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機大將軍一再玩忽圣意,意欲何為?”主帥營帳之內稷城大將軍的臉色一如他身上的寒鐵盔甲一般冷意森森。
“怎么,本將來此已三日有余,稷城大將軍終于肯出現了?”四殿下絲毫不為稷城大將軍的氣勢所動,只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稷城大將軍,依然坐在塌前讀著兵書。
“四殿下此言卑職不懂,既然京城此前已派來京營都督督戰(zhàn),想必相關狀況他已事無巨細匯報于您。卑職這些日子一直在等待聽從大將軍您的命令行事,可大將軍您似乎不欲有所動作。”
“依稷城大將軍之見,本將該有何動作?”四殿下說著,將書頁翻過了一頁。
若說稷城大將軍原本的臉色似寒鐵一般,四殿下這么一說,他便如被炙烤的鐵一般了,火氣上涌,不知該如何跟這位被任作京機大將軍的四殿下講話。
四殿下將書放下,正色望著稷城大將軍,他知道這位大將軍火氣何在,前方軍情突變,皇上命他前往稷城調配臨城兵馬一舉殲滅阿塔族入侵者,奪回米鎮(zhèn)。他卻中途取道溪柳鎮(zhèn),來了稷城三日有余也未見行動。四殿下避開這個話題不談,問稷城大將軍道:“將軍可曾聽說過‘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
稷城大將軍望了望四殿下放下的那本書,正是《孫子兵法》,但依舊不服氣地道:“卑職自然不是從未看過兵書,可現在情形四殿下有何謀略,還望指點一二。至于交,對方已攻占了大成朝的土地?!闭f這番話時,稷城大將軍心中倒一時真有些對這位四殿下拿不定主意了。四殿下從前鎮(zhèn)守北疆,雖與南疆之地相距甚遠,但威名多多少少還是傳來些,可這般里里外外的拖延之態(tài)能是何種謀略。
“此前稷城軍中腹瀉一事不了了之,將軍可以為是普通的瘧疾之癥?”四殿下問道。
“并未查出有何疑點,只能說天公不作美?!?p> “此后阿塔族可是安然不動?”
“這倒是,那次我軍本已突破阿塔族稷城防線,雖有大批士兵腹瀉嚴重,卻仍有與阿塔族相差無幾的精兵在,小小邊外之族,想是被嚇壞了膽子,也自知能守住走了狗屎之運得來的米鎮(zhèn)就不錯了?!别⒊谴髮④姶罄卣f道。
“將軍可有想過,士兵腹瀉之事若不是天公不美,之所以查不出分毫,是因為這營里有將帥,有士兵已然背叛了大成朝。聽聞稷城城防牢固,阿塔族士兵何以一夜之間便拿得下米鎮(zhèn),縱然換防士兵松懈,城內有人里外呼應,刺殺了米鎮(zhèn)將領,亂了米鎮(zhèn)布防,米鎮(zhèn)士兵是否沒有奮力廝殺,誓與米鎮(zhèn)共存亡,他們只傷亡少許,便被奪了城池?!?p> 稷城大將軍蹙眉,思來想去總覺這位京機大將軍有危言聳聽之嫌,“誓與一城共存亡固然可貴,可彼時阿塔族士兵籌謀已久,喬裝入城,已對米鎮(zhèn)形成內外夾擊之勢,人人都是條性命,回天乏力之時,卻也不可阻止士兵的投降。卑職于此事上有失職之責,甘愿受罰?!?p> “彼時可是參將前去馳援?”
“正是。參將趕到之時蘭河部分河面已被阿塔族人鋪滿油污,燃氣熊熊大火,參將所率一眾無法順利渡河,錯過了馳援良機。蘭河油污排走著實費了些時日,這可惡的阿塔族人。為此參將與卑職自罰俸一年,甘與稷城共存亡。”稷城大將軍說起當時之事時,仍帶著不甘和惱怒。
“既阿塔族如此可惡,將軍可見蘭河沿岸大成朝士兵與阿塔族士兵卻不似有著血海深仇,可談笑相歡?”
“這……竟有此事?”
“將軍莫要高高在上,紙上談兵固然可惡,然高高在上,不解實情,豈不更有負圣托?”
稷城大將軍實屬草莽出身,不拘小節(jié),也不甚講謀略,全靠先皇奪政之時一身奮勇,拼殺至此。參將倒是處事機變,但米鎮(zhèn)被奪后,參將便被急躁的稷城大將軍有意無意地丟在了一邊。不過畢竟戰(zhàn)場出身,此番四殿下一說,稷城大將軍便也了解四殿下所想一二,想必四殿下中途去溪柳鎮(zhèn),也有可使敵人得到信息后輕敵幾許的想法,不至因為朝廷又派了人來,使阿塔族繃緊神精,劍拔弩張。而最下階的士兵于背后有此一舉,難免讓人想到當年先皇拼殺奪政之時的狀況。稷城大將軍欲言又止,搖搖頭,終是被四殿下折服了許多一般,略低頭,就要退下了。
不想四殿下屏退左右,對稷城大將軍說:“將軍有話不妨直言?!?p> 稷城大將軍想了想,此時倒是有了些顧慮,“卑職只是惶恐所說之言恐冒犯先皇?!?p> “此時只有你我二人,但說無妨?!?p> “四殿下可知先皇早年征戰(zhàn),推翻腐朝事跡?”
“如何?”
“先皇起于南疆稷城,初始之時追隨率領南方部眾的李隋然將軍,漸漸成為李隋然將軍親信。廣然將軍病逝后,先皇便接替了他的位置,占據南方三城苦苦與腐朝軍隊交戰(zhàn)。然而戰(zhàn)場之中畢竟有失利之時,最難之際,急需擴充兵力,稷城位于南疆,城內之人勞作奔波,相比其他城,更粗獷有力,又是先皇故鄉(xiāng),時勢所迫,先皇便以兵權、人情兩相齊下,主于稷城之中廣招新兵。戰(zhàn)場多艱,先皇打下一片江山實屬不易,所謂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這一路下來,稷城之中多了許多的孤兒寡母。如今當年的失怙小兒長大,被征召入伍,固然會善守家鄉(xiāng),但從小失去父親,恐怕心中到底意難平。當下他們看到阿塔族人縱然可惡,倒是善待戰(zhàn)俘和百姓,這心中……”說著說著,稷城大將軍在自己的心中說出了一絲不妙且復雜的感覺??戳丝此牡钕拢然实膶O兒,忙跪下謝罪,“卑職唐突多言,請殿下治罪。”
四殿下起身,將稷城大將軍攙扶而起,“我此番前來愿與將軍攜手共還太平,也望將軍傾心以待,知無不言?!?p> 稷城大將軍見四殿下如此誠懇說道,心下安定許多,“卑職定當協(xié)力。”微蹙眉頭抱拳退下了。
“民不可料也。”四殿下望向營帳外,想起了春風樓金娣姑娘傳他的那一襲字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