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回想起,那一日的情形丹墨璃尤記得清楚,連天邊落日余光下,流云的形狀都記得刻骨。
那日,本也是尋常無奇的一天,落日晚霞里,丹墨璃與緋月照常在山河間嬉水游玩。
丹墨璃喜愛亮晶晶的東西,總會被所有會反光的物件吸引,于是,她尋著一點亮在河底找到一顆鵝卵石般大小的珍珠。那顆珍珠一出水面,就在陽光下反射著色彩艷麗的光芒,十分美麗奪目。二人乍看之下,歡喜異常,便爭相扔著珠子玩耍,不知不覺里便順流而下游得有些遠了。
一陣山風掠過枝梢,沁骨冰涼的寒意驚醒了興奮不已的兩人,她們唯恐遇見會那只老龜出來尋晦氣,便立馬打道回府。
可就在回洞府的途中出了意外,不知何時起,一只老鷹躲在云層深處暗暗窺探她們良久,當她們玩得正在興頭上,失了警惕時,那只一直盤旋在云后的老鷹突然俯沖而下,瞬息間,丹墨璃還未反應過來,他便將緋月抓獲,刁了去。
丹墨璃彼時才在緋月的幫助下剛修出半身,修行尚淺,連脫去原身的能力都沒有,更遑論騰云駕霧,凌空飛行此等高深的法術(shù),她急得失聲痛哭,心急如焚,卻又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望著緋月眨眼間被灰鷹帶入厚重的云層里,立時不見了身影。
一時間她心中恨意滔天,咬碎了牙根,誓要找那只灰鷹報仇。
自那后,丹墨璃日夜不休的刻苦修煉,雖說緋月不在了,可她留給自己關(guān)于修煉的道法還在,照著她留下的道法。身上的鱗片脫去了一層又一層,每次都痛不欲生,可要為緋月報仇的執(zhí)念卻從未動搖過。
如此不過十年,丹墨璃便順利修得人身,也可掩去周身大半妖氣,看著與普通凡人無異。她的法力也大有漲進,在這深山老林山中多數(shù)妖修都不敵她對手。
在丹墨璃學有所成的那日,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斷壁崖親手毀了那灰鷹的老巢。
她在崖上苦守了兩天,終于等到那灰鷹歸來。
丹墨璃心底的怒火與仇恨剎時高漲,燒紅了眼眶。
這十年里,每當她修習著緋月傳授給自己的功法時,心底的悲凄與懊悔便向把無情的利刃,直往心里扎,攪得五臟六腑都痛,那是一種恨自己無能為力的悲痛。
因為當時自己的無能,導致她失去了可能是此生唯一擁有的朋友。
緋月未出現(xiàn)前,丹墨璃獨自在深山里孤苦伶仃的生活了幾百年,常年受著那老龜?shù)钠蹓汉屯{,又因著她生來膽小怕事且容貌丑陋,河底的那些魚蝦們便不喜愛與她一起玩耍,總將她排擠在外。
她孤獨了許久,好容易緋月來了,她才有了朝夕相處的伙伴,日子也不再那么孤獨寂寞了。
緋月是被丹墨璃從一條小溪里給撿回來的,那時她因傷重昏迷了好幾日。
丹墨璃不會醫(yī)術(shù),看著她尾部一直流血不止的傷口不知如何是好,便去求了借助在河邊山坡的大榕樹上,修行了幾百年松鼠精。在這片山林里,松鼠精最知曉醫(yī)理,識得各類草藥。
原本松鼠精也十分討厭丹墨璃,因那年她誤吞了花蕊,從而靈力暴漲,身體從原本不到三尺長,一下子長至十數(shù)米開外,瘋亂暴走里毀了他原本的家,和那些他耗時許久才收集到的靈藥。
但后來丹墨璃因心懷愧疚,從山里尋不少珍貴的藥材賠付給他,又總時不時送些自己愛吃的山果粟子放到樹下,慢慢的,他也就放下之前的怨憤,對她緩和了臉色。
聽丹墨璃的敘述,他送了幾棵止血療效不錯的藥草給她,又贈予了些補血益氣的丹藥,這才將緋月從地府救了回來。
緋月來歷必定不凡,雖是受了重傷,可神奇的是一點疤痕也未曾留下,而且她醒來后只一眼便看出丹墨璃與那些普通的妖精不同,她雖無半點修為,可體內(nèi)卻靈力豐沛??粗露疅o知,但修為卻早已到達了金丹后期,不僅藏在她體內(nèi)的那顆金丹靈力十分純凈,無一絲雜質(zhì),丹墨璃的身體更是千難得的無垢之體。
不論是她的身體,還是體內(nèi)的那顆金丹,都是能讓這世間所有修道者都趨之若鶩的東西。若是被人看出了她隱藏的秘密,只怕她今后必定要性命堪憂,不得安生了。
但好在丹墨璃向來膽小,一直都躲在河底甚少出去,如此才得以存活至今。
只是她若是一直在深山里無所事事的游蕩,無人教授她修行之法,故而雖身懷重寶,卻無處施展,想來也是暴殄天物,實在可惜了。況且來日若遇到心懷不軌之徒,她無力自保也是無用的。
于是為了報答丹墨璃的救命之恩,緋月便將自己知曉的修行法訣一字不保留的都教給了丹墨璃。并且慎而重之的知誡她未有自保能力之前,千萬不可行走于人前,免得被人剖腹取丹,做了他人的煉丹藥引。
可那時的丹墨璃過于單純懵懂,對緋月所說的利害干系也是一知半解,并未完全上心。
而自從有了緋月的陪伴,丹墨璃日子過得很是愉悅,整日里都有人陪著她玩耍,聽她講話,還能相擁著一起冬眠,她們?nèi)绱顺ο喟榈倪^了許多年。
直至那日傍晚,緋月被這只該死的灰鷹抓走,如今生死不明。
丹墨璃因好友被其所害,心頭怒火難消,懷著滿腔仇恨與灰鷹幾番死命纏抖,終于尋到那灰鷹的弱處,連打了一整個日夜,才將他逼得無了退路。
雖然彼時丹墨璃自身也是靈力耗盡,但她心中自一腔恨意支撐著,依舊挺直腰背,手中緊所致的長劍氣勢如宏逼進灰鷹的死穴。
命在旦夕時的危機關(guān)頭,那灰鷹為了生路只得向她坦白,當年他根本就沒有食得那條小蛇,丹墨璃來向他尋仇實屬冤枉了自己。
那日傍晚,灰鷹如往日那般在半空中翱翔,銳利的一雙鷹眼在山林里搜索,四下里尋覓食物。忽然看到緋月的鱗甲反射著夕陽的余光,熠熠生輝,甚為好看,他看著十分喜愛,便想著將她抓回去,剝了鱗甲掛在巢中好好賞玩一番。
哪知他抓著緋月剛飛入云上,未及走遠,就遇到一位不知來歷的仙人。
那仙人素衫博帶,衣袂飄飄,只是靜靜的負手立在那兒,卻有一種無形的神威便壓得他動彈不得,定在了半空里。
那神色極為清冷的仙人見小蛇的尾部有一彎紅色月牙的胎記覺得很是可愛,便向他要了去。
灰鷹雖不知這位仙人是誰,但他卻知曉,眼前之人必定來歷非凡,位例至少四重天之上,絕不是自己這只小小妖類可以抗衡的。
于是,他便無比虔誠的將小蛇乖乖的獻給了那位不知來路和身份的仙人,換取了自己的全身而退。
他原想借此討好一下仙人,期望能得一些垂憐和指教,誰知對方卻極是高冷,連一個眼神都不曾給他,將小蛇收進廣袖內(nèi),轉(zhuǎn)身一步跨出千里外,再無影蹤。
丹墨璃自有靈性以來,便一直生活在深山老林里,能認得也就身邊時常出現(xiàn)的那些妖精,從不曾有幸遇見過仙人,更不知仙人應是何種模樣。
她一時無法分辨灰鷹所言真假,橫在他頸邊的利劍舉棋不定,那灰鷹卻聰慧的很,見她神色猶豫,更是一口咬定自己并未真正傷害過丹墨璃口中的那位好友,自然也是不不知那位仙人來歷身份。
丹墨璃心性單純,與他狡辯不過,又無從核實真假,無他法便只能咬咬牙暫且信了他的話。
況且,丹墨璃初修人形,修為功力雖更上一層,有所長進,卻明白自己現(xiàn)在不過是撐著一口氣,非是能與那修成多年的灰鷹可長時間的對峙較量。
如今她已是靈力耗盡,再要僵持下去只怕會于自己不利,屆時恐怕自己會吃得大虧,再一想,若是好友還活著,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一番思索下,丹墨璃只得退一步,暫且繞過灰鷹一命。
此后,丹墨璃一機會便四處尋訪,天下山川江河她盡數(shù)打聽過,卻再未聽聞到這天下有一條通身淺紅色,尾部有一枚紅色月牙形胎記的蛇妖出現(xiàn)。
轉(zhuǎn)眼又過去十數(shù)年,丹墨璃依舊形單影只,獨來獨往。本就不怎么好看的容貌,又因傷疤累累而更為自卑。
她不懂,明明當年緋月也受過同樣的傷,為何她傷愈后就一絲疤痕也未曾留下,怎的到了自己卻是完全相反的情形呢。
若非當日她親眼看著緋月的傷痕盡數(shù)消失撫平,也不會傷乎乎的以為自己也能如那般痊愈,而未曾細心照料傷口。
如今,事實已成,縱然她再如何悔恨,也是晚了。
丹墨璃這些年用盡無數(shù)的珍惜靈藥,也未能將身上與面部的疤痕去除一二。是以,本就膽小軟弱的她,變得日益自卑起來,整日里躲在洞府閉關(guān)打座。
那年立秋后,丹墨璃照常在湖底山洞內(nèi)閉關(guān)打座,正值她入定時,忽然一道亮如赤錦的紅光閃過河面,飛入河里,闖進了她的洞府內(nèi),將她驚醒。
然后,她眼見著從一束紅光里化出一席窈窕曼妙的身形。
那是一位十分美艷動人的少女,肌若羊脂,膚似白雪,一雙淺水色的眼睛像極了雨后的一池青水,倒映著天晴后的明朗。
丹墨璃一眼就看出此少女與自己是同類化身而成,但她通身上下卻蘊含著無限清靈的仙氣,完全不似她周身上彌漫的妖煞之氣。
那少女一雙晶亮清澈的大眼嬌俏靈動的看著丹墨璃,眼底透著淘氣與壞笑,背著手款款向她走來。
少女立在丹墨璃面前,任其打量,末了還繞著她轉(zhuǎn)了一圈。
丹墨璃疑惑看著那少女,仔細看著她的臉,那雙眼睛太過特殊,若自己曾見過,定不會忘了,可眼下,她十分確定自己并不認識她。
一個自己并未見過的陌生人,連招呼也不打一聲的就闖進自己的洞府內(nèi),這讓丹墨璃很生氣。
尤其是她此刻正素顏朝天,未戴面甲,與少女那姣好的容顏相比,她立時羞愧得的無地自容,恨不得躲了出去。
那少女似是看出了丹墨璃的羞惱,也不敢再賣關(guān)子,輕躍到她身前,笑盈盈的說道:“阿璃,是我呀,怎的,這才分別了多久,你就認不出我啦?”
雖然容貌變了,但聲音卻未有一絲改變,一聽那甜美的嗓音丹墨璃立馬認出眼前的少女便是五十多年前被灰鷹銜走,多年來查無音信的好友,緋月。
失而復得的友誼,讓她喜極而泣,分別五十多年后再重聚,兩人抱頭痛哭了許久。
找了這么多年也不見有緋月的絲毫音訊,丹墨璃又去找了灰鷹,可灰鷹十分狡猾斷壁崖上早不見他的蹤跡,那巢穴空置已久,一片狼藉,想是再不會回來了。
望著空無一物的巢穴,丹墨璃才肯定那灰鷹確實欺騙了自己,當年他說得什么仙人之類的話,如今想來全是他一時為自保而編的謊言,可笑的是,她竟然相信了。
自那后,丹墨璃也只以為緋月真的遭遇不測,再也找不回來了,為此她傷心了許久,哪曾想,今日緋月竟又這般奇跡的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
不僅未曾被傷分毫,修為道行更是大漲,如今她已是正兒八經(jīng)的仙修,已然是今時不同往日,與自己早不可同日而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