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飯桌上吃了沒多久就有人話匣子打開了,從天南扯到海北,從穿開襠褲說到了穿西裝,從屁事兒不懂淚巴巴地說到人情世故。一旦有一個人淚腺開始崩潰,就會有兩個三個跟著崩潰。
“我他媽在這里上完學還得在這兒工作!怎么這么煩,理想和家人之間為什么總是不能兩全?”
“我大學談了一個女朋友,媽的,都談四年了,一畢業(yè)還不是因為一點兒破事說分就分了。”
“嗚嗚嗚嗚嗚,我前男友,高中就在一起了,上了大學他就把我綠了,嗚嗚嗚我造了什么孽。嗝。”
紀孜聽著耳邊的哭泣和抱怨,心下也跟著發(fā)悶,一口喝下了眼前不知道什么時候倒的酒。
成深一貫體諒大家,秉著“做一個有共情能力的導(dǎo)演和攝影師”的理念,他豪氣地叫服務(wù)員開了兩箱酒,白的啤的都有,今天晚上誰都得醉著回去。
成深拿了兩瓶酒一手白的一手啤的,站起來給大家添酒。
其中有人cue到了紀孜:“紀導(dǎo),你說說你男朋友唄?”
紀孜垂眼看著成深給她的杯子里到了一半啤的又倒了一半白的,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竟忘了組織,抬起頭呆滯地回答:“我沒有男朋友?!?p> “???你長這樣都沒有男朋友???”
紀孜捧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小口,覺得有些嗆,眼角冒了點淚花兒,低頭看著自己的杯子,情緒低落小聲地說:“嗯,別人看不上我?!?p> “......”連紀孜這種長相的都看不上那得是近視度數(shù)多高的男人啊。
大概是覺得從紀孜這里聽不到什么故事又大概是大家看出她有些傷心了,又都自覺地把話題引到了別處去。
飯局的后來,紀孜已經(jīng)迷迷糊糊的了,整個人臉上泛著紅,整個人看著虛得很,她眼里都無法聚焦,但她一直沒說話也沒什么大動作,旁的人很難看見她的醉意。
就在她要拿起酒杯時,被旁邊坐著的薛里攔了下來:“你快醉了,別喝了?!?p> 紀孜甩開他的手,甜甜一笑:“我怎么會醉?你不知道我以前有多會喝?!?p> 邊嶼走的那幾天她從超市買了一大堆酒,什么度數(shù)的都有,那時候她就把自己關(guān)在邊嶼的那間臥室里一瓶一瓶地喝,剛開始一喝就暈,后來她酒量就慢慢練出來了。沒過幾天,她就覺得沒意思了,借酒澆愁什么簡直沒意思透頂了,這種行為簡直和沒得到糖的小孩一味哭鬧是一個性質(zhì)的,無聊透頂,幼稚得沒眼看。
酒醒了那些事情和那些傷人的話語還是在她腦子里,沒有辦法抹去,酒精只能麻痹她一時卻不能麻痹她一生。
況且,她這樣自暴自棄給誰看呢?邊嶼不會知道的,他不會在乎的。他如果知道可能會更加厭煩她的這種糾纏吧。
看似自我感動,實則給別人增添了心理負擔。
女孩子紅撲撲地笑著,眼里有著泛著星光的淚光,薛里被迷了神,無意識地接著問:“多會喝?”
紀孜沒答,自顧自地仰頭把杯子里的酒一干二凈。
飯局的最后不知道是誰去結(jié)了帳,大家都開始搖搖晃晃地往外走,紀孜反應(yīng)慢半拍,慢悠悠地站起身跟著大家往外走。
走到門口,迎面吹來的冷風吹散了她身上的酒氣卻沒吹散她腦子里的醉意。她迷離地看著外面,腳下發(fā)虛。
有人扯住她的手臂往回拉,薛里從后面追上她:“還說沒醉?外套和包都忘了拿?!?p> 薛里看著她迷迷糊糊的,嘆了口氣,正準備給她把外套套上,突然伸出一只手拿走了外套。
旁邊突然冒出一個穿著西裝,滿身矜貴的男人,他看了眼手里的外套,不是很爽地問他:“你誰?”
薛里笑了:“你誰???”
邊嶼看了眼紀孜,剛才他在餐廳里面不經(jīng)意地看見了她,她走在人群后面,低著頭,臉頰和耳朵都紅完了,走路也明顯走不穩(wěn),不是被人下藥了就是喝醉了。但看著前面的那群人有一些是之前和她一起出來吃飯的,應(yīng)該是同事。那就是喝醉了。
然后他就看見她身后跟著一男的拿著她的衣服和包挽住了她的手臂。
邊嶼沒回答他的問題,把紀孜扯到自己身邊。紀孜慢半拍地抬起眼:“哥?”
薛里:“......”得,原來是她哥。
邊嶼心下一動,他已經(jīng)很少聽見她這么叫他了,這小姑娘上初中時倒是時常這么緊密地叫他,后面她上了高中,也懂得避險了,要么叫的是邊嶼哥要么就是邊嶼哥哥。
邊嶼攔著她:“嗯,是我。”
紀孜窩在他的懷里蹭了蹭,她的外套涼涼的,帶著冬天的冷氣,發(fā)燙的臉頰貼在上面很舒服,她點了點頭。
邊嶼向薛里伸出手,意思不言而喻。
薛里把外套和包都給了邊嶼。
邊嶼打橫抱起紀孜,在她耳邊落下一句:“回家。”
邊嶼牽著人往外走。
他步子太大,不管不顧地往前走,紀孜有些跟不上,在他身后軟著聲音:“你慢點?!?p> 小姑娘的聲音細細軟軟,還帶著一絲嬌媚。
邊嶼頓住,轉(zhuǎn)過來看她。
小姑娘現(xiàn)在雙眼都已經(jīng)混沌了,迷迷糊糊的找不到焦點,整個人像剛摘下來的水蜜桃,臉頰和耳朵都泛著粉。
她這是喝了多少,醉成這樣。不能喝就別喝,醉了還不能把自己管好,什么男人都敢往她身邊湊,一點防備心都沒有。
他走近,低頭看她。
紀孜看著眼前的人突然停下來了,靠過來,隨之而來一片陰影打下來,他背著光,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呆呆地仰頭望著他:“唔?”
“你這是喝了多少?”
“沒……沒喝多少?!?p> 說著說著大半個身子就要撐不住往旁邊倒,邊嶼用另一只手撐住她。
還說沒喝多少?這好好站著都能倒?
他繼續(xù)把人往外帶,只不過這次放慢了腳步,仔細地牽著她,下樓梯時帶著她一階一階地下。
邊嶼把人塞進后座。
紀孜喝醉不會耍酒瘋,反而比起平時乖得不行,不怎么說話,找個軟點的地就能睡。
她現(xiàn)在靠著玻璃,披下來的長發(fā)遮住她的臉。
邊嶼看了她一眼,以為她已經(jīng)睡了,吩咐司機:“陳叔,開慢點,穩(wěn)一點?!?p> 司機看了眼后視鏡,心里明白自家老板是顧著那個睡著的小姑娘,聲音也跟著放低了:“好?!?p> 邊嶼今天忙了一天了,剛和客戶吃完飯就碰上她,也是累得很,他扯了領(lǐng)帶,松了兩顆襯衫扣子,仰著頭靠在座椅上閉目養(yǎng)神。
沒一會兒,他好像聽到一聲吸氣聲。
太輕了,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但吸氣聲越來越大,斷斷續(xù)續(xù)的,還帶著幾聲嗚咽,跟小貓似的,聽起來有些委屈。
邊嶼看了眼身旁的人,把她撈過來,捻開她的頭發(fā)。
發(fā)現(xiàn)眼前的人緊閉著眼,皺著眉,有淚一行一行地往下流,發(fā)出哼哼唧唧的聲音。
邊嶼輕輕地拍拍她的臉:“小孜?是不是哪兒難受?”
也不知道紀孜現(xiàn)在是不是清醒的,她不回邊嶼的話,一個勁地哭,也沒有哭得稀里嘩啦,只是偶爾發(fā)出幾聲抽噎聲,讓人更心疼。
紀孜不說話,邊嶼也不知道她是真難受還是在做夢,只好把身子傾下去一點,盡量讓紀孜靠著自己肩膀舒服點。
邊嶼一路把她攙回了她的公寓,剛進門,有個電話就打過來,邊嶼只好先把人放在沙發(fā)上。
他怕吵到紀孜,走到陽臺接起來:“喂。”
......
邊嶼剛掛電話坐過去,沙發(fā)上的小姑娘就抱住他的腰鉆進他懷里,雙只手扯著他腰間的襯衫,仰著頭,咬著唇,直直地看著他,淚花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她哽咽著聲音和他說:“邊嶼?!彼械牟皇歉绮皇沁厧Z哥,而是直呼了他的大名。
“嗯,我在?!?p> “邊嶼?!?p> “在這兒?!?p> 她一直重復(fù)這句話,聲音由哽咽壓抑到顫抖最后再也忍不住,直接崩潰。
眼淚跟開閘的洪水一樣,噼里啪啦地流下來,擋也擋不住。
邊嶼清晰地感覺到兩側(cè)的手越握越緊。
眼前的她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整個人呈現(xiàn)出巨大的不安感,哭著往他懷里收,但又沒有抱住他。
眼睫沾著淚珠,不住地顫抖著。
她還是一聲一聲地叫著自己的名字,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每說一句,自己的心也跟著一抽一抽的,就像有人攥著他的心,一點一點收緊,讓他喘不過氣來。
好像痛苦是相通的,他也實實在在地感受到她的痛苦。
邊嶼摟著她的肩膀,試圖給她一點支撐感,低下頭和她輕視,平和溫柔地安撫她:“怎么了?受什么欺負了?”
紀孜哭的連眼睛都睜不開,死咬著自己的下嘴唇,壓抑自己的哭泣聲。
只是搖搖頭,什么都不說。
“你不說我怎么幫你?”
紀孜擠掉眼淚,看著他。
邊嶼被她看的不知道怎么辦,她的眼神太過委屈,濕漉漉的,像一只受傷的小貓在尋求主人安慰,他甚至不忍心看下去,想偏過頭。
紀孜將他頭偏了回來,逼迫他與她對視:“你看著我。”
“你看著我。”
又開始抽泣起來,這一次她放聲地哭起來,再也忍不住,再也不想忍。
歇斯底里。
不管不顧。
邊嶼不傻,此刻大概也能猜出紀孜的情緒是來自于他。
為什么這么叫他?
為什么這么難受?
他都做了些什么?能讓她這么……這么難過?
面前的女孩低著頭哭得一抽一抽的,眼淚順著脖頸往下流,沾濕了一大片肌膚,看起來狼狽不堪。
邊嶼輕輕將她環(huán)住,摟進自己懷里,一下一下地給她順著后背,從發(fā)頂輕輕地往下:“我在這兒呢?!?p> “小孜別難過?!?p> 懷里女孩哭泣聲漸漸消失,邊嶼等了很久,偏下頭,確認她已經(jīng)哭累了,睡過去了,攔腰把人抱起來,輕輕放在床上。
給她脫了鞋子和外衣,掀開被子給她捂嚴實。
又從洗漱間用塊毛巾沾濕熱水給她擦了擦臉。
一臉的淚。
小姑娘睡著了,呼吸綿長,壁光下顯得格外恬靜美好,只是那些淚痕平添了幾分可憐。
大概是哭狠了,現(xiàn)在還一抽一抽的。
看了一會兒,他關(guān)了璧燈,輕手地把門給她帶過來。
他沒走,坐在客廳的陽臺上。
翹著腿,有一下沒一下地抽著煙。
他不知道自己做什么能讓紀孜難過成這樣?
是那次告白嗎?
說實話,那天晚上他聽到紀孜說喜歡自己時他大腦是一片空白的。
隨后想的是她是姜格的侄女啊,他不能碰,有些事能避免就避免,談好了兩家歡喜,談不好兩家關(guān)系尷尬難做,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對姜格。
對于自己喜不喜歡她這件事,他至始至終沒太深究過。
他知道自己什么德行。
圈里家里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的人不少,更多人都是萬花叢中走也不見為哪朵花停留,還有極少數(shù)人得了個鐘情專一的名聲。
邊嶼都不屬于這類人。
他不喜歡也不習慣去遷就任何人,更不愿意被感情束縛住,他追求的是絕對的自由。
追他的人不少,邊嶼打發(fā)過一次就懶得再理,隨便那些女生怎么作。
對于紀孜,他自以為給出了極盡的耐心,他不忍說出直白傷人的話來拒絕她,只好冷著她一點,早早回國,暫時切斷兩人的交往。
時隔兩年,他的記憶已經(jīng)回到了紀孜告白前,視她如初。
可現(xiàn)在他好像錯了,誰也不能讓一切都沒發(fā)生過,紀孜從來也沒忘記過去的一切。
他也實實在在傷了她,在她心上烙了塊疤,隨時都可能被撕來,連皮帶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