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弗,當(dāng)初你父王可是接了旨的,你人到了這兒卻忽而又說身子不適不宜遠嫁,如此便是抗旨不遵,即便本宮想保你,國法也難容你!”皇后向她施壓。
若弗不言,將那紅珊瑚手串舉得更高。
看來這是個軟硬不吃的!
皇后瞇了瞇眼,微挑的眼角像把銳利的彎刀,她揭開青花瓷茶蓋,輕吹了吹,而后慢悠悠地啜了幾口……
半盞茶下肚,見若弗沒半點動靜,皇后這才道:“罷了,你先回宮,來日本宮自會給你個交代?!?p> 若弗那舉了許久的手已經(jīng)顫抖,現(xiàn)下終于可以放下了。
而容琪嬤嬤很有眼色地下去將若弗扶起來,親自送她出了殿門。
若弗走后皇后才萎下身子,挨在紫檀木四腳雕鳳小幾上,很疲憊似的闔上雙眼,自己輕揉著額角。
“母后,您不會準(zhǔn)了她罷,若她不去和親,父王必會指兒臣去的,兒臣可不想嫁給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鳳漓半趴在小幾另一側(cè),撒嬌似的扯著皇后的廣袖,袖口的五鳳鑲滾令人目眩。
“如今曉得后悔了?”皇后輕嘆,看向鳳漓,“那便去向她賠個不是,在她嫁去滇國之前都老老實實,莫再找人家的麻煩——”
“本公主不去!本公主長這么大還從未向人賠過不是呢!”鳳漓坐正身子,猝然打斷她的話。
其實皇后又何嘗愿意自己的寶貝女兒去向個王爺?shù)氖r不是?如此不是丟了嫡公主的顏面,也跌了她這個皇后的面子么?
可這若弗看著小小年紀(jì),膽子卻是不小,又是個油鹽不進軟硬不吃的主兒,這樣的人最是難對付,若她真不愿去和親,皇上那兒如何交代?還不得數(shù)落她這個后宮之主的不是?
愈想愈頭疼,恰在此時,才送若弗出殿的容琪嬤嬤進殿來稟:“娘娘,樂陵公主求見?!?p> “樂陵?”皇后那揉著額角的玉指一頓,忽而想起請安時樂陵與若弗談得熱絡(luò),且樂陵又是個明事理的,讓她去做說客最是極好,于是她立即直起身子道:“快宣進來!”
日頭漸升漸高,鳳棲殿外,朱紅色宮墻上凝結(jié)的細冰晶漸漸消融,宮墻似在流汗。而桃花苑里,成片光禿禿的桃樹枝頭,冰凌融化成水,滴滴答答往下滴著,下小雨一般。
直到那滴答的水聲也聽不見時,樂陵才款步從慈明殿內(nèi)走出來,往東側(cè)的飛鸞殿去。
飛鸞殿的右梢間里,若弗枕著繡丹鳳朝陽的鐵銹紅大迎枕,懶懶靠坐在羅漢榻里,左右兩側(cè)的黑漆雕花香幾上各一個描金琺瑯香爐,裊裊香煙升騰而起……
東側(cè)靠墻處是一四角包銀的黃花梨八寶柜,彩月正收拾東西。
她們原先在陽城,知事夫人給置辦的五六件夾襖許久未穿了,放在柜子里一股子沉水味,彩月于是喚玉珠:“快拿個熏籠來,燒龍腦熏一熏?!?p> 玉珠面有難色,瞧了眼一旁站得筆挺的海嬤嬤。
海嬤嬤朝她微微搖頭,額上的皺紋海水般愈加深刻了,隨后嬤嬤過去羅漢塌旁,呵著腰道:“小姐,這冊封典禮就在眼前了,您收拾東西做什么呢?”
“嬤嬤,我恐要辜負皇后娘娘美意,這公主是封不成了?!?p> 海嬤嬤一怔,正待再問,忽而一個小黃門疾步進殿,打千兒稟報道:“小姐,樂陵公主在殿外求見?!?p> “樂陵公主?”若弗不由納罕,忖了一忖才理衣起身相迎……
她將樂陵迎入右梢間,請她入座,又喚玉珠添茶。
樂陵端起定窯蟬翼紋小圓杯,掩袖淺抿一口,咂摸了片刻,頷首贊道:“貢品普洱中香高味醇至此的,至多一成,我們的份例里可沒有如此好茶,可見母后有多看重妹妹了。”
若弗微微一笑,已明白她的來意,于是問:“姐姐莫非是奉皇后娘娘之命過來的?”
樂陵自始自終笑意溫婉,她溫聲道:“哪怕母后不遣我來,我也想來瞧瞧你,”說罷望了眼若弗身后忙著收拾東西的彩月,“妹妹這是要收拾東西去哪兒么?”
“都退下罷,”若弗一抬手,宮婢們齊齊斂目應(yīng)是,告退下去了。
“姐姐有話不妨直說,”若弗定定看著她。
樂陵將圓杯擱下,面上笑意淡了些,“你我雖是堂姊妹,然端王爺遠在潭州,極少回京,你我也是初次相見,我本不該插手你的事,可我實在不愿看你做傻事?!?p> “傻事?我做了什么傻事?”
樂陵輕輕搖頭,這便將忤逆皇命,端王爺會被奪爵,而她的姐妹兄弟則前途盡毀等等利害干系都同若弗詳細說了。
若弗自始至終低頭聽著,見手上捧著的還是樂陵的紫銅手爐,原本想駁她的,想想還是待她說完了才道:“多謝姐姐同我說明白此事,不過你不必擔(dān)憂,沒有我,我父王還會再送一個姐妹過來?!?p> 這話無異于告訴樂陵:我不是沒考慮過后果,可我不怕,況且沒有好下場的也只有我一人,不會殃及端王府。
樂陵先是一怔,隨即干笑兩聲,尷尬地端起茶盞又抿了一口。
頓了一頓,樂陵才又勸道:“可是妹妹,你何必為了賭氣與母后為敵?鳳漓是嫡公主,在這宮里無人不讓著她的……你一來便穿了她最愛的紅,后又得了母后的紅珊瑚手串,最后連葉家公子也向著你,她是心里憋悶才將你的秘密公之于眾,妹妹便體諒她是一時激憤才如此,可好?”樂陵伸手去拉若弗的左手,親切又和藹。
“樂陵姐姐,”若弗卻是抽出手,將那紫銅手爐擱在雕花小幾上,推還給樂陵,“一回兩回或許是激憤,可三回四回誰知她是不是故意為難我?”
樂陵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只能收回手攏了攏耳側(cè)掉下來的幾縷青絲,然而此刻她卻在心里對若弗添了一分好感。
“樂陵姐姐,”若弗起身,在大殿中踱起了步,“你說是我穿紅惹著了鳳漓姐姐,可憑何她愛穿紅衣我便不能穿?憑何她喜歡皇后娘娘的珊瑚手串便不許送給我,憑何她看上的,無論是人是物,我都不能碰一下呢?若是如此,那這遠赴滇國和親的重任便該由她肩負,如此才算公平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