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之下,八萬人大軍整整齊齊,一眼望去竟然望不到頭。
大軍陣前,擺放著一摞尸體,一字排開,足有二十多具。
謖深回頭看著鬼刃,“底下躺著的都是什么人?!?p> “回郡王,是東親王謖子謝的部將?!?p> “為什么會躺在地上。”
鬼刃的語氣絲毫沒有一瞬的遲疑,“他們夜探前哨。接警告而不肯離開。巡樓的士兵按照我的吩咐,一縷射殺無赦?!?p> 謖深雙手握了握拳再慢慢松開。
浠水郡都能夠在整個江陰以南暴亂之后以微弱渺小之勢茍且偷安,百姓無損,多虧了鬼刃一人。
他決策果斷迅捷,軍令如山,一絲不茍。且生殺之際絕無半分遲疑。才能籠得人心,眾志成城。
但是鬼刃此人心底里殺氣太重,到了佛堂都不敢輕易收納的地步。凡高僧得道之人,都無不一聲嘆息。
刺客出身,死在他手中的并非只有邪惡歹毒之人,不乏無辜、茍且、甚至良善之輩。但他也沒有錯,收人錢財,與人賣命,他不過是為了生存。
鬼刃,一刀斃命,絕無兩次。鬼刃對謖深說過,“殺一次,是你的命。殺兩次,是我的命?!?p> 只要重?fù)糁拢繕?biāo)不死,鬼刃絕對不會再做逗留。哪怕收買性命者要他償命,他也不會做出反抗。
對于并非作惡多端的惡人,鬼刃會接受他們一個重托。無論是什么。
這就是鬼刃的規(guī)矩。
所以鬼刃說殺,巡樓的士兵就殺。根本不在乎分清對方是敵是友。
天亮之后,謖深親自走上了城樓。見到底下萬軍開路,重甲護身,只為了送一個人走到他的面前,東親王謖子謝。
東親王四十有余,是謖深的叔伯輩。是謖家子孫中分割的最早的一批。子承父地,屬于在邊關(guān)塞外偏安一隅,不愿卷入朝政的一支。
謖海當(dāng)年多次想要籠絡(luò)東親王,贈送珠寶金銀無數(shù),東親王一一笑納,后聽說廣撒錢財于民間。
因此側(cè)親王謖海在東親王屬地遼夏城聲名鵲起,人人都道相山城地下能產(chǎn)黃金白銀,相山城中流淌的泉水都是美酒。
于是只要遇見從相山城來的商販一律低價收入高價賣出,誰讓你們有錢,有錢人的銀子不賺豈不是缺心眼兒?
殷商間對自家城主愈發(fā)的不滿,謖海才明白過來自己不能這么搞了,這個東親王是個老土的傻缺,不是一道人。
得知謖?;食怯龊?,與他玩的好的親王、郡王也沒多想,更沒有一個提出打算報仇的,都是酒肉兄弟,少了誰還不照樣喝酒吃肉。
只不過對皇城多了一份憤慨,撒丫子的翅膀硬了,腿扳直了?竟然敢對哥哥、叔叔們動私刑?
他們怪罪的倒非北疆墨旗氏,而是坐在皇城主位上的自家姓人。
北疆都是些什么人?一百年不進一趟皇城的人,豈會管他們謖家人的內(nèi)務(wù)事。分明是被當(dāng)槍使了。
但是南方一亂,謖子謝也是挺高興的,正好自家地上人丁興旺,開疆拓土不易,既然晚輩們懂事,知道孝敬自己,就不用客氣了。
他盯上的不是別處,正是剛剛失了主的相山城。且聽說如今相山城中東周人作主,肥水不流外人田,肯定要搶回來。
浠水郡都對他來說,太小。不夠塞牙縫的。
然而八萬大軍還沒投入征戰(zhàn),就被迫引到了這里。
翼郡王抬手,火矢弓箭手自然各個聽命放下了武器。
左右護擁的銀甲軍散開,一匹白色高馬緩緩上前。
謖子謝不同于奶白奶白的側(cè)親王謖海,一張布滿歲月滄桑雕刻的臉滿面硬毅。
聲不亮,卻傳萬里,“謖深侄兒啊,伯父在此,你難道還要居高臨下俯瞰伯父不成?”
他身后的兵馬,兩倍于浠水郡都,且不說還不是他傾城之力。
而他的姿態(tài)也沒有打算強攻浠水郡都之勢。否則在弓弩手火矢箭雨射殺他前哨兵的時候就早有了動手的理由。
謖深正要下樓出城,鬼刃擋了一擋。
一旁袁飛臉久光身的侍衛(wèi)橫刀就將鬼刃劈了出去。
鬼刃一愣。謖深冷眼看來,鬼刃只好退下。
由著那個來歷不明卻氣息莫名熟悉的侍衛(wèi)陪同謖深前往。
鬼刃認(rèn)人有些跟野狼相似,他是嗅氣味的。久光外貌雖然陌生,可是他身上的氣息無端的熟悉。
謖深帶著久光出城拜謁伯父。
老將人了,不多廢話,“還請翼郡王把我兒鐘愛的女子交出來?!?p> 謖深一個措手不及,愣在當(dāng)場。
說完話的東親王可能也覺得有些杵,目光游離了一下,表情極不自然。
這……大軍切切的,莫非就為了個女子?!
什么神仙女子?
謖深暗暗后悔,帶著久光干嘛,他跟自己一樣剛剛回城不久,早知道就該帶著鬼刃過來的。讓他好好說說清楚,到底怎么個回事?
然而作為城主,又不方便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多少會顯得袒護部下。于是咬牙交洽道,“東親王請稍后,待我去請出那位姑娘……”
謖子謝也非常給面子,“翼郡王自便?!表槺氵€提示了他一句,“帶走我兒鐘愛女子的人,是一個叫鬼刃的將士?!?p> “明白了?!?p> 一回頭謖深就問久光,“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
“郡王的意思是,東親王為何不稱之為,兒媳?”
這鐘愛的女子……這?
腦海中飛快的轉(zhuǎn)悠,東親王一共四個老婆,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兩個女兒已經(jīng)出嫁,三個兒子也都過了娶親之年。沒道理還為了一個心愛的女子跟老父親撒嬌耍潑,甚至老父親不惜帶重兵出來奪人?
一回到城樓立刻提審鬼刃。
“你到底是抓了東親王的什么人?”
鬼刃眼巴巴看著自家主子爺。
“什么女子?我問你,什么女子?你抓人家個姑娘家要干什么……?”
鬼刃絕不廢話,“我沒有抓什么姑娘?!?p> “你……”
謖深目光一瞥,瞄到了城樓上另外一名護將。
“你說!”
沒見過翼郡王撒這么大氣的,護將顫巍巍,“回郡王。鬼哥確實抓過個人回來,但那個……那個似乎……”
連著手下兩位大將支支吾吾口不清言的,謖深是真惱了。
“帶來見我。”
“是……”護將還偷瞄了一眼鬼刃后才小心翼翼的去了。
那與其說是個女子不如說是個——相貌清秀的少年。
謖深一眼看穿了,手指都不住哆嗦了起來,指著他,“就是這?”
守將立正回話,“他在鎮(zhèn)外鬧事,一路逃竄進我浠水郡都。不僅引來了相山城的官兵,還引來了東周的人……”
喲呵,還挺能鬧騰。
謖深側(cè)眼看著他,“孩子啊……”話未說完,就親眼看著他當(dāng)著鬼刃的面,朝著鬼刃臉上啐了一口?!由于鬼刃是單膝跪地回話,謖深沒下令,他不敢動。
于是當(dāng)面一口就呸在了臉上……
謖深人傻了。周圍一圈的官兵屬地軍也都人傻了。
那個是誰???!那可是連謖深單打獨斗都未必能占上幾分便宜的江湖第一流刺客。
作死啊,年輕人。
“官官相護的狗東西!”清秀少年還口出狂言罵人了?。?p> 謖深有那么一瞬間,不想說話。他就想靜靜的看著。
似乎結(jié)局會很美妙……
謖深問他,“你叫什么?”
少年反問,“你又是誰?!?p> 身邊侍衛(wèi)都看不下去,但謖深顯然很有耐心,仿佛完全忘記了,此刻城外八萬大軍正虎視眈眈,自己伯父東親王還一臉肅穆的等待著他。
“我叫謖深。亥朝翼郡王謖深。此浠水郡都的城主?!?p> 照理,少年也該回答他自己的名字了。但是沒有,“那這個人呢?”目光輕蔑的挑了一眼依然乖巧單膝跪著,紋絲不動的鬼刃。
“他叫鬼刃。他是我的親衛(wèi)。也是在我離都之前重托他,替我守好浠水郡都的愛將?!比缓笠荒槪茨阍趺椿卮?。
“我叫秦水連。東周吳邊人?!币宦牭绞菛|周人,除謖深之外其余人的臉色都微微變了變。但是少年不為所動,目光平靜無瀾直視著謖深。
“嗯。還有呢?”
“是個賣唱的。”
“……”謖深吸了口氣沒說話。
“由于家道中落,不能生活。就帶著妹妹遠(yuǎn)渡淮河而來,想在亥國落腳?!?p> 這樣的人不在少數(shù),合情合理。然而謖深好奇的是,他又是怎么搭上東親王之子的。尤其是他到底怎么得罪了鬼刃,且對鬼刃態(tài)度如此惡劣。
那孩子顯然也很有眼色,光是看著謖深默然不語就猜到他心中所有疑慮。
自顧自的說了起來,“東周吳邊是隸屬免王管轄,翼郡王知道青薄沽這個人吧?!币膊坏戎q深回答,謖深必然是知道的,
東周王青城海只有一個同母同父的親弟弟,就是好戰(zhàn)霸道的東周免王。
這些年若不是有荊條君從中作梗攔著,怕免王與邊疆之戰(zhàn)就不下百場了。
“我家本是手藝人,以農(nóng)耕作具為生。冬天的時候父親也會隨鄉(xiāng)親們出門捕獵。一次在捕獵途中發(fā)生意外不幸身亡后就只有母親一人操勞持家。我與妹妹因為年幼只能在旁輔助幫忙?!?p> “一年地災(zāi)上繳的糧食少了,官兵就來村里拉人充數(shù)。因為家中沒有男子,整村都提議用我母親充數(shù)……”說到這兒時少年下意識抬手擦了擦口鼻。
而連鬼刃都詫異的抬起頭來,這一段故事他之前是沒有聽說過的。
后來大抵也能猜到幾分。母親被人抓走,作為哥哥的少年只能與妹妹相依為命,日子更加艱苦。好在少年天生一副好嗓音,去官宦門口賣唱也換取些口糧。
可是免王不知怎么的聽說了這個少年,并派人來抓。
關(guān)鍵是,還抓錯了人!
因為少年嗓音獨特,音色似女子。免王手下一群沒心沒肺的傻子竟然抓走了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