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在接我回家時,已經(jīng)完全處理好了他的問題,再無后顧之憂。此后,便平平淡淡地在供銷社上班。
我剛回去的那兩年,我也親眼見到了父親的風(fēng)光余暉,那大概就是他最后的風(fēng)光時刻了。
那時候父親照例是周末回來,所以平時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母親在照顧我們兄弟二人。
那個時候,平日找我父親的人很多,有來敘舊的,有來求助的,也有找父親出席主持婚嫁事宜的。大大小小,只要能掛點邊的,都往我家來尋父親,他們覺得有父親在,倍覺有面子。
有時會有好幾個人同時找父親,父親分身乏術(shù),只能選一家去,所以他們還時常因父親選擇去哪家而相互鬧了別扭。父親也無可奈何,但他們樂此不疲。
尤其在父親往家牽回一條大犬之后,圍繞著這條大犬,也是發(fā)生了不少故事。
先說說這條大犬。有一天周末,我在院子里玩耍,就聽見院門打開的聲音。我出去一看,是父親回來了。我很高興,剛要去迎下父親,突然看到父親手里攥著一條鐵鏈子。順著鐵鏈子看去,猛地看見一條大犬探著狗頭在注視著我。
這條大犬身上毛色黑黃,體格碩大,眼睛很凌厲,看起來威風(fēng)凜凜,有種獨特的威儀所在。
我瞬間嚇的一激靈,不敢挪動半步。
父親叫我不要害怕,這狗不會隨便咬人的。接著又說這狗叫“哈利”,是軍犬,母的。前爪五只,后爪六只,非常之兇猛,俗稱“東北虎”。在部隊執(zhí)行任務(wù)很厲害,很有脾性,也很忠誠。從部隊退役下來的,一直在供銷社暫時寄養(yǎng)著。
他已經(jīng)跟哈利相處了小半年了,現(xiàn)在跟他很熟悉,已經(jīng)把他當(dāng)主人了。正好他當(dāng)過兵,也十分喜愛犬類。所以領(lǐng)養(yǎng)退役軍犬很合適,同時也讓哈利后半生有個好歸宿。于是單位就讓父親把哈利牽了回來。
說完父親就牽著哈利進了院子。我也鳥悄跟在身后走著。哈利進了院子后,父親就給哈利松了鏈子,頓時哈利激情萬丈,滿院子狂奔,繞了好幾圈。
我看著哈利激動的模樣,覺得它也不只有嚴肅的一面,也有歡愉撒歡的一面,立馬警惕心就松了下來。
我正看哈利出神,它就跑到了我跟前,瞬間來了一個急剎車。然后兩只前爪往上一躍,抬了起來,立馬搭在了我的雙肩上。吐著大舌頭,眨著眼睛看著我。
我立馬雙腿打顫,感覺嚇的靈魂都出了殼。我愣在墻邊,動也不敢動。
父親見狀,喊了一聲“哈利,下來!”哈利就立馬下去跑到父親跟前屁股端坐了。留下兩道狗爪泥印子,在我的肩上。
我反應(yīng)過來之后,立馬哇哇大哭了起來!父親便來哄我,哄半天都哄不好,我淚如雨下,止不住地流,真真是嚇壞了。
正好奶奶來家送東西,看見我在哭,就問怎么了,父親說被狗嚇著了,怎么也哄不好。奶奶氣得臭罵了父親一頓,讓父親把哈利牽一邊去。
然后說我的魂被嚇走了兩條,一條是定魂,一條是話魂,現(xiàn)在只??藁炅耍跃鸵恢笨薏煌?。說完奶奶就來哄我,用她的老一套迷信,給我叫魂:“辰子來呀!辰子來呀!魂來耶!魂來耶!”
叫了半天,我不哭了。奶奶說起效了,定魂叫回來了,就差話魂了!于是又接著叫:“話魂來耶!話魂來呀!”
“奶奶,你在干嘛?”我擦了擦眼淚問道。
“哎呀,叫回來了!魂叫回來了!”奶奶激動道。
.....
其實我是哭累了,以及看著奶奶奇怪的行為覺得好奇,轉(zhuǎn)移了注意力,以至于忘了剛才哈利嚇我的事了。
哈利加入了我們的大家庭,后來我跟哈利也熟悉了,它也成了我兒時的玩伴。
哈利的品種也是我長大后才知道,它是德國牧羊犬種,中國軍隊使用的絕對主體犬種,大多從德國引進。
因為它的品種相較于農(nóng)村大多數(shù)土狗,小型狗而言,珍惜了一些。也因為它是雌性和軍犬背景,所以村里村外的人都爭相著想要哈利生的狗崽。
所以哈利不能與普通犬進行結(jié)合,而是專門找了父親戰(zhàn)友家同樣為德牧的公狗。這樣確保后代的純種性。
哈利懷孕期間,說我家的門檻被踏破都一點不為過。他們都讓我父親給他們留一個小狼狗崽。父親說狗一窩也生不了多少,頂多五六只。只能先說先得了。因此便有人要請父親吃飯,因為父親抽煙,也有人給父親送幾條煙。
父親并沒有違反他所說的先到先得的規(guī)則,當(dāng)然飯也沒去吃,煙也沒要。
大家不得已,這次要不到,于是紛紛預(yù)定下一次哈利再生時的狗崽,有的人甚至預(yù)定到了四五次之后。這叫什么,指腹為己有,未孕先定號。
哈利又不是生育機器,但他們?nèi)詧?zhí)于此,父親也無奈,不能因為狗而與人鬧得不愉快。
哈利生下了第一代崽,五只,很純。跟哈利一樣,前爪五只,后爪六只,毛色樣貌與哈利如出一轍。
那些日子,預(yù)定的這些人幾乎每天都來看狗崽,生怕被別人抱了去。直到滿月,領(lǐng)走后才心安。
當(dāng)然,我們自己也留一只,如果都領(lǐng)走了,哈利會未免傷心。我受父親影響,也十分喜歡狗子。那時候讓父親五只都留下來,父親說狗子多了,養(yǎng)不過來,糧食不夠吃,給別人養(yǎng),會活的更好些。
我們留的這只狗崽,名字就沒有它的媽媽那么洋氣了!名字直接叫狗子,一下子接了地氣,本土化了起來。
當(dāng)然我與哈利、狗子的故事遠不止這些,后文再敘。
再說說有關(guān)于我的事。那時候我得了一種病,屁股上長瘡,當(dāng)然,嘴上也有。這是一種我們當(dāng)?shù)仡l發(fā)于兒童身上的皮膚病,叫“黏胡子瘡”。生這種病,屁股上、嘴上皮膚會發(fā)爛、流膿,十分痛苦。情況嚴重時,會危及生命。
所以,父親很是著急,請了大夫來治療,不見效。鄰居們知道后,都幫忙想辦法,一大堆人聚在我們家,出謀劃策。也有的人幫著請了不少大夫,都非常上心此事。
那時候我屁股上瘡越來越嚴重,板凳都不能坐,只能用屁股邊稍微搭一點板凳角。多坐一點都疼的要死要活。嘴上的瘡,讓我無法正常吃飯,只能吃一些流食。當(dāng)時十分地受罪。
最后有位熱心鄰居,從別的縣城請了一個大夫過來,說這位大夫在當(dāng)?shù)蒯t(yī)術(shù)高超,凡疑難雜癥者,皆可治,是位神大夫。
神大夫來到了我家,對我望聞問切后,沉思片刻,告訴父親有一味藥可治此瘡。父親就問什么藥,神大夫說是山羊胡子。用山羊胡子,配上常規(guī)治療此病的草藥材,熬成湯藥,只需三五天,藥到病除。
父親一聽,十分高興,懸著的心放了一點下來。但一想到從哪弄來山羊胡子這事時,又愁了起來。我見父親一臉愁容,不知所措,便走到父親跟前,小聲告訴他,外面樹下就拴著一頭山羊,那山羊有胡子。
父親聽了,說不行,那是老木家的山羊。這羊是他們家的寶貝,靠它生崽呢!老木肯定不會同意剪山羊胡子的。
我當(dāng)時生瘡疼痛難忍,顧不了那么多了,趁神大夫和父親說話,就偷偷地拿一把剪刀去剪那山羊胡子。我到了跟前,山羊正在吃草,見我靠近,它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我,作防備狀。
我瞅準時機,拿起剪刀就杵了過去。山羊一個閃避,兩只羊角猛地抵向了我的肚子。我立馬被掀翻在地,屁股狠狠地撞在了地上......
頓時屁股一陣強烈的疼痛席卷我的身體,肌肉痛、神經(jīng)痛交織在一起。我瞬間哇哇大哭了起來,哭得撕心裂肺,響聲震天。
沒過一分鐘,父親和神大夫就跑出來了。看見我的樣子,當(dāng)即明白了怎么回事。
父親一把把我抱起來,安慰我說:“傻孩子,那山羊那么厲害,你怎么能斗的過它呢!爸爸理解你的痛苦,爸爸一定讓大夫治好你的。別人家的東西,沒經(jīng)過人家同意,不要碰,下次不能這樣了昂!走,我?guī)愀夏镜狼溉??!?p> 我點了點頭,跟父親去老木家道了歉。
后來山羊胡子是奶奶送來的,是從她娘家那邊要來的。神大夫得了山羊胡子,配藥,熬之。我服用后,果不其然,第二天癥狀就減輕了。三天后,就結(jié)痂了。五天后,疤掉了,我就完全康復(fù)了。
此神大夫,真是名副其實的好大夫,所以,小時候經(jīng)歷此事后,我真的相信有神醫(yī)。
以上就是我所經(jīng)歷的與父親風(fēng)光時刻有關(guān)系的事情?,F(xiàn)在想想,倘若父親是個平常人,這些禮遇當(dāng)時應(yīng)該不會有此般好吧!
這是他的風(fēng)光時刻,有時主動,有時被動。有些是自己爭取的,有些是時代賦予的,有些是則人心堆砌的。當(dāng)然,人不可能一直風(fēng)光,總有落幕的那天,這也是必然的。
所以,最終那天來了,那個壞消息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