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時候,師父還在我身邊。
莫楹姑姑說,皇上剛剛立儲,封撒皇子為太子。
皇上一直沒有立儲,在幾位皇子中挑了很久,大皇子和侍郎府的千金即將成婚,大皇子領(lǐng)著他即將新婚的妻子去向皇上請安的時候,我父親和幾位皇子也在,皇上高興之余,便問起幾位皇子,可有中意的姑娘。
撒太子只是說一句,前些日子他出宮,碰見一個姑娘為一被豪紳欺辱乞丐出頭,他覺得那個姑娘很是可愛。
皇上便問他可知那位姑娘是誰,他搖搖頭,從袖子里拿出一方繡帕,說:“那姑娘只落下了這帕子!”
我父親一眼就認(rèn)出了那手帕,雖然當(dāng)時并沒有說什么,但幾位皇子離開以后,父親和皇上在殿里又待了很久,第二天,撒皇子就被封為了太子。
這些事我本是不關(guān)心的,可是莫楹姑姑跟我說,撒太子遇見的那個姑娘就是我。
我想了很久,才想起上幾日我確實幫了一個乞丐,那手帕想必是那時落下的,難不成他只是因為在皇上和父親面前夸了我一句可愛就被封為了太子嗎?
我覺得這事有些不可思議,正想著,師父就來了,莫楹姑姑也很識趣,領(lǐng)著人退了出去。
只見師父將手上的書放到桌上,還裝模作樣的問了句:“昨日我布置的課業(yè),小姐完成了嗎?”
這些話都是說給還未走遠(yuǎn)的莫楹姑姑聽的。
我也朝著門口喊到:“先生,昨日的一些課業(yè)我還是有些不懂,勞煩先生再給我講解一遍?!?p> 說完,我湊到門口聽見腳步聲離去的聲音,松了一口氣。
然后跑過去拉著師父的袖子:“師父,今天帶我去哪里玩???”
“你先去換衣服,待會我?guī)闳ヒ粋€好玩的地方。”
我去了里屋換衣,我時常扮成男子模樣和師父出去玩,他帶我去了酒樓妓院喝酒聽曲,也帶我去山林河川見識自然之美。
我知道他會喝酒,而且很能喝,也知道他有很多很多朋友,上至達(dá)官貴人,下至戲子馬販。
聽說花滿樓的初春姑娘特別喜歡他,還為了他從此不再接客了,反正在他朋友眼里,他就是個傳奇人物。
這些事他從不跟我說,我都是聽他朋友說的,他只是帶我去結(jié)交朋友,帶我去吃好東西,帶我欣賞湖光山色,因為他,我的世界終于不再是那個狹小的院子。
換裝結(jié)束后,我們來到后院,他抱著我,越過后院的高墻,我們來到了熱鬧的大街。
他的馬已經(jīng)在那等著了,他抱我上馬,我就坐在馬上,靠在他的懷里,我十分貪戀這樣的時光,因為那是我和他靠得最近的時候。
他架著馬帶我來到一處河灘,那里停著一葉扁舟。
他先下了馬,然后將手伸向我,我將手搭在他的手上,他緊緊握住,將我從馬上安全的帶下來。
船夫披著蓑衣,帶著草帽,坐在船頭抽著水煙,我們走近以后,船夫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后挪了挪地方,露出一個可以上船的通道,說了句:“等老朽抽完煙就開船,公子先上船吧!”
他朝船夫彎了彎腰,行了禮,說了句:“麻煩福伯了?!闭f完便拉著我上了船。
船上已經(jīng)備好了酒菜,我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是我最喜歡的桂花糕!”我迫不及待的將一塊桂花糕喂進(jìn)嘴里,才吃一口,我就說出了它的來源:“是香滿軒的。”
“你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他伸手擦拭我嘴角殘留的糕點屑,動作溫柔,我就看著他那張俊俏的臉,仿佛一切都靜止了。
福伯開船了,他跟我說起了福伯的故事,福伯原本是一個漁民,生在漁村,他從小熟識水性,是村里捕魚的好手,年少的時候,他喜歡上同村的一個姑娘,姑娘叫小魚,是個很美的姑娘,小魚也喜歡福伯,可是小魚的父親是個賭徒,一身家財散盡,便向福伯提出要求,說要二十兩的聘禮才能把小魚嫁給福伯,福伯為了湊夠娶小魚的聘禮,起早貪黑,每日同村的人還未醒時他就出去打魚了,又去借了好幾份雜工,好不容易才湊夠了二十兩,可當(dāng)他準(zhǔn)備去提親的時候,卻被告知,小魚已經(jīng)被鄉(xiāng)紳看中,要買回去當(dāng)小妾,賭徒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福伯去求過鄉(xiāng)紳,卻被打了出去,他整整昏了三日,而腿腳也因為這樣落下了殘疾,等他醒來的時候,正是小魚成婚的那天,他想去找小魚,去的路上卻聽說有一個身穿嫁衣的姑娘站在河灘上。
他趕緊趕了過去,卻只看到了小魚最后一面,小魚跳河自盡了。
他也跳下河,可是尋了很久也沒有找到小魚的尸體,同村的人將他救了起來,后來,他又在河里尋了好多次,都沒有找到小魚。
他從前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只想和小魚過最平凡的日子,可到頭來一切都成了空,他恨極了賭徒和鄉(xiāng)紳,在一個夜晚,他拿著刀,殺了賭徒和鄉(xiāng)紳,官府的衙差找到他的時候,他就跪在當(dāng)初小魚跳河的河灘上,他的手上全是血,面如死灰。
本來他是要被判斬首的,可是那時正好皇上繼位,大赦天下,他逃過了一劫。
“后來我遇見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是一個老叟了?!钡胰拾罪嬃艘豢诰?,看了一眼在船頭撐著船竿的老者背影。
“四十年了,他在牢獄中過了整整四十年,他的身體已經(jīng)被折磨的疲憊不堪,他在獄中大病了一場,耳朵也聽不見了,他自己學(xué)會了讀唇語?!?p> “福伯真可憐?!蔽彝蝗挥行┩楦2?。
“其實他現(xiàn)在做個船夫,守著這條河,就是為了等那個叫小魚的姑娘回來!”聽到狄仁白的話,我有些疑惑:“小魚不是死了嗎?”
“我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是他剛從牢房里放出來,他一心想死,他跳了河,是我救了他,他跟我說了他的故事,我跟他說,既然找了那么多次都沒有找到小魚的尸體,那她未必是死了,活著,起碼還有一點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钡胰拾椎脑捵屛壹悠饋?“這么說,小魚可能沒有死了!”
“也許吧,不過這個可能不大,這條河流河水湍急,也許是尸體被沖走了也說不定,不過他活著,只要有個念想,就不會想要輕生?!钡胰拾滓恢笨粗2谋秤?,眼睛露出了哀傷的情緒。
我那時并不能體會福伯和小魚的感情,只當(dāng)他們是故事中的人,只是同情他們而已,不能夠感同身受,后來當(dāng)我也成了故事里的人,我才發(fā)現(xiàn)這其中的個中滋味,只有自己才能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