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文化從懷里掏出一樣東西,讓裴常昊的眼睛瞬間瞪大了。
那是一張地圖。
古時候的地圖,非常難得,有銀子都買不到。
走到一處石頭的前面,駱文化鋪開了地圖。
“裴兄,地圖是義兄留下的,本來我以為用不上了。”
這是一幅中原地圖,確切的說,是一幅涵蓋關內道、隴右道、河東道、河北道以及河南道的地圖,地圖不是很清晰,明顯可以看到手繪的痕跡和補充的痕跡,地圖上面標注的,大都是這些地方的主要城池,也有城池駐軍的情況。
裴常昊的腦子已經開始高速的運轉,他盯著地圖,開始了默記。
“義兄遭人暗算,留給我這幅地圖,朝廷衰敗,各地豪強崛起,義兄時常感慨,卻無能為力,早就有歸隱鄉(xiāng)間的想法,無奈時局逼迫,無法歸隱,終究還是死于非命。。。”
“義兄死于非命,為他人做了嫁衣裳,我曾經想著,豁出這條命也要為義兄報仇。。。”
“出事之前,義兄就知道大難即將來臨,一再告誡我不要尋仇,可我不甘心啊。。?!?p> 看著神情蕭索的駱文化,裴常昊沒有開口說話。
再次嘆了一口氣,駱文化的手指向了河南道與河東道。
“去歲邠守節(jié)度使朱枚,擁立襄王李煴為帝,河中節(jié)度使王重榮,也曾經向李煴表示臣服,義兄就勸過王重榮,鼎力擁戴朝廷,不可賣身求榮,那個時候,義兄還以為王重榮是振興大唐朝廷之重臣,死心塌地為王重榮賣命。。?!?p> “可惜啊,義兄是萬萬想不到,王重榮倒行逆施,不僅沒有聽取義兄之建議,反而將義兄綁于大堂之上,脫去衣褲,棍棒毆打,肆意凌辱,還讓其他部將前來觀看。。?!?p> “朝廷討伐朱枚,朱枚被其部將所殺,王重榮看到了機會,將前來投奔的襄王李煴殺死,以此向朝廷邀功,孰料皇上和朝廷并非是要斬殺襄王李煴,只是將其貶為庶人,王重榮見勢不妙,居然將斬殺襄王李煴的罪過,推到了義兄的頭上,準備將義兄擒獲后送到京城。。。”
“義兄忍無可忍,終于起兵,斬殺了王重榮,且將所有事宜,都稟報了皇上和朝廷,等候皇上和朝廷的處置。。。”
“義兄還是太過于相信皇上和朝廷了,他萬萬沒有想到,皇上和朝廷任命王重榮的弟弟王重盈為護國節(jié)度使,前往河中一帶。。?!?p> “我勸過義兄,王重盈來到河中,肯定會為王重榮報仇,可義兄不為所動,只是讓我離開軍中,找地方隱藏起來。。。”
“王重盈來到河中,第一件事情就是擒獲義兄,予以殺害,義兄的家人,也全部殞命。。。”
“王重榮性情殘暴,用法嚴厲,時常無緣無故侮辱責罰部將,早在軍中引發(fā)怨恨,就算是義兄不出手,也會有其他人站出來反抗,這件事情,朝廷知曉,王重盈也知曉。。?!?p> 說到這里,駱文化閉上眼睛。
周遭異常安靜,只能聽見泉水流淌的聲音。
“駱兄,身為牙將,義兄斬殺王重榮,你是不是認為他背叛主上,乃是大逆不道,罪有應得啊?!?p> 裴常昊微微搖頭,他的內心早就掀起驚濤駭浪。
裴澈被王重榮斬殺,駱文化的義兄斬殺王重榮,也算是為裴澈報仇了。
河中節(jié)度使王重榮,不是什么好東西。
唐僖宗被迫第二次撤離長安城,前往鳳翔與四川避難,幕后黑手就是王重榮。
河中安邑、解縣有兩處鹽池,全部被河中節(jié)度使王重榮掌控,黃巢的叛亂被徹底鎮(zhèn)壓之后,朝廷決定組建一支強悍的中央禁軍,因為沒錢,田令孜就盯住了這兩處的鹽池,要求王重榮交出來,王重榮自然不肯。
于是朝廷與王重榮之間的沖突愈發(fā)的明朗化,最終朝廷下旨,讓王重榮出任袞海節(jié)度使。
王重榮為了保住河中節(jié)度使的職位,偽造了一封皇帝的密旨,鼓動晉王李克用,說是朝中的田令孜和朱溫等人,要算計和斬殺李克用。
李克用是一員悍將,打起仗來不要命,誰都害怕,可政治頭腦不好使。
況且李克用與朱溫之間是死對頭,曾經有過生死的恩怨,王重榮拿捏的很到位。
于是李克用被蠱惑了,領兵進攻長安,名義就是清君側,斬殺田令孜和朱溫,逼迫唐僖宗第二次離開長安。
如果沒有王重榮的蠱惑,很多人都不會死,襄王李煴不可能被朱枚脅迫稱帝,換句話說,裴常昊那個便宜的老爹裴澈,也不會死于非命。
從這個角度來說,王重榮也該死。
“駱兄,多行不義必自斃,我覺得你的義兄做的很好,可惜他沒有聽從你的建議,如果早一些離開河中,也不至于丟失了性命?!?p> 駱文化的臉上,露出了恨恨的神情。
“都怪我,要是能夠堅持下去,義兄也不至于遭遇無妄之災了?!?p> 裴常昊走到了駱文化的面前,盯著其眼睛開口了。
“駱兄,你沒有明白你之義兄的苦心,也沒有明白我的話語,不管你如何勸解,他都不會離開,他知道危險來臨,也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駱文化有些吃驚,看著裴常昊,眼睛里面依舊是不甘的眼神。
“身為牙將,就是節(jié)度使最為信任之人,斬殺了節(jié)度使,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外界的看法都不會很好,所以你的義兄不會離開河中,不會離開軍隊,他要向外界證明,自己并非是想著篡位,而是無奈才這樣做的,可惜的是,從朝廷處置的態(tài)度來看,他們也認為你之義兄就是造反,如此情況之下,你之義兄更加不會離開了?!?p> “你之義兄,用生命證明自身的忠心,可惜沒有誰會真正關注?!?p> “如果當初你之義兄覺得王重榮不值得托付,那就快刀斬亂麻,果斷離開,另謀出路,也就不會有后面的事情了?!?p> 駱文化頗為痛苦的點頭。
“裴兄,你說的是,當時我也有這樣的想法,可始終不甘心啊?!?p> “駱兄,已經過去的事情,不要想那么多,更不要沉湎其中,我想,你之義兄在天之靈,也不愿意看見你如此的自責。”
一道清晰的歷史列表,出現(xiàn)在裴常昊的腦海里面,駱文化的義兄名常行儒,乃是河中節(jié)度使王重榮的心腹牙將,因為遭受侮辱,無法忍受,起兵斬殺了王重榮,朝廷派遣王重榮的弟弟王重盈出任河中節(jié)度使,王重盈赴任之后,斬殺了常行儒。
史書記載,王重榮性格殘暴,時常侮辱和懲戒部將,弄得怨聲載道,被殺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說駱文化的義兄常行儒,是不是猶如駱文化描述的那么高尚,是不是因為無法忍受才斬殺王重榮,這一點裴常昊沒有必要去追究,人都已經死了,不過他隱隱有些感覺,也許那個死去的常行儒,在脾氣和性格的某些方面,與自己有相似之處。
所以駱文化才會和自己推心置腹。
這一年還發(fā)生了一些大事情,晉王李克用的父親李國昌病卒,鼎鼎有名的原淮南節(jié)度使高駢及其家人,被宣州觀察使秦彥、淮南都知兵馬使畢師鐸斬殺,其后秦彥和畢師鐸又被蔡州節(jié)度使秦宗權部將孫儒斬殺,鳳翔節(jié)度使李昌符及其全家,被隴州刺史薛知籌斬殺。
高駢、李昌符、秦彥和畢師鐸等人,唐末都有一定的名氣,特別是高駢,曾經是大唐朝廷權傾一時的人物。
裴常昊還在腦海里面仔細梳理這些事件的時候,駱文化已經將地圖卷起來。
“裴兄,這副地圖就送給你了?!?p> 裴常昊楞了一下,很快明白其中意思。
駱文化將該說的全部都說出來了,接下來他裴常昊也要有所表示,也該說出來一些事情,來而不往非禮也,如果什么都不說,那就是看不上駱文化,兩人的交情也就到此為止。
稍稍思索了一下,裴常昊接過了地圖。
“駱兄,我是河東裴氏家族之人,去歲家中遭遇重大變故,你之義兄常將軍斬殺的河東節(jié)度使王重榮,就是我不共戴天之仇敵,我還要感謝你的義兄常將軍,幫我報仇了?!?p> 駱文化驀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難道是平章事裴澈大人之后人嗎,我、我記得裴澈大人全家都故去了。。。”
“不錯,不過我被父母送到了濟源老家,沒有留在京城,也是那個云游僧人救了我的命,他說我命相犯沖,不宜留在父母身邊,所以我被送回老家,父親大人出事之后,我離開濟源老家,四處躲避,眼看著時局略微緩和一些,才出來行走。”
駱文化的臉色微紅,對著裴常昊抱拳。
“裴兄遭遇如此大難,尚能從容應對,我自愧不如。”
裴常昊搖了搖頭,臉上帶著苦笑的神情開口了。
“駱兄不要這樣說,也是我少不更事,現(xiàn)在想來,總是躲避肯定不行,父親大人所做事情之對錯,我無法評價,但我總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