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我牽著你,你跟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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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謖淵寢殿后花園里里走出來的謖深依然還是懵然的。
臨滄園林那場雖然只瞥見了一角的硝煙,卻無可避免的燒灼著他的神經。
在其他的兄弟還縱馬玩耍的年紀,他就被父王驅逐出宮廷。連生母也未能替他說一句話。就源于國師的那一巽卜卦。
他不會天真無知的以為人人為我,我為人人。但一直堅信著心無雜念、腳踏實地,成人所不能之美,蒼天不負天不我欺。
可是久光做錯了什么?他又做錯了什么?謖百絳詔書一下,言辭戚戚,煞是可憐,雖然那個男人從來沒有寵過他,但血脈里流淌的是同樣的血液。他不想由著父親日漸年邁,身旁卻沒有一個可以支撐的人。
然而一入皇城早已天翻地覆。他可以為母妃隱忍,為父王隱忍,為天下人隱忍,而天下卻沒有一個人愿意對他多支撐一刻。
謖淵說,謖海大舉入皇城是為了爭奪朝廷的主掌權。謖深看著他,希望從他的眼中看出一種態(tài)度。謖淵也沒有令他失望。
謖淵是有態(tài)度的。隨著接觸的時間越多,謖深不得不承認能夠活在皇城中的皇子絕非無主見之輩。
被柳緋君操控為傀儡,非他所愿,無從選擇。但是,“與側親王想比,我更愿意倚靠柳將軍。九哥,你認為呢?”
謖深沉思的看著他?!盀楹危俊?p> “我先拜于他為師。反之,則我不義。他是外姓之人,亥國必然是謖姓的天下,就算他想要一言天下也必須有一個傀儡,也就是我。而王叔不同,王叔他也姓謖,九哥,在王叔與我之間你定是站我的,哦?”
站你,當然是站你。絕對找不出一個理由去站外人。謖深此刻再看著十六弟,不再把他當作一個孩子,也無法把他當做一個孩子。
謖淵攬住了謖深的肩膀,“九哥你莫擔心,有我在。我一定會說服柳將軍,不讓你的人受到牽連。如今你手中的屬地軍是我最后的倚仗了?!?p> 夜,深了。打更人不知從何處走著,不見蹤影,卻能聽見他的更鳴聲。
謖深走著走著,驀然回了頭,“不見了?!”
他四周凝望了一圈依然不見蹤影,那個小丫頭人呢?是落在十六弟的寢宮了?沒跟出來?
謖淵目送著兄長離開,眉宇深鎖,本就少年單薄的骨骼在風中瑟瑟的繚動。
一低頭,看到了一張青梅的小臉,頂著深似重海的黑洞洞的眼珠。
“三小姐?”他露出了和煦的,人畜無害的笑容,“需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為什么說謊?!?p> “什么?!?p> “阿爹沒有說過要削封地的事情?!?p> 謖淵不禁怔了一怔。一直有所耳聞柳緋君并不疼愛府中老幺,而且據說柳三小姐身世非常詭異,也有傳聞柳千顏根本不是柳緋君正室所生。
可她卻知道柳緋君沒有說過那樣的話?還是這位柳將軍在自家府邸里說事從來都不避著人的?
“你是為了讓翼郡王與我父親徹底反目吧?”
謖淵的視線下意識的往遠處瞟了幾眼。附近沒有人。宮人們也不會這個時辰還走進來。謖深似乎已經走遠了,瞧他落拓的樣子也沒有發(fā)現她沒有跟上去。
如果在這里……先掐死了她?再推入池中假裝落水?
謖淵緩緩的蹲下身來,眉眼皆是笑意,卻絲毫不達眼底,“小三小姐,你可愿意嫁與我為后,做亥國的……”
“天珠一變,天宿輪回。北疆祭司通天達理。十六皇子您,是不是太過沉迷于我們北疆虛空輪回之說了?”
“據說你出娘胎的時候身上就帶著天宿巫女的印記?”
柳千顏發(fā)出咯咯咯的凌駕于童音之上的詭異而高亢的笑聲,“連北疆墨旗氏族大將軍都自忖駕馭不了的力量,難道十六皇子不信邪。”
謖淵也毫不退讓,“他不過一個藩王大將,我才是亥國之主。你嫁與我,便是亥國王后。尊享榮華?!敝q淵這是料定了,柳千顏與柳緋君之間,父女情薄。
謖深此時噠噠的走了回來,詫異的輪流看了看他們倆。目視著柳千顏,“三小姐是跟我走?還是等十六弟派人送你回去?!?p> 她頓了一頓,卻并不是在猶豫,而是在調整表情。
須臾,露出了一個孩子式的單純而美好的討好笑容,“跟你走?!眹}噠噠,像小尾巴似的跟回了謖深的身后,還悄悄的牽起他一側的衣擺。
謖淵眼看著她,目光深邃。
時間已經太晚了,他準備將她留在宮廷中一夜,天明了再送回去。又恐將軍府的人擔心,連夜不止的尋找她,于是打算派個人去送話。
可臨到頭一回神,久光已經不在了。沒有那個隨口吩咐一句,有時候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可久光卻能準確無誤的明白他,那個久光已經沒有了。
好在他人在皇城,久光的老家也在皇城。他還可以去林家憑個吊。
可是……該說什么呢?
身后的衣擺被人拽緊了。是柳千顏。
“怎么?”
“錯了?!?p> “什么錯了?!?p> “方向錯了?!?p> “啊,我不是要送你回家啊?,F在太晚了……”
“你要把我留在身邊么。我會帶來厄運?!?p> 雖然有些疲憊,卻還是撐起笑容,“不會。那是迷信?!?p> “翼郡王,是阿爹的人害死了你的侍衛(wèi),你恨他么?”
立場不同,何來言恨。別殺了我就行。嘴角苦笑,“只怕是你父親依然不肯放過我。”
“我有個法子,可以令阿爹不殺你。”
“哦?是什么?!?p> “你與阿爹說,愿意娶我,做北疆墨旗氏族的贅婿?!?p> “什、什、什么……”
謖深以為自己聽錯了,還是孩子不懂事信口胡說?可是一雙凝視著他的眼睛卻灼目而摯然,蘊含著一種令人心驚而恐懼的真誠。
“你還小,你不懂嫁人的意義,更不懂贅……”總之你就是不懂。
柳千顏雙眸清垂而下,自帶一股冷清,“那讓翼郡王選,是要活著他日來娶我,還是與你城外的屬地軍將士們一道——去見閻王?以我阿爹的脾性,斬草必除根春風永不生。你不在了,你的屬地,你的城池,你的士兵,你的百姓還會在么?!?p> 威脅他?居然以浠水郡都整個屬地的性命威脅他?哼!還真威脅準了。
一無所有的人,更不容易放棄手中緊握的一點流沙。
第二日天一亮謖深就將柳千顏親自送回了馬家屯的將軍府。
柳緋君難得起了個大早,親自出門接了。
“真是有勞翼郡王了!翼郡王,您進來坐?”一邊作勢邀請著,一邊指揮著家仆把剛剛送回來的幺女給牽回自家院子里。
瞧著柳緋君嫌棄的姿態(tài),連碰都不愿意碰到,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謖深都不免心中納悶,既然如此何不將三小姐送人他養(yǎng)算了。
“我還有事,就不打擾將軍了?!彼切睦镉悬c怵,怕自己沒法長久的應付柳緋君。畢竟久光是在對方的部將手中。
“翼郡王今日還有何事?若是得閑,不妨……與我一道去城中幾位老臣家中拜訪拜訪。其中一位,與郡王還頗有淵源呢?!?p> 謖深心底咯噔了一聲,“哦?”
柳緋君輕笑,“霄廣常,霄國舅爺,郡王可還熟悉?”
“確實,熟悉?!?p> “我聽人說國舅爺昨日出城不知去往何地,竟然感染風寒還受驚不小。既然如今大家都在皇城中做事,共效一主,彼此多走動走動友好往來也是該的,翼郡王你說是吧?”
這,“是。柳將軍所言極是?!?p> “那郡王與我一道去吧?”
這,“甚好?!?p> 正待轉身之際,謖深鬼使神差,脫口而出,“不知將軍府上三小姐,婚配與否……”
柳緋君看著他,再看著他。詭異莫名的璀然一笑,“唉,這小女啊,脾性倔的很。好在如今歲數尚小,有待調教?!ね?,何以有此一問?”
“無事,無事。不過……想到十六弟登基大典如期,若能一并定下國后人選,倒是美事一樁?!闭f完小心翼翼瞥一眼,這聲馬匹拍的很是響亮了,若非憂心城外屬地軍兄弟,何必低頭做小至此。
“是啊!”柳緋君立馬高興了起來,“我也是正這么想的。此去霄大人府上正好商議此事??ね?,你會幫著我說一說的吧?”
“自然。那是自然?!?p> 霄廣常府上雖然沒有亡故,卻憑空掛著白燈籠。
謖深一見,就心底一涼。幽幽看一眼柳緋君,這位北疆來的大將似乎心懷廣大,并沒有在意這等小事。
霄廣常見了柳緋君親自前來,心中不快,故意假托稱病。柳緋君也不偏執(zhí),唆了謖深孤自去看,“我不方便進去,郡王可進內屋去看吶。順便說道說道,我們路上商量的事來著?!?p> 謖深猜到了國舅是為臨滄園林一事突自神傷,由府院領著進內屋之前還特地捋了捋衣冠,托出黯然神傷的表情。
然而未曾料一進門,就聽到一陣竊竊私語。
“柳緋君怎么來啦!他來干什么的?不會是發(fā)現了吧……”
“溫大人。我說溫大人呀,您倒是安停些,別激動。我這兒床底下有密道。實在不行,你直接從密道里走?”
“我們與謖海串通聯絡的事,不會是被知道了吧?!”
“不至于,不至于。有翼郡王同行,不像是東窗事發(fā)來質問的……”
“哦。那個謖深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