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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香火

第二十二章 季寧寧

天下香火 白糖蘸紅糖 4013 2020-10-27 01:28:48

  小劍山藏得住初生的大日,但藏不住晨光,雖然清晨來的是比別處晚了些,但也是晝夜分明。高歌再起來時,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不用再點油燈。

  灰蒙蒙的天籠著如夢似幻的城池,白玉的街道泛著微光,小劍城的天空,小劍城,不管哪兒都是灰蒙蒙的,好像熟睡的老人。

  若是有一種顏色代表寂靜,那必然是灰色。現(xiàn)在這座灰色的城就是寂靜的,甚至聽得見風吹動樹葉的聲音,越是這番靜,越讓人不敢惹出太大聲響,高歌輕聲輕腳的下了床,吱呀的開了門,街面上沒人,但客棧里的人已經(jīng)活起來了。

  翠色的少女捧著大木盆,里面裝著客棧住客換洗的衣裳,木盆很大,少女費力地舉著,好像要跌倒一般,重疊的衣裳要把少女淹沒,搖搖晃晃的走過高歌的房門前。

  高歌看著這個在晨曦間靈動的少女,兩手做出準備護住的動作,無他,這個少女看起來太踉蹌了,好像只要一個不小心就會跌的很重,讓人忍不住幫這個翠色的身影一把。

  但直到那個少女的影子走到樓梯口,繡花鞋顫顫巍巍的下去試探階梯,她也沒跌倒,反倒是在樓梯口,回頭看著高歌,然后臉上的神情變得憤怒,好像一個要咬人的小動物,高歌放下微抬的雙手,苦笑了一聲。

  女人的心思海底針,他還真想不起來怎么得罪這個小女人了。

  少女下去沒多久,小二就上來送水了,溫熱的開水在大木桶里搖晃,把清晨的寒意一掃而空,兩個小二哥拿著個瓢,挨個房的送熱水,早上的熱水不多,也沒必要洗澡,用熱水洗把臉,提個神就很爽利了。

  早上的時間很快,倒不如說是能被稱作是早上的時間很短,有住客喜歡睡個回籠覺,高歌左右無事,也想著重新與周公論道,但剛躺到床上,外面就傳來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不光是高歌,很多住客都被吵醒了,醒的沒醒的都在那兒罵街。

  朝窗外一看,三層樓的住客或多或少都探出頭來了,有脾氣暴躁的往下邊潑水,但沒潑到那下邊游行的隊伍,白玉的街道上是白色的長隊。

  好像哭喪一般,都是白色的,長長的隊伍穿著相似的白色衣裳,手里揮舞著系這白色飄帶的木棒,口中唱著不知名的歌謠,隊伍中間是轎子和旗幟,旗幟很高,但不是白色的了,五個顏色的布條縫制在一起,粗劣的手法讓人有些不好意思掛那么高,飄蕩在晨光中。

  高歌皺著眉,他看著轎子,轎子上是癱軟的男女,白衣的少年少女躺在轎子上,下邊是綾羅綢緞,墊在轎上一看便軟了。

  少年面容消瘦,躺在左側(cè),懷中抱著五色的玄旗,眉頭緊鎖,好像一直在想心事;少女穿著暴露,她雪白的肌膚陷在紅色的緞子中,一時不清楚是哪兒更溫軟,腳踝上系著鈴鐺,在秋風中發(fā)出叮鈴的聲響,讓高歌想起了曾經(jīng)在塞外見到的舞姬,眼前的白衣少女跟那舞姬又幾分相似。

  嫵媚,熱烈,滿是風情。

  高歌眉頭緊鎖,看著這兩個少年少女,他們的動作竟出奇的一致,好像心有靈犀一般,也抬起了頭,看著二樓窗戶口的高歌,白衣少女白嫩的手拂過紅唇,把肌膚摁的凹陷,那個少年看了高歌一眼就不看了,他的眼神陰郁的可怕,看了眼剛剛潑水的住客,那住客被嚇得一哆嗦。

  然后又哽著嗓子罵了一聲,飛快的把窗戶關(guān)上了。

  興許是那隊伍太過奇特,敲鑼打鼓的聲音消失在了街頭,高歌依舊趴在窗邊,細細的想著。那隊伍消失在街頭沒多久,太陽就翻過了山頭,小劍城真正可以被稱作早上的時間也就這么短了,高歌搖了搖頭,把雜念甩出腦海。

  走下客棧,幾乎所有的住客都在這個時辰下樓了,原本冷清的大堂頓時便熱鬧了起來,人想的東西似乎都一樣,高歌笑著穿過客棧里的小人流,跟小二哥要了個自家烙的燒餅,那小二看高歌笑得這么開心,也笑著說還沒好。

  不是沒好,是賣完了,新一批還沒好,高歌點了點頭,小二也是會偷懶,忙里偷閑靠在柜臺邊嗑著瓜子,掌柜的還沒起,要是想偷懶也只能趁現(xiàn)在了。

  大堂上已經(jīng)沒位置坐了,高歌索性跟小二靠在一邊,抓了把小二藏在兜兒里的瓜子,邊磕邊與小二聊著天。

  嘴上不停,高歌又看見那個翠色的,靈動的身影了,小小的,抱著個大木盆,擠在人群間,這次是床單,比原先更加高疊,客棧的地板不平整,有些年久失修的地方泡漲了鼓起,她好像隨時會跌倒,高歌看著她。

  心里也不知是在期待她跌倒還是怎么了,但她搖搖晃晃的就是不倒,讓人看著難受,小二看見高歌叼著個瓜子殼發(fā)呆,心中不由得感嘆天下色鬼一個樣,一邊跟高歌說:“她是這附近浣娘的女兒,從小就懂事,大早上來幫忙,她娘命不好,嫁了個死鬼男人,早兩年欠了賭債被人打死了,也是那債主心善,免了半成的賭債,她娘也陸陸續(xù)續(xù)的還上了?!?p>  高歌點了點頭,翠色衣裳的少女搖搖晃晃的走到后邊,掀起了里屋的簾子,那里邊有個婦人蹲在那兒,用木拍子打著衣裳。

  婦人看著少女來了,依稀能看見魚尾的眉眼間笑了起來,抱過少女手上的木盆,婦人看著不知比那少女穩(wěn)重多少,溫和的跟著少女說著什么,婦人很美,很溫婉,小二說的不錯,真的是命不大好,婦人這般的婦女,溫婉的人家該嫁到書香門第或者大戶人家去作夫人的,不該用那雙手在這兒洗衣裳。

  婦人搖曳著身姿,端著木盆從后門出去了,少女蹲在那兒,費勁的用木拍子打著衣裳,高歌沒洗過,沒這么洗過衣裳,不知為什么要這么打,他拿著半個燒餅站在少女身后,少女看見了他,小嘴一撇,一副不想搭理的樣子。

  “我怎么惹你了嗎?”

  高歌有些好笑,但仔細想想又沒錯,眼前這個少女就該展露些小女兒姿態(tài),太懂事不好,她見到的太少,懂的又太多,倒不如活潑些。

  “你沒惹我,是我惹著你了?!鄙倥庩柟謿獾恼f著,高歌看著她小小的背影,好像想起了什么,昨日在巷子里是看見過這么靈動翠綠的身影,好像暗巷間的精靈。

  這個精靈還用石子打了他一下。

  高歌笑了起來,他有些明白了少女為什么對他這般惡劣了。

  “我可沒有欺負李臨安,他自己愿賭服輸。”

  這話一出,在高歌戲謔的眼神中,少女的耳根都紅了,慌張的用手里的木拍子使勁打衣裳,高歌替她舀了瓢水澆在衣上,聽著少女的辯解。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抬起頭,看著高歌,遲疑了好一會兒:“我叫季寧寧,安寧的寧,我娘說兩個安寧比一個好?!?p>  高歌點了點頭,看著城東邊的那座山,那山太宏偉太瑰麗,無論在城的哪一邊都能看見那座山,那上邊有李臨安,不知他會不會珍惜這段紅塵緣,百年人生,匆匆而過,韶華易逝,以后再想珍惜,怕是追悔莫及。

  季寧寧蹲著,用瓢在大缸里舀了好久的水,高歌笑著跟他說沒水了,她有些羞赧,氣憤的把木瓢往缸里一砸,抱起洗好的沒洗好的衣裳塞到木盆里,抱著沉重的盆兒就往后門出去。

  “去哪兒?”

  “去河邊,洗衣服?!?p>  高歌跟在季寧寧后邊,替她拿著另一個盆,吸飽水的衣服實在是有些重,好在城里的河就在客棧后邊十幾米,二三十步的距離,還有其他的浣娘在河邊洗衣裳,但像季寧寧這般翠秀的,靈動的只有這么一個,全天下獨此一個,高歌盤腿坐在河邊,笑著給季寧寧遞衣服。

  “笑什么?跟傻子一樣?!?p>  “沒什么,只是感覺人世間的美好甚多,這幾天僥幸遇見不少?!?p>  季寧寧拿著木拍子,仔細的看著高歌,看了很久,才罵了聲神經(jīng)病。

  正說著,河對岸又響起了敲鑼打鼓的聲音,很熟悉,更讓人熟悉的是一隊白衣和五色的大旗,季寧寧和浣娘好像見怪不怪了,街面上也只有無事做的孩子駐足觀看,高歌看著河對岸,河很寬,只能勉勉強強的看見那個華貴的轎子。

  “他們是什么人?”

  抬起頭看了一眼,季寧寧無所謂的說著,好像在提一件小事。

  “是北城的五氣教,神神叨叨的,每天早上敲鑼打鼓,真讓人好奇他們每天是不要吃飯還是怎么的,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是不干活?!?p>  五氣教?高歌抓起一件皂衫,在河里蕩了蕩。

  別的不提,五氣教教徒扛著的那轎子,上邊的少年少女都有修為在身,而且都不低,高歌不清楚他們的年齡,不過看外貌大體可以稱一聲天才,但小劍城是小劍廟的地兒,這五氣教哪兒來的膽子,敢在這片地上搞這些東西。

  搖了搖頭,這些和他關(guān)系不大,是張叁該操心的事,他現(xiàn)在更關(guān)心的是阿茶能不能入門,這事兒目前在高歌心里最大,天塌下來都得往后挪挪。

  季寧寧也許是太懂事了,沒什么玩伴,難得有個人陪她聊聊天,她話匣子也打開了,雖然聊的很多,高歌聽的也很認真,但不外乎都跟家里和李臨安有關(guān)。

  兩大盆的衣裳,少女洗了一上午,高歌聽著她說話,心中越覺得季寧寧很可憐了。

  天下可憐的人很多,但高歌去不覺得少女是需要別人去可憐的人,她是不屑的,對她來說,高歌是擅自憐憫她的,雖說有些不講理,但季寧寧這個少女就喜歡這樣。

  可越是這般堅強,越讓人覺得她可憐,太陽已經(jīng)挪到頭頂上了,少女的衣裳還沒洗完,有熟識的浣娘送來點吃食,高歌笑著擺了擺手,季寧寧還是堅持把東西分成兩份。

  少女翠色的衣裳搭在白玉磚上,一雙嫩足打著水,水花濺的很高。

  “你喜歡李臨安嗎?”

  女人的心思喜歡藏,但有時候是藏不住的,季寧寧的耳根子又紅了,她沒回話,高歌嘆了口氣。

  李臨安是小劍廟未來的劍君,這是張叁說的,也是注定會實現(xiàn)的,季寧寧沒攤上個好爹,也沒攤上個好郎君。

  沒有誰對誰錯之分,只是這感情注定錯付了。

  季寧寧啃著饃,小聲的問高歌:“修仙很好嗎?”

  高歌有些詫異的看了她一眼,季寧寧繼續(xù)說著,她一邊啃著饃,一邊說,腳打著水。

  “我一點都不喜歡李臨安去修仙,他老跟我說他想要把真的劍,還跟我說那些劍怎么怎么厲害,但我就是不喜歡?!?p>  高歌笑了笑,李臨安是一點都不懂女孩子心思,他也啃了口饃,饃很干,黏在嘴里,嚼很久才吞下去。

  “我覺得竹劍就很好,一點都不危險,我看那些拿劍的,我都好怕,怕哪天李臨安會死掉,因為他有了劍就不安分。”

  “他從小就這樣?!?p>  季寧寧的理由也未免太過樸實了,高歌點了點頭,少女不懂仙凡有別,但正是因為這樣,這種感情才越發(fā)珍貴,高歌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摸了摸季寧寧的頭。

  他沒去安慰少女,只是摸著她的頭,少女只感覺頭上的那只手很寬大,很溫暖。

  直到下午洗完衣裳,季寧寧都不怎么開口了,這個靈動的少女心事總是很重,每個女人都這樣,季寧寧被稱作女人還有些早,但總歸是女的,高歌跟在她身后,往客棧走去。

  太陽已經(jīng)西斜,火燒云染紅了半邊天,離客棧不過二三十步,但高歌卻覺得意外的很長。

  幽暗的香味浮動著,掩蓋了其他的氣味,撩動著人的鼻尖,高歌眉頭皺起,攔著了季寧寧。

  “跟在我身后,別亂走?!?p>  少女一愣,高歌沒給她說話的時間,快步走進客棧。

  “死人了,剛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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