籍士兵怒吼。
“吵吵什么,找死啊。大夫是你們能請的?大營里大夫不超過十五名,把總們瞧病尚且得奉承著大夫們,銀兩給足大夫們才肯給好好瞧瞧。你們算什么東西,請得起大夫么?”有兵士大聲呵斥道。
晚上被放下來時,姬昊只覺得頭昏腦漲,渾身酸痛,一天沒吃東西也感覺不到餓。
回帳篷后他掙扎著喝了些水便昏睡過去。經(jīng)常整晚做噩夢,夢里總看到金大用咽氣時詭異地笑,仿佛得到解脫,姬昊又自責(zé)又害怕,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羨慕。
驚醒后的姬昊反復(fù)責(zé)問自己:為什么要激怒張誠他們,與他們發(fā)生沖突還要帶上金大用?發(fā)生沖突的時候?yàn)槭裁礇]能抵擋住他們,沒能掩護(hù)金大用離開?金大用吊在橫杠上的時候?yàn)槭裁礇]有早點(diǎn)呼救,及時引起他們注意救下金大用?
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改變不了。
想不通的姬昊總是無聲地流淚,不敢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因?yàn)檐姞I夜晚大聲喧嘩者斬,噩夢驚叫者斬。
接下來一段時間,姬昊感覺自己的魂魄可能已經(jīng)不完整了,腦中如同塞滿漿糊,整日昏昏沉沉渾渾噩噩,挖礦時差點(diǎn)被錘頭砸到手。
明明天上皎陽似火,心里卻涼如冰水。
明明很累,卻大半夜都醒著,第二天繼續(xù)疲憊不堪。飲食無味,身體日漸消瘦下去。
“昊哥,昊哥,你到底怎么了,你他娘的要挺住啊?!笨吹桨胨啦换畹募ш?,姬昌意憂心忡忡。
“???...我..還好...沒什么?!奔ш话肷尾欧磻?yīng)過來,無精打采地回答道。
“你說我們能逃走嗎?”長時間沉默之后姬昊突然發(fā)問,他很久無神的眼睛恢復(fù)了些許神采,此刻充滿期待。
“噓。”姬昌意小聲道:“聽老兵說,先前有人趁挑水時跳河逃跑,結(jié)果不消一炷香時間就給巡邏仙將抓住,吊在校場橫木上不給吃喝,兩天就死透了?!?p> “哦?!奔ш坏难凵裼主龅氯ァ?p> 姬昊明白,那些仙將不會救軍營外被兇禽猛獸追擊的同袍,因?yàn)槟菦]有賞銀,但是抓逃兵有。
“我還聽老兵說,庫大有故意把我們這種一文錢不給的新兵,分到老鄉(xiāng)少的軍營,好讓我們受不了,乖乖將剛領(lǐng)的軍餉孝敬給他,再將我們換到老鄉(xiāng)多的軍營?!?p> “哦?!边^了很久姬昊才心不在焉地回應(yīng)。
姬昌意嘆氣,他感覺到姬昊正慢慢失去活力,如果不能及時改變處境,姬昊恐怕要步金大用的后塵。
“昊哥,等著。阿昊,挺住。”姬昌意小聲對姬昊說,盡管姬昊雙眼迷離,思緒已不知道神游在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