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熱鬧鬧的春節(jié)如約而至，街道上到處是鞭炮的聲響，一刻不停歇。
水舟搖從頭到腳一身大紅，像個行走的對聯(lián)，格外喜慶。周山明見了，笑歪在墻根上，惹得水舟搖又撲上來打他。
周青燕也被放出來，他們四個同其他孩子們在場院里或是打羽毛球丟沙包或是蕩秋千，女孩兒們也有跳皮筋的，翻指繩的。
天剛剛擦黑，孩子們就迫不及待的在路口點(diǎn)起篝火。
周水村有這樣的習(xí)俗，篝火除病災(zāi)迎新生，大人孩子圍成一團(tuán)，說說笑笑，沉浸在鞭炮和煙花的熱鬧里。
水舟搖抬著臉認(rèn)真瞧著天空炸開的煙花，她的雙手還在捂著耳朵，傻呵呵樂著。
她身邊站著周青燕，她也捂著耳朵，眼睛卻沒瞧煙花，只偷偷瞥著沉浸在放鞭炮中的周山明。
蘇一獨(dú)自躺在自家房頂上仰望著天空，他向來不愛熱鬧，更不喜歡過年。
他剛從廟里回來，偷偷看過了父親，這是來周水村半年里第一次見他，他比兩年前更老些，頭發(fā)花了，胡子也跟著白起來。
他不喜歡這個人，尤其這個老了駝著背的老頭兒，叫人看了心里發(fā)堵，他用攢了好久的錢買一瓶燒酒放到李子安面前，頭也不回走掉了。
他聽到廟里傳來的大笑聲，好像在說“好小子”之類的話。
誰是他小子！他李蘇一可不是，他在這世上沒爹沒娘，赤條條無牽掛。
他坐起身嘆一口氣，終歸，別人的熱鬧跟他沒關(guān)系，想到這里鼻子不禁酸澀，忽聽一聲鞭炮聲在他腳下響了，一扭頭，兩個腦袋瓜從屋檐邊探出了頭，不是水舟搖和山明是誰！
也就是他們了。
蘇一趕緊把手伸過去，把他們拽上來。
水舟搖一下爬到房頂上，“山明到處都找不到你，我一猜你就在這兒?！彼芽诖镅b的滿滿的食物拿出來，得意的炫耀，“偷的，趁熱趕緊吃?！?p> 山明一下歪倒在他身旁，從懷里掏出多半瓶白酒，晃蕩著，“也是偷的，咱倆喝?！?p> 說著擰開蓋子，倆人你一口我一口喝起來。
“我也要?！彼蹞u來搶。
“你不許喝。”他倆難得統(tǒng)一戰(zhàn)線。
“憑什么呀，”她不服氣，見勉強(qiáng)不了，只得央求，“好蘇一，你讓我嘗一口嘛，就一口，”她手指捏成一條細(xì)縫，“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行不行？”
山明怕蘇一心軟，趕緊把酒瓶藏到身后，“別聽她的，不喝酒就已經(jīng)瘋成這樣子，喝多了還了得？”
軟硬不吃，水舟搖便生氣起來，她站起身，威脅他們，“不給我，我就大喊了啊。”
正張大嘴巴，便被那倆人拖拽回來，“煩人精，給你一點(diǎn)兒吧。”
山明拿酒瓶蓋兒給她盛了一口。
水舟搖先是聞了聞，辣刺刺的，又用舌頭舔了舔，“咦~怎么這么難喝！”她嫌棄的推到一邊，索性不喝了，依靠著他倆看煙花，忽轉(zhuǎn)過臉，一本正經(jīng)說道，“等咱們老的時候，也這么坐在一塊兒喝酒吧？”
他們便知道，她又開始說傻話了，搖著頭繼續(xù)喝，側(cè)耳聽她自言自語。
“等咱們老了就不能爬房頂了，還是在院子里比較合適。
對，在院子里也沒事兒，那時我們已經(jīng)成為大人，沒人會管咱們喝不喝酒，”
她興致沖沖的想著，“沒人管我的話，我就把我家屋頂掀了，覆上一層玻璃，這樣一睜眼睛就能看星星和云彩了?！?p> 山明被她逗得笑個不住，“那夏天還不把你熱死？”
她想了想也是，于是改個主意，“那我就冬天改，夏天再恢復(fù)。”
“嗯，你一年啥也不用干，就來回?fù)Q房頂吧。”
水舟搖想想那個畫面，被自己逗笑了，一轉(zhuǎn)念又說，“我蓋一個大房子，你們也一起來住吧，你住第一間，蘇一第二間，我第三間，燕子第四間，”她仔細(xì)想了想，“我爺爺奶奶也得有一間......”
這么一想還有她爸媽呢，弟弟呢，水舟揚(yáng)說他將來還得找媳婦呢，這么一算，那得多大的房子？
算了算了，她搖搖頭作罷，“還是各人住各家吧?！?p> 蘇一和山明忍不住大笑起來，她總是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煩惱。
那天晚上的煙花一直在夜空綻放著，到了深夜，水舟搖念念叨叨終于累了，她頭枕著蘇一的腿迷迷糊糊合上眼睛，不知過了多久，好像聽到有人在她耳邊說話，她茫然睜開眼睛，瞧見蘇一的臉。
蘇一也許是喝醉了，他的臉紅紅的，眼睛也紅紅的，只瞧著她笑。
她便迷糊著也跟著笑起來。
“下雪了?！碧K一拍拍她的臉，指指天上。
她瞇著眼睛伸出手去，果然有雪花飄落下來，便將身子一拱，從蘇一的懷里挪出腦袋去，長長伸著舌頭。
“傻瓜，沒聽奶奶說，頭場雪不能吃的。”雖這么說，卻沒阻止她，只呆呆看著，莫名冒出一個想法：這下好了，她這個樣子，得在心里記一輩子了。
雪一點(diǎn)點(diǎn)下下來，又細(xì)又密，開始像雨點(diǎn)，密密麻麻落在她的臉上，舌頭上，漸漸的，凝大了，飄落在她臉上時，竟也能相處一會兒，惹得她咯咯笑起來，
“蘇一你瞧，這片雪花一定是惱了我了。它從那么高的云上落下來，這過程中，它可能想過會落在屋脊瓦片上，也可能希望落在樹枝上，或者什么鳥的羽毛上，更或者它想直接落到地上抱成團(tuán)，等著孩子們踩踏或者堆個雪人什么的?！?p> “偏我這個時候伸出頭，它落在我臉上了，可不就惱了......要我，我也惱，”說到這兒，停下來，認(rèn)真思考一會兒，坐挺身子，“這不就跟人生一樣嘛，你期望遇見個女兒國國王，偏遇著個白骨精?！?p> 她為自己能得出這么有哲理的話而笑個不住，只期望著蘇一能說出些夸贊的話。
蘇一聽她這番話，便由不得陷入一種惆悵里去。
是呀，他巴望著遇到水舟搖一樣的人，可誰知道最終會跟什么樣的一個人在一起呢，美的丑的有趣的，或者這干脆像周青燕那樣死氣沉沉的......
說來說去，都是命里注定的，半點(diǎn)兒也由不得他自己。
這么想著，滾燙的眼淚便從他眼里涌了出來。
他這輩子是注定要失去她的了。
水舟搖的笑忽然怔住，“啊呀，蘇一，你咋哭了？”
她伸手來幫他抹眼淚，被他躲開了。
得虧她不喜歡他，要是喜歡了，他還是要走......
一想到這里，蘇一竟又釋懷起來，他自己快速抹掉眼淚，裂開嘴角掩飾道，“風(fēng)雪迷了眼?！?p> 水舟搖也不放在心上，只在心里想：女孩兒能哭，男孩兒自然也能哭，山明就?？?.....
一想到山明，她不覺詫異，他去哪兒了？
拿眼一掃，不禁笑出聲來，那家伙倒精明，一個人抱著煙囪取暖呢，她要是再晚點(diǎn)兒發(fā)現(xiàn)，明早起來，他非被熏成小黑人兒不可。
夜更冷了，三個人被凍得夠嗆，只得爬下屋頂進(jìn)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