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時節(jié),氣候依舊寒涼,山里更是清冷幾分,山道上匆忙奔走的行人身上的棉衣也還未完全脫下。
青玄的道袍看著卻十分單薄,也素樸的很,垂地的天青色長衫上也無鑲邊,也無紋飾,但若是細(xì)看則會發(fā)現(xiàn)這身長衫的料子卻是十分精貴的南疆絲綢,外罩的白紗甚至比產(chǎn)自亳州的若煙紗更輕柔如霧。加之他清俊的相貌以及通身飄然出塵的氣質(zhì),端坐在一群為生存而奔走忙碌的百姓中尤為出類拔萃。
所以,韓勨便再是眼拙愚笨的人,也能看出坐在自己對面的男人,身份非凡人。
他放下茶杯欲起身施禮,哪知青玄卻一把按住了自己,打趣的同自己說道。
“可不敢受你這一禮,我與那位尊者算是平輩之交,她與我還有救命的恩情未及還報,你即是她的人,與我也無需這般繁文縟節(jié)的?!?p> 青玄本就是清秀俊俏面如冠玉的少年朗,加之他一身仙靈之氣,與尋常之人大有不同,尤其是他那雙一笑便如彎月的眼眸,輕易便能讓人初見時就不由自主的對他心生好感,想與他親近幾分。
韓勨未曾想過在丹墨璃的身邊竟然還有這樣的清俊不俗的人為友,忍不住心下立馬涌上一陣酸楚,好在他善于隱藏情緒,很快便能穩(wěn)住心神,這才不至于人前失態(tài)。
“不知您口中所說的那位大人,可指的是……丹墨璃?”
韓勨不知眼前這位貿(mào)然出現(xiàn)的男人是敵是友,斟酌再三,才小心翼翼的問出藏在心中的那個名字。
“自然是她了,咦,怪了……”青玄一愣,問道:“你難道不是為著她來的嗎?”
韓勨神色內(nèi)斂,未正面回答,而是反問道:“請問道長是如何知曉我與阿璃相識的?可是她曾向你提起過我?”
青玄先是驚訝于他對丹墨璃的稱呼,隨后細(xì)想了想,抬手摸著下巴,若有所思的對韓勨說:“能看出你與她有關(guān)系并不難,只因你身上印有一道她的魂息,內(nèi)藏她的一道神識,可用于護(hù)你擊全不被邪魔鬼魅所害。不過嘛,她到是從未與我們提起過你?!?p> 韓勨聽罷,心中不禁覺得悵然若失,雖然明白她與自己人妖殊途,許多事不便被人知曉,但真當(dāng)從別人口中得知她竟一次也未曾提起過自己時,心底還是難免會有失落之感。
“一看便知你是凡人,與她到底有所不同,她未與旁人說起你,想來也是為了保護(hù)你,你無需為這事心傷?!?p> 被人毫不避諱的說出心事,韓勨頓覺無比尷尬。
“咳,在下韓勨,請教道長法號。”
“說了,不必這么多禮的。在下青玄,你直呼我名即可。”
不知為何,他一見這人就十分喜歡,和他坐在一起感覺很適意,也不知是否因?yàn)榈つв≡谒昶抢锏哪强|神息,讓他心生好感。
青玄面上笑得純善無害的模樣,心里卻盤算著要如何才能從這人口中打聽出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來,沒法子,他對丹墨璃實(shí)在好奇的很,這種好奇心還會隨時間累積,每當(dāng)想起時,總能讓他抓耳撓腮的,像是有無數(shù)個爪子在撓他的心一般。
青玄并不覺得自己有多丟臉,因?yàn)榧幢銚Q作任何一個人與她相處久了,見識到她的另一面后,都會對生數(shù)的好奇來,甚至?xí)S著時間長久,好奇心只會愈來愈旺盛。
青玄心中一陣謀算后正欲開口詢問時,心尖忽而一點(diǎn)靈光閃過。
那是竹槿在召他回去。
竹槿雖說是仙修,又被海量般的功德與香火滋養(yǎng)著,眼下他的神識也正在恢復(fù)中,但只要一天未能將精元養(yǎng)全養(yǎng)齊整了,他就一天不能修煉,如今的他還只是一道魂魄,虛弱的很,所以不能離開土地廟。
若不然定會將這方圓百里內(nèi)的妖邪鬼魅招來,將他生吞了,以助修煉。
“外面人來人往嘈雜的很,韓兄不如與我進(jìn)去,找一個清靜無人的地方聊聊,不知可好?!?p> “我表字毅書,你叫我毅書即可?!表n勨隨著一道起身,同他往土地廟走去。
一路行人見了他們紛紛避讓行禮,青玄直接領(lǐng)著韓勨從正門進(jìn)入,自福德正神臨駕于此后,丹墨璃便未再從正門踏入過土地廟,一是敬畏,還有便是正門之上有門神看守,進(jìn)來需費(fèi)一番功夫。
青玄心中想著別的事情,一時沒能注意到這點(diǎn)細(xì)節(jié),當(dāng)他看到左右門神現(xiàn)形后,才猛然想到韓勨雖說是凡從,可他的魂魄里卻有著丹墨璃的氣息,雖說那道氣息純凈的感覺不出妖氣來,但無論如何也不能脫離妖的本質(zhì)。
如今左右門神感覺到了這股子妖息,現(xiàn)形出來,怕是要為難韓勨,將他打了出去。
他心下一緊,趕緊站到韓勨身前,將人護(hù)在自己身后,還未來得及開口解釋,卻那左右兩門神只是睜眼上下探視了幾遍后,就一字未說的又回到門內(nèi)。
青玄愣住了,這左右門神雖然不是仙位有多崇高,但能力卻不容小趨,對種類妖邪魔物最是敏感,是絕對不會放進(jìn)任何一個身份可疑之輩的。
可他們卻無視了青玄,要知道青玄體內(nèi)的那道來自于丹墨璃的神息并未多加隱藏,凡修為高深一些的都能察覺得到。那道自妖尊而來神息竟然瞞過了土地廟左右的兩門神,青玄心里不得不將丹墨璃的修為再提升一層,對她的好奇也更盛一成。
若是其他地方的門神他也許還會懷疑是他們看錯了,但這座土地廟里是有福德正神的一分身坐陣,所以門口的兩位門神無論身份與能力皆是要比別處更厲害的。而能將福德正神座下的門神蒙混過去,可見丹墨璃的本事,絕非她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般。
這一幕不僅青玄看到了,門里正等著他們的竹槿也看到了,他不禁皺眉,心中擔(dān)憂更深。
他知曉丹墨璃這一千多年里一直在死死壓制著自己的修為,不肯渡劫,只為了能不斷絕自己的仙修之路。因?yàn)檠鹬媳闶茄?,而一旦成為妖圣,便會被天道認(rèn)定為妖族永生摒棄于仙界外,之后再無可能踏上仙途。
修道成仙,幾乎已是丹墨璃此生唯一的執(zhí)著,因而她才拼命壓制修為,她自以為能瞞過天道,但天道之意又豈是能輕易被改寫,被允許在這世間生存下來,即便只是一草一木也都自有它存在的道理。生而為人也好,為妖也罷,做仙,做神也不過都是天意造化早定好了的。
須知輪回路旁的三生石,早將凡人未來三生三世的命運(yùn)全都刻在了上面,命里你該走哪條路,是已注定了的,你不照做都不行。凡人都想修道成仙不過就是想跳脫輪回,好自己掌握命運(yùn),不再任人擺布。
可即便修道成仙后又能如何,跳出了三世紅塵,也跳不出天道輪回。
最終也不過就是九宵之上,臨淵海邊,無數(shù)塊海石里,其中一塊會鐫刻上你的名字,再記刻著你為仙一世里所有功過因緣罷了,可為此你卻要守著萬條天規(guī)戒律,不敢逾越有絲毫,放棄七情六欲,忘掉所有恩怨情仇,只做一個泥塑的清冷仙人。
在竹槿看來,為妖為魔,也未嘗就不是件痛快舒心的事情??傻つб膊恢蚝芜@般執(zhí)著,非要奔著仙修一條路走到黑,死守不放。為了能修成仙,她拼命將自己的修為壓制在妖尊以下,遲遲不肯再進(jìn)一步。
如此下去,早晚有一日會傷仍性命。
每每想到她在作死的邊緣來回徘徊,竹槿就想點(diǎn)她的腦袋把她罵醒。
認(rèn)識幾百年來,他曾幾次尋了機(jī)會要勸她放棄,為仙,為妖都需得順應(yīng)天意,萬不可強(qiáng)求,可每次話到嘴邊就是開不了口,只因他自己也做不到要完全順應(yīng)天意,放棄想要守護(hù)到底的人。
這邊竹槿滿腹心思,而另一邊的青玄此刻卻是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瞪著正順順當(dāng)當(dāng)走進(jìn)土地廟,絲毫未被左右門神阻攔的韓勨,轉(zhuǎn)頭吃驚的問竹槿。
“你看到了嗎?他竟然……就這么大搖大擺的走進(jìn)來了?”
“嗯,看見了?!敝耖赛c(diǎn)點(diǎn)頭,說道:“想來他不過只是凡人,而璃尊留在他魂魄里的那道氣息里未有絲毫妖氣,所以,他能安然無恙的走進(jìn)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p> “可璃尊的修為再是高深,也不還是妖嗎,如若她已經(jīng)有了這般能耐,為何往日里她來土地廟只在大門外等著我去接她從側(cè)門進(jìn)來,卻從未看到她踏入大門半步?”青玄看著竹槿淡定的神情,心底似是有些明了,他眼尾上挑,頓時心情不悅的對身旁的人說道:“你如此淡定,必然是有事瞞著我了?!?p> 竹槿認(rèn)識丹墨璃快五百年了,想來是比自己更了解她,但可氣的是,他分明曉得自己對丹墨璃好奇極了,卻一直以來只字不提,任由自己犯傻,如此想來,這人真是可氣。
沒想到有一日他竟然心向著自己以外的人,而且還是個女的,這就使得青玄更生氣了。
“也不是有意要瞞著你,只不過事關(guān)別人的私事,而且還是姑娘家的,怎好意思到處亂說。”
“既是姑娘家的私事,那你又是如何知曉的?”
“這個嘛,說來話就長了?!敝耖忍质崂碇嘈W角的碎發(fā),小聲道:“你別總是當(dāng)著我的面去打聽別的姑娘的事情,我會不高興的?!?p> “你……”青玄心底十分無語,這人分明就是做賊的喊捉賊。
“好了,人都到眼前了,你莫要再亂說話,以免被人誤會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