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正從水庫那邊回來,此時天色已晚,路上沒幾個行人,他本打算繞著小路走,忽見一個人影,噠噠噠從他前面撞了過去。
他一眼就認出她。
水舟搖只顧低頭飛奔,披著的外套跟著張牙舞爪,嘴中還念叨,“完了完了,要挨罵了?!?p> 當然得挨罵,作業(yè)沒寫完就跑出去,還這么晚回,香梅能繞得了她?
江河停在那路口,一直盯著她進了大門才往小路去。
他知道她沒去上學,還知道她生病了,他甚至還知道她前兩天來例假,倒不是他猥瑣偷看的,他只是躺在樹上,聽見她趴在床上哀嚎,“讓水舟揚也每個月流血試試,他得在地上疼得打滾!”
對于這個東西,江河從前沒有絲毫認知,自從他不得不跟著嘉隆生活后,便沒來由的關(guān)心起這個。
他清清楚楚記得姐姐的,每個月的8號到14號,也只有在這幾天,他們一家才算處在人間。
那時瘋子會清醒點,姐姐也很溫柔,兄妹三個坐在院子的棗樹下,默默吃東西,偶爾姐姐會來摸摸他的頭發(fā),“又長長了些?!?p> 瘋子會傻兮兮笑,口中直嘟囔,“江河江河江河......”
至于嘉隆和他們的母親,也會外出幾天,說是給母親看病去。
江河總是期待著這幾天,雖然他自己不愿承認,可每當8號的早晨那雙腿自己就溜回來。
他慢悠悠走到家門口,抬腿翻上墻,沒進院子只坐在屋頂上發(fā)呆,月亮快圓了,八月十五又快到了。
以前啊,他最喜歡這一天,爺爺會花一整天時間陪他逛,從東街門到北城,所有能玩兒的他挨個玩?zhèn)€遍,九歲那年就在老城門那兒發(fā)現(xiàn)一只兔子,長長的毛,雪白雪白的,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直瞅著你,好像在說:我陪你玩兒吧,讓我陪你......
死活央求著爺爺買了,天天睡覺也抱著。
那是一只膽小的兔子,稍微發(fā)出一點聲響就會睜大那雙驚恐的眼睛。
它總是喜歡貼在他的腿邊,昂著頭可憐兮兮瞧著他,要抱抱,如果你再摸摸它的毛,它就會愉快的打起滾來。
它的毛太長了,隔兩天吳媽就會幫它洗澡,所以身上總有股茉莉的香味,它睡覺也輕輕的,她......
他再一次的想到了水舟搖,他最近總能把她和那只兔子聯(lián)系到一起。
那些不好的,痛苦的記憶再一次襲來,他急忙坐直身子,深呼吸,深呼吸。
瘋子依舊在籠子里撞來撞去,姐姐的門依舊冷冰冰關(guān)著,仿佛從來沒有開過。
嘉隆呢?他探出頭去瞧了瞧,呵,拿著他的煙水壺,一口口嘬著。
他盯著院角豎著的鋤頭,愣愣看著,拿起它朝那惡魔頭上一砸,一切都會結(jié)束,他無數(shù)次想這么干。
出了一會兒神,還是慢慢從屋頂跳出去,漫無目的游蕩在周水村的大街小巷,不知不覺停在水舟搖家門口,依舊爬上樹,靜靜望著她房里的燈光。
水舟搖還沒睡,她聽著歌欣賞著手腕上丁零當啷的手鐲,幾個五顏六色的太陽花還有兩個彎彎的月牙,她最喜歡里面獨一無二的那顆星星,銀灰色,亮晶晶的。
送這個禮物的人,一定是個內(nèi)心火熱極其熱情的男生吧,可惜呀,他真是一點兒也不了解姑姑,姑姑才不會喜歡這種小孩子的禮物呢。
倒是便宜了我,哈哈。
她咕嚕翻坐起身,一定要藏好了,不能讓香梅看到,否則又該罵她亂要別人東西。
她跳下床去,在衣櫥中翻找出一件長袖秋衣,套在身上,這才放心睡去。
江河本來快要睡著了,忽見那窗簾上有個身影晃了一下,不由睜大眼,又見她跳了幾下,心中正納悶,忽然燈滅了。
這是在干嘛?他笑了笑又閉上眼睛。
九月份的天已經(jīng)涼了,夜里睡覺偶爾會凍醒,他躺在樹干上尋思明天得去買個毛毯裹一裹。
天還未亮時,江河離開水舟搖往牛三兒那兒去,他疾馳在充滿即將收獲的田野里,這些對于他極其陌生的香味,是他格外心曠神怡。
從前爺爺經(jīng)常跟他講小時候的故事,麥田玉米地還有高粱,他總說莊稼成熟的時候,狠狠吸一口氣都是吃飽了的感覺。
那時他不懂,吸一口氣怎么會飽呢?
現(xiàn)在他立定站住,狠吸一口,再緩緩吐出,再吸一口,如此反復。
哈,原來那老頭兒是騙人的。
他越來越餓。
于是更加快速跑起來。
金寶昨夜回來得晚,今早天沒亮就起身,想著趕緊找一個活,早干完早回家,過幾天莊稼一收就能過一個安穩(wěn)的中秋了。
他騎著摩托車在路上走著,由于天冷,騎得不是很快。
一邊走著一邊欣賞別人的莊稼,正扭頭看的歡呢,忽見一個黑影從地里竄了過去。
什么東西?他疑惑著加一腳油門追上。
江河跑的熱了,便把外套一脫,系在腰間,扭頭見一輛摩托車跟他并排著,由于隔著幾垅玉米地,倆人誰也看不清誰,卻都憋著一股勁兒。
金寶加一腳油門超過他,見他落后了就放慢速度,等他追上來再加油門,如此反復。
惹得江河想揍他,好歹因為餓,忍著了。
誰知越忍,那騎摩托車的越得意,邊走還邊嘲笑他,“跑不動了吧,沒吃早飯吧?”
于是江河斜穿過田地,直上大路,金寶并不知情,依舊歪著頭朝小路叫囂。
江河死命一陣跑,拽著金寶的摩托車便跳了上去。
直嚇得金寶嗷嗷叫喚,把也不扶了,扭著頭要來看。
“車把!”虧得江河一把扶住。
金寶接過車把,但總想扭頭看看是誰,他一扭頭就被拍他腦袋,一動就打,沒過一會兒金寶從慌亂中鎮(zhèn)定下來,哆哆嗦嗦說道,“大哥,你去哪兒?”
江河不吭聲。
“我錯了大哥,”他腦子飛快轉(zhuǎn)動,不是遇到劫道的了吧,“才從家里出來,沒沒帶錢。”
江河依舊不理會,就這么沉默著坐了一會兒車,到了一個村路卡口處,車速減慢下來,他便跳了下去。
金寶毫無準備,歪歪扭扭差點跌倒,等他回過神再去看,早沒影了。
什么話也沒說,也不圖錢,就是單純打了幾巴掌......
這夜黑風高的,干點兒啥都能理解,就為這幾巴掌?
他昏昏沉沉走,越想越覺不通,剛剛的經(jīng)歷竟一時變得虛幻起來,他的摩托車后面真的坐過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