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月光甚好,仿佛是替我高興,窗外的花兒也開了。我草草攏了頭發(fā),便拉了石嬤嬤到屋里坐,將她看得一愣一愣的。
“娘子。。?!狈路鸩缓瞄_口,她只盯了我的腰身打量。
“我的孩子沒事——你能相信嗎?我懷的,是雙胎!”我興奮得手舞足蹈,與石嬤嬤分享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就好像,下一刻她就會與我抱頭痛哭一樣。
“雙、雙胎?”石嬤嬤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那般興奮,反而被我潑了一瓢冷水一樣,“這,這個,你能確定嗎?你小月子都坐完了,怎么。。?!?p> 我抹了抹眼角:“我也以為是這樣,孩子沒了??赡?,”我站起來,原地轉(zhuǎn)了個圈,將一直未平復(fù)的小肚子露給她看,“這肚子——這一個月我可沒怎么好好兒吃飯,絕對不是胖的。嬤嬤,拜托你傳個話,宮里還有御醫(yī)在嗎?我想托他們再給我診診脈?!?p> “唉。。?!?p> 石嬤嬤長嘆了一聲,愁眉苦臉地跟我說,那日我被綁到前線、莫名失蹤在大軍鐵蹄之下,城外的京畿衛(wèi)一直按兵不動,京兆府總共也沒有多少兵卒,即便有林霈在城門處鎮(zhèn)守,趙王的兵卒也沒費多大力氣便拿下了九門。
“再后來關(guān)于你的事情,我便是聽顧姑娘說的了。”
“啊——”我沒有告訴她,就是這個“兩邊倒”姑娘將我救下的,“她說什么了?”
“還能說什么?不過是來不及送你離開,你便發(fā)動了,只好先安置在這里——”說到這個,石嬤嬤不自覺地撇了撇嘴,“——然后就是回你們的大將軍那里報信了?!?p> 昔花樓與將軍府之間,應(yīng)該另有人通傳吧?
“那他。。。”那時的他應(yīng)該還在城樓上吧?況且,他根本不知道我懷上了他的孩子,而且已經(jīng)失卻了一個。
“聽我兒說,當(dāng)時城里是半空的,很多人都提前逃走了,包括將軍府的家眷——哦,還有那個太子?!笔瘚邒叽沽祟^,好似對這些狡獪的南人十分不滿,“我被留在后方,直到第二日宮城破了才被楠哥兒接進(jìn)了城里,喏,還撿了個姑娘回來?!?p> “???”
說話間,石嬤嬤已將我的頭發(fā)理順,盤了起來。等在外面的貴人輕咳一聲,換了她一個白眼,以及——
“娘子剛剛恢復(fù)一些,莫要太累著她?!?p> 穆鉉微微一笑,點頭表示他懂得,便招呼身后的石楠將那丫頭退了進(jìn)來,高聲對我說:“聽說這丫頭從前是你的使女,本來是混在人堆里往外逃了,正巧被他瞧見,就給你送回來啦!”
我正納悶,卻見一個纖弱的身影被搡了進(jìn)來,腳下一崴,撲到在我腳邊。
“呃,你是。。?!蔽揖挂粫r沒認(rèn)出她來。
“我不認(rèn)識你,我、我不是昔花樓的姑娘。。?!蹦侨硕愣汩W閃的樣子,與我腦海里的某一個身影重合了,只是甚不清晰,仿佛難以對焦。
“姐姐——”出局回來的白薔笑著跳著闖了進(jìn)來,被眼前的人一唬,莫名停了腳步,張望著里面,叫出了已經(jīng)到了我嘴邊的名字,“夕顏?你怎在這里?”
“我、我、我不叫夕顏!我姓辛!”伏在地上的纖弱女子高聲尖叫起來。
“我才不要做只能夜里開放的花,我、我有自己的名字——我不接受,不接受!”她嚎啕著,將阿薔嚇得退后了一步,也嚇了我一跳。
“兀那丫頭,你嚎什么?沒規(guī)沒矩的,”石嬤嬤給石楠使了個眼色,“還不拉出去?”
“夕顏是多美麗的花兒呀,非要像木槿那樣,朝開暮落,無窮無盡才好嗎?”
“可是,夕顏也很脆弱的。。?!币粡澬略聮焐现︻^,將她小小的身影籠罩在一層清冷的薄幕中,仿佛隨時可以從指間溜走。
“若都像木槿那樣的時時可見,還有什么意思?”我蹲下身去撫她的面頰,“只有脆弱易逝,人們才知道要珍惜,也更向往堅強。
“想活在陽光下,就要禁得住烈日的暴曬、狂風(fēng)的侵襲,你,能受得住嗎?”
“我有什么受不住的?”她倔強地仰起頭,“我自小經(jīng)歷過的,你們誰見過?誰能與我比?我爹,我娘。。?!?p> “呸,誰一生下來就注定順?biāo)炱桨擦??”石嬤嬤板了臉,“成天把過去那些雞毛蒜皮掛在嘴邊,自怨自艾,招人討厭!”
“你懂什么?!”夕顏跳了起來,躥上來就要撕扯石嬤嬤。
“嚯!”穆鉉一個箭步攔在了她們中間,被夕顏那丫頭撞了個滿懷,往后退了一步站定,拎了她的衣領(lǐng)遠(yuǎn)遠(yuǎn)舉了開去,“這么小小的一只,哪來的這么大力氣?”
“借力打力?!蔽颐蜃∽?,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你個。。。”穆鉉黑了臉,我只得躲到了石嬤嬤背后,笑嘻嘻地望著他,“好了好了,這個丫頭還給你——不過說好了,你可不能單獨跟她在一起。”
我嚴(yán)肅地答應(yīng)了他,當(dāng)夜便將夕顏指使到黃娘子那里去了——她主仆二人自來要好,夕顏的名字都是她給改的,這個說不清的問題就交給她去操心好了。
今夜有趙王這個貴人在,足夠仙兒去顯擺了,自也無人敢來嚼蛆,我們便穩(wěn)坐釣魚臺,徹夜聊起天來。只不過,趙王的話題一直都盤旋在我的住所問題上——
“如今郢城的局勢也穩(wěn)定了,不如,你跟我去???”
“哥哥,你看那月亮,好不好看?”我沒有正面回答他,只笑著指了月亮,撒嬌一樣問他。或許是出于愧疚,穆鉉只得回頭望了一眼,點點頭作為回應(yīng),張口又要問我要不要搬家。
“哥哥你知道嗎?那月亮再如何明亮,都是反射了陽光的緣故?!蔽倚χ鴮λf,裝作沒看到石嬤嬤和石楠將軍交換眼神,“我若想過得好,只能依仗你和六哥——只有你們的仗打完了,將這江山打理得富足安定,我,我們才能安生過日子?!?p> “那你也可以搬去跟我住啊,總比這里。。?!?p> “哪里還不一樣?”我嗔他,“就像月光花,無論種在哪里,都是太陽落了才會開花的呀!”那個喚作夕顏的小丫頭,恐怕也是這樣——只有放下了過去官家嫡女的架子,才能真正開始新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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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即卯
夕顏,還有一個別稱叫做“月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