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飲快哭了,被嚇得快哭了,趙菡萏驚中有喜,喜上眉梢,嘴角微張,就差笑出聲來。
朝飲騰手一探腰間,三分太白壺不見了,再看月下漂浮的那半扇臉,眼睛緊閉,雙唇緊貼,在月光的渲染下,灰蒙慘白中透著鐵青黧黑,活脫脫一半死人臉,不是李而立又是誰,起碼這半扇臉屬于李而立。
他不禁深深倒吸一口冷氣,喉頭咕嚕了記下,李而立的臉只剩下半扇,另外半扇哪去了?
趙菡萏的感受則是迥然不同,那張活該挨千刀欠抽的臉,哪怕是被碾成齏粉她能一眼認(rèn)出,何況是半扇完整的臉呢?
那就是李而立的臉,僅剩半扇仍舊是李而立的臉,趙菡萏當(dāng)即確認(rèn),幸存半扇臉好過尸骨不存,一把齏粉。這是趙菡萏和李而立最后一次互相見面的機(jī)遇,哪怕能夠再看他一只眼,也好過再也見不著,然而命運(yùn)和二人開了一個玩笑,他與她不可能再有一面之緣,只能再見半面。
即使“緣慳一面”,趙菡萏認(rèn)為也值了。
忽忽悠悠,越來越近,李而立殘存的半扇臉緩緩逼近二人,朝飲深深忌憚被血瞳死死盯著,他就怕半扇臉上的虎目一睜,讓他再重溫一次剛才如坐針氈,窮途末路的感覺,等啊等,驚怖并未如他所想的降臨。
隨著半扇臉的越發(fā)靠近,朝飲很快發(fā)現(xiàn)了真相,只不過,真相并未解除他心底的驚怖,反而愈演愈烈,似有一發(fā)不可收拾之勢。
他仿佛見到了傳說中了不得、惹不起、見不到的人物。
半扇李而立的臉終于露出廬山真面目,朝飲見之驚怖更甚,趙菡萏則是喜上加喜,喜不自勝。
根據(jù)那半扇詭異的臉,出現(xiàn)在朝飲、趙菡萏二人眼前的“人”可能的身份是李而立,起碼有一半的可能。
但見其人,衣著詭異,妝容吊詭,壓根不像一個“人”。
一張整臉三分天下,左半扇臉上沒有任何妝飾,是皮膚之原色,右半扇臉上則是黑白分明,上白下黑,獨(dú)目黑瞳被映襯得更純粹更深邃更攝人。
身著半蟒半靠,腿蹬紅黑彩衣,左半身蟒袍玉帶配紅色彩衣,右半身盔靠下綴著黑色彩衣,腳下一雙高腰厚底登云靴,靴內(nèi)襯著高腰白長襪,怪異非常卻也威風(fēng)凜凜。
朝飲先于趙菡萏注意到,其人背后似有彩帶交梭,翩翩飛舞,趙菡萏順著朝飲目光望去,果見其身后背負(fù)的不僅有翩翩彩帶,而且彩帶之下還有四面靠旗。
外緣兩面俱都繡著五爪金龍紋,左一面颯颯迎風(fēng)伴帶飄,右一面耷拉軟綿彩帶垂,一靜一動,好不明顯!
四面靠旗拱衛(wèi)著一頂平平無奇褶皺泛白的灰白色軍帽,帽檐上方正中央端正地鑲嵌著亮亮閃閃星,雖然簡陋卻更顯莊嚴(yán)肅穆,朝氣蓬勃。
彩衣天子至,哭笑問死生。
朝飲腦中突然閃入一句俚語,這句俚語比敲鐘人更早出現(xiàn)。朝飲清楚地記得他的父輩乃至爺輩都生活在這句俚語所代表的陰影中,報出那個人的名聲,能收小兒止啼之效,兒時的他被那個人的恐怖名聲支配的感覺再次卷土重來,在朝飲心頭蔓延散布。
“季,季,季天子,你、你、你跟季天子是什么、什么關(guān)系?”
朝飲結(jié)結(jié)巴巴,舌頭似乎被燙得失靈,斷斷續(xù)續(xù)地問出心中所疑。
被白色包圍的黑瞳開始轉(zhuǎn)睛,聚焦在朝飲身上,接著,上下兩個右半瓣烏唇僵硬翹起,上下咬合,互相觸碰,狠厲生硬的語調(diào)開始回應(yīng)他。
“你想知道?了解敲鐘人和季天子關(guān)系的人都死了,不論常人還是非常人!現(xiàn)在,你還想知道嗎?嗯?”
“不、不!我不想知道了,你放我走吧!”
心底的恐懼一發(fā)而不可收拾,朝飲再也不愿見到這副妝容。對他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夢魘,如今的他,只愿早日從夢魘中醒蘇過來,逃離被“季天子”支配的驚怖。不管是不是李而立,能夠打破三分太白壺的人,他都惹不起。
“李而立,你若還想活下去,趕緊把那頂帽子給我摘掉,你不要命了是嗎?”
趙菡萏打量前后判若兩人的朝飲,體似篩糠,雙股顫顫,幾欲奔逃,心說至于嘛?除了那頂?shù)K眼的帽子,不就是換了副裝扮的李而立,有什么好怕的,還朱門二邪,還什么前輩呢?真是丟人,跌份!
你怕,我就不怕。
又見其人左手一打旋,磐郢便飛回趙菡萏手中,右邊的黑瞳緩緩沉寂消失,左邊的黑瞳緩緩張目放出精芒,那眼神趙菡萏異常熟悉,是李而立沒錯。
“摘帽,不可能!縱使帶著它被冤枉,總好過摘下它無法做人!荷花妹,你太傻了!為了我,不值!非常不值啊!”
“你說的對,我也后悔,如果再讓我做一次選擇,我肯定不會再管你!哼!!”
既然李而立堅持,趙菡萏不再強(qiáng)求,她本就沒想真的讓他摘掉那頂帽子,李而立一個人支撐著暝部,不靠點(diǎn)特殊存在,怎么能活到現(xiàn)在?
趙菡萏打算學(xué)習(xí)李而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就當(dāng)眼瞎,沒看到就算了。
“這樣最好,否則我都要認(rèn)為你愛上我了!”
“你放心,永遠(yuǎn)不可能?!?p> “朝三哥,一手交人,一手拿酒,咱們的交易還算數(shù)嗎?”
朝飲一愣,剛剛還在和趙菡萏斗嘴調(diào)笑的人真的是李而立,敲鐘人的那個李而立,他不敢再試圖探尋敲鐘人和傳說中的季天子之間不為人知的隱秘關(guān)系,更加不敢問出來,只敢在心中暗自琢磨,交易繼續(xù),他求之不得。
“自然算數(shù)?!?p> 朝飲一把將懷中囡囡忙不迭遞給趙菡萏,不敢再提什么“龜雖壽”,轉(zhuǎn)身便走,生怕李而立改變主意,變卦不讓他離開。
“慢著!”
李而立淡然的嗓音成功滯住朝飲即將落下的第二只腳,朝飲皮笑肉不笑緊張尷尬地回頭,李而立又切換到右半扇黑白臉,凌厲生硬的語調(diào)再次響起。
“既是交易,這‘龜雖壽’就是你該得的,趙菡萏,給他。”
趙菡萏不滿李而立的生硬語氣,飛給他一個白眼,隨后不情不愿地掏出兩個小玻璃瓶塞至朝飲手中,朝飲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心翼翼地接過。
啊,偉大的愛豆青蓮?fù)景?,我不配再與你為友啊,朝飲私下哀嚎,李太白何等的灑脫飄逸,怎么能屈從于別人的淫威呢?
我真是不配??!
唉!慢著,等等。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fēng)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老李同志,你給老板娘吹的彩虹屁,太過,也不怎么樣嘛!
這樣一想,朝飲霎時就平衡了。他就該與李青蓮為友,老李同志就該是他的愛豆,向偶像看齊,向愛豆致敬,更何況那可是存世獨(dú)一份的杜康“墓酒”?。?p> 李太白為了面試成功,保住工作能狂吹老板娘彩虹屁,朝飲干嘛又不能厚著臉皮收下二兩“墓酒”呢?
“多謝,告辭!”
朝飲恨不能腳底抹油,趕緊開溜,結(jié)果沒走兩步,又被李而立給叫了回來,于是乎,堂堂朱門二邪之一又乖乖回來聽喝。
“朝飲,今夜發(fā)生了什么,你知道該怎么說嗎?”
朝飲直覺自己快要窒息,他該怎么回答,他完全拿不準(zhǔn)。
假如答錯,李而立還會放他走嗎?李而立自己承認(rèn)了敲鐘人身份,并未故意掩飾,難道說···
“偶遇敲鐘人,任務(wù)難完成,無言面東主,老子不干了!”
“哈哈哈,朝三哥,你是個聰明人!”李而立切換到左半扇,“告訴我靳毓芊被關(guān)在哪里?你就可以走了!”
朝飲決口不提他奇怪而詭異的妝扮,以及與“季天子”有關(guān)的一切,正中李而立下懷,他忍不住大加贊賞。
同時,朝飲認(rèn)為左半扇相較來說,不那么駭人,他便壯著膽子發(fā)問:
“你到底怎么逃出太白壺的?”
左半扇嘴角依舊上翹,淡然回問:“你真想知道、道、道?”
李而立拖了個長音,朝飲如夢初醒。
顯然,李而立忌諱與“季天子”有關(guān)的一切,而逃出太白壺的過程必然與之存在千絲萬縷之聯(lián)系,他悔不當(dāng)初,不該這么問呀!
“你說什么,我聽不懂!靳毓芊是小女娃娃的媽媽?”
得到肯定后,朝飲飛速說出地址,帶著二兩“龜雖壽”光速離開。
風(fēng)一般的男子,就這樣逃跑似的離開了。
趙菡萏收起磐郢,抱著囡囡跟在陰陽臉李而立身后,回到處處家門店,風(fēng)衣底下的江水灣鱷依舊蹣跚,相間雜處的處處家男女店員依舊僵直,僅有李子業(yè)看見李而立進(jìn)來,對其詭異模樣視而不見,異常殷切的求抱抱。
“李而立,這個嬰孩是誰?”
“我兒子,李子業(yè)。記住我的話,不能多不能少,你喚醒你的店員,借你辦公室一用,我把‘楊總’帶回來?!?p> 不等趙菡萏反應(yīng),李而立嗒嗒嗒踏著厚底鞋,抱著從內(nèi)到外的男士名牌和一條斷尾江水灣鱷進(jìn)了趙菡萏的店長辦公室。片刻功夫后,雙雙恢復(fù)如常的二人走出店長辦,楊軛面泛潮紅,羞赧異常,李而立則緊緊戴著萬年不變的灰黑衛(wèi)衣連帽緊隨楊軛之后。
趙菡萏質(zhì)問李而立哪來的兒子,李而立顧左右而言他,態(tài)度十分敷衍,逼她不得不擺出店長的譜,在處處家店員的幫助下,強(qiáng)行掀開李而立的連衣帽。
立刻,門店中充滿了快活的空氣,除了楊軛之外,所有人哄堂大笑,連睡飽了才睜眼的囡囡以及之前還渴望親親抱抱舉高高的李子業(yè)抗拒李而立抱他后都咯咯咯笑出聲來。
天王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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