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勾踐世家》·愛情傳說·范蠡與西施(1)
唐人有兩首詩,與傳說中的西施有關(guān)系,一是皮日休的懷古:
綺閣飄香下太湖,亂兵侵曉上姑蘇。越王大有堪羞處,只把西施賺得吳。
《館娃宮懷古》(唐.皮日休)
這首詩主要并沒有放在西施身上,倒是揶揄了越王勾踐一把,意思是你勾踐羞不羞呢,靠一個女人打敗吳國,你這越霸王的功勞簿上大半要算到西施頭上去。很好玩兒。
另一首是羅隱的,《西施》:
家國興亡自有時,吳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
很明顯羅隱在為西施鳴不平,說吳國被越王勾踐大敗導致滅國,要怪那個美貌的女人,正是她憑著妖冶美艷迷惑了吳王夫差,最終使得吳王麻痹大意,中了越王的圈套。羅隱不同意,天下國家亡的多了,難道都是因為女人嗎?既然你們說吳國滅亡是西施釀的禍,那么越國滅亡又該怪哪一個女人呢?歷史的賬不能算到女人的頭上去。無疑,羅隱是有見地的。
話說回來,西施是否是一個真實的歷史人物呢?
我們現(xiàn)在的觀念,歷史上有四大美女,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來形容她們的美;其中沉魚便是說的西施,西施若要照對溪水,魚兒見了都要不好意思的遠離,太美了,不能打擾她呀;另外三個分別是落雁之昭君,閉月之貂蟬,羞花之楊貴妃,總之就是無法表述窮盡她們的美。
這四大美麗的女子中,有兩位是實實在在的存在,王昭君與楊貴妃。另外兩位,是不是確有其人是很難說的,其中貂蟬據(jù)說得益于三國演義這部小說的傳播,事實上只是一個作者創(chuàng)作出來的人物,那么關(guān)于西施,也有很多說法,沒有西施這個人,是杜撰的。無論真假與否,她們是永遠的在中國人的心中,幾乎成為一種美貌的符號,說其美便言貌似貂蟬,美如西施,存在不存在都不必去管了。
那么關(guān)于西施,眾所周知且膾炙人口的說法,西施本是越國的一個住在河邊浣紗的女子,長得美好,后來越王勾踐將西施嫁到吳國去,這本是一樁政治陰謀,希望這個嫵媚的女子能迷惑吳王,使其喪失斗志,遠離賢能之人,另一方面可以通告越國信息,實際上就是一個美艷的女間諜。后來都知道越王勾踐復(fù)仇成功,西施去哪兒了呢?賠拌奇男子范蠡泛舟五湖逍遙去了。這是比較通達的一個說法。
但是翻遍留存的史料,尤其是春秋時期,比如大家認可的《左傳》,《史記》,《國語》,乃至有關(guān)于吳越的史事,凡筆記的史料都未曾發(fā)現(xiàn)有西施此人。直到戰(zhàn)國時,才陸續(xù)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關(guān)于西施的傳說,當然這些傳說也不盡相同,與范蠡去五湖者有之,為越王沉江者有之,與范蠡赴死者也有之,種種不一。
《越王勾踐世家》·愛情傳說·范蠡與西施(2)
種種關(guān)于西施的傳說,最美好的當然是陪奇男子范蠡笑傲江湖的那一個;既然是傳說,自然不能當做真實看。
墨子在議論人事的時候,表達過這樣一個觀點,他說:吳起之裂,其事也;西施之沉,其美也。這是墨子的議論,他說,吳起這個人最后被殺死,是因為他的功勞太大,沒法安置他,只好殺掉;西施所以被沉到江里淹死,因為她太美了。
這里墨子是為了說明盛名之下難以久居的道理。但是他并沒有提到西施參與了吳越之間的紛爭,只是說有這么一個美貌女子。那么西施沉魚倒可以換一種理解了,并非游魚見到這么美好的女子,癡癡的不曉得游水,沉到水底,似乎可以理解為被沉到水里喂魚去了。這樣一來,我們都會為這位美女子嘆息,如果這是事實違背了人們對美好事物的無限遐想,因而重新塑造一個故事出來,也可以理解。
在莊子的文章里也提到了西施: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丑人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見之,堅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而去之走?!肚f子·天運》
這就是我們現(xiàn)在所謂“東施效顰”“西子捧心”的來歷,同樣莊子也沒有將西施與吳越紛爭聯(lián)系起來。戰(zhàn)國時期,諸子縱橫,各騁其說,議論中夾雜著大量的寓言故事,譬如大家熟知的韓非子、莊子等等,更是善用譬喻,他們的文章中出現(xiàn)眾多的歷史人事,很難作為真實的史料來依憑。
那么西施是怎么出現(xiàn)在吳越之爭的呢?首先太史公的史記之《越王勾踐世家》《吳太伯世家》沒有提到西施這個人,以太史公的嚴謹態(tài)度,哪怕是一種傳說也會以“或”的表述來記上一筆,大概意思是很多人都這么傳說,我自己也不敢確定,權(quán)且記下來待后人去考證,故“或之”。太史公那里找不到西施的點滴資料,同時期或者靠后的“淮南子”“說苑”也不存在西施這個人。這樣看,我們差不多可以確定西施的的確確不是一個真實的歷史人物,是虛構(gòu)的。
西施出現(xiàn)在吳越紛爭中的記載最初來自兩部野史:“越絕書”和“吳越春秋”。這兩部書作為歷史資料不可取,存在大量的傳說。其中說到西施,是越王勾踐會稽之辱返國后,尋找到美女西施,安排她去吳國做一個間諜,最終成功復(fù)仇。吳亡后,西施與范蠡逍遙江湖而去,這樣看起來真的美極了。
傳說總是有眾多的分歧,你愿意看到這樣就可以這么傳說,他愿意看到那樣就可以別一種,沒有孰是孰非,反正都是虛的,各人按著各人的意思去涂涂抹抹?!秴窃酱呵铩氛f,“吳亡后,越浮西施與江,令隨鴟夷以終”。什么意思呢?這個說法倒是蠻符合越王勾踐的德性,看上去是勾踐滅吳后,感慨伍子胥被吳王所害,其中西施也有一部分責任,于是將做間諜的西施淹死,讓她去陪伍子胥的陰魂去了。鴟夷是一種皮囊,把人裝到里面扔到江海里去。伍子胥據(jù)說是這樣被吳王殺害的。這個故事西施就有點太憋屈了,明明自己為越國做事,設(shè)計幫助越國清除伍子胥,到最后勾踐居然感嘆伍子胥之忠心,把西施賜死去相伴,以祭奠伍子胥之忠。
但是也有人說,這個鴟夷子不是伍子胥,而是范蠡?!敖仆盟雷吖放搿?,范蠡功勞太大,越王把范蠡殺了,一并連西施一塊裝到皮囊里,沉江淹死了。范蠡作為一個歷史人物,比較的確定,至于西施,似乎并不可靠。但是即便一個真實存在的范蠡,同樣有各種傳說。這真是一個奇男子,一個撲朔迷離的存在。
《越王勾踐世家》·愛情傳說·范蠡與西施(完)
再說范蠡,范蠡這個人在史料中同樣是撲朔迷離,有的記載其人,但無傳說中事,至于范蠡的命運也有各種不同的版本,現(xiàn)在幾乎把范蠡作為一個傳奇式的人物,甚至有可能把他人的事統(tǒng)統(tǒng)放到他的身上去。比如越滅吳后,范蠡攜西施笑傲江湖,就是一個完美的傳說。當然,即便并非真實的人事,但是對于文化層面卻有特別的意義。
首先《左傳》沒有記載范蠡這個人,當然,《左傳》記不記載不能證明范蠡此人不存在,以太史公的描述,以及各種的傳說,范蠡不是儒家喜歡的人,而且越國這種落后的蠻夷同樣在儒家的排斥之內(nèi),不記載范蠡或者有潛在的想法。范蠡在史料中的存在更多的是出現(xiàn)在《國語》中,比如其中的《越語》提到范蠡滅吳后即辭別勾踐泛舟五湖去了,很有點漢代張良的意味。
范蠡不同命運結(jié)局在一些史料中也存在,比如《呂氏春秋》中說“范蠡流乎江”,還并論范蠡伍子胥“以此流”,指出范蠡與伍子胥都是因為功高蓋主,遭讒言嫉妒被淹死。伍子胥,有說被夫差賜死的,有說被沉江死的,大體上都贊同沉江的說法,怎么死都是最后被扔到江里去了,說“流乎江”沒有問題。
范蠡是不是也跟伍子胥同樣的結(jié)局呢?他的“流乎江”究竟是流浪江湖呢還是沉江而死呢?據(jù)文章前后語意判斷,應(yīng)該是沉江而死——“比干以此死,箕子以此窮,周公以此疑,范蠡子胥以此流”。
伍子胥比較可靠的說法,都表示他是被夫差殺死或者賜死或者淹死的,但是太史公的《越王勾踐世家》中明確說明范蠡流亡海上或者說流浪江湖,很逍遙的拜拜再見了。勾踐還因此封會稽山為范蠡的奉邑。范蠡更是隱退之后,走上商貿(mào)之路,造就了商業(yè)史上的奇跡,被后人尊稱為“商圣”。
於是勾踐表會稽山以為范蠡奉邑。范蠡浮海出齊,變姓名,自謂鴟夷子皮,耕于海畔,苦身戮力,父子治產(chǎn)。居無幾何,致產(chǎn)數(shù)十萬。齊人聞其賢,以為相。范蠡喟然嘆曰:“居家則致千金,居官則至卿相,此布衣之極也。久受尊名,不祥?!蹦藲w相印,盡散其財,以分與知友鄉(xiāng)黨,而懷其重寶,間行以去,止于陶,以為此天下之中,交易有無之路通,為生可以致富矣。於是自謂陶硃公。
至于太史公依據(jù)的什么版本不得而知,他描述的范蠡真是一個偉岸的奇男子,是不是按照他的理想狀態(tài)而表達的呢?因為對于“鴟夷子皮”乃至“陶朱公”的說法有很多,并不都是指范蠡,在太史公筆下那么寫范蠡,屬實與否不敢確定。至于一些野史上更是玄之又玄了,什么“在湖為漁父,在齊為鴟夷子皮,在西戎為赤精子,在越為范蠡”,就有些荒誕不經(jīng)了。
如果說認定范蠡被沉江為實,那么太史公筆下的范蠡就不存在,至少結(jié)局非真。不管范蠡結(jié)局怎么樣,都沒有與西施產(chǎn)生聯(lián)系。現(xiàn)在的廣為傳播的范蠡帶著西施笑傲江湖,完全是后世人的遐想,也有說范蠡與西施一塊被勾踐沉江的,又是一個凄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