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沾花

　　醫(yī)理科

　　李婷罕見地安靜，吳良靜候裘春回出難題。李婷扭頭，拜托：“吳良，你辨識藥味，接下來就交給你啦?！?p>　　吳良未回答，裘春回如常入醫(yī)理院，自懷里掏出瓷瓶，似懷里便是藥房，一瓶瓶的瓷瓶出現(xiàn)在講臺桌上。又在桌上標(biāo)明代號。

　　醫(yī)理院弟子依序上前辨識，回座書寫。

　　吳良書罷，李婷望眼講臺，掃一眼答案，忙不迭地書寫，如此再三，忽見吳良敲桌，李婷急忙端坐，急筆書就。

　　裘春回自懷里掏出瓷瓶，輕輕放在李婷桌上，李婷抬頭對上裘春回的目光，有些膽怯。

　　“試試這瓶藥。”裘春回冷淡道。

　　李婷抬手接過，似模似樣地嗅了嗅，忙捂住鼻子，頗為嫌棄。

　　“辨識了？辨識了便書下來?！濒么夯匾琅f冷淡。

　　李婷揮了揮，忍下惡心提筆書來。

　　裘春回拿起李婷的答案，隨意掃眼，斜眸瞥眼李婷，“罰你看顧藥蒲三夜?！鞭D(zhuǎn)身走在講臺前，面對全場弟子，“若是自己或親近之人受傷、中毒，那時眼睜睜地?zé)o能為力，怪自己醫(yī)藥術(shù)不精，又有什么用？”

　　“此堂課隨時下課，只要你們覺得醫(yī)藥術(shù)高超，老夫不攔著?！濒么夯囟俗?，目視醫(yī)理院群弟子。

　　李婷偷瞥吳良一眼，甚是慚愧。

　　全場安靜，唯有呼吸和心跳聲。

　　待“下課”聲響起，無人離座。裘春回離開已久，方有人陸陸續(xù)續(xù)離開。

　　李婷心不在焉地跟在吳良身后，吳良扭頭，安慰道：“認(rèn)真追上功課進(jìn)度便是，不必太過慚愧?！崩铈谩鞍ァ币宦暎赜謿g快如鳥。

　　吳良輕吐口氣，暗道：“若是李婷拖累大家，少不得聽戴秋白老師的冷言冷語了?！?p>　　--

　　劍道院

　　戴秋白安排劍道院弟子魏無畏來跟吳良等五人練劍陣。魏無畏明顯教龐白劍術(shù)勝過一籌，短短數(shù)息時間，已出七八招，差點致使五行五方陣崩碎瓦解。吳良奮力攻魏無畏，抵消魏無畏的攻勢，不使魏無畏趁勢攻擊五行五方劍陣。

　　秦惠蘭等人趁勢穩(wěn)住陣腳，再次配合陣法圍攻魏無畏。隨著時間漸長，五人配合越加默契，陣法越加鞏固。

　　可即使這般，待下課，魏無畏毫發(fā)無傷，五人中倒有三人錦服劃傷。

　　魏無畏作揖退下。戴秋白目光重重打在李婷身上，揮袖打發(fā)五人離開。李婷心虛，隨其余四人徐步走開。吳良生怕李婷消極情緒影響李婷課堂表現(xiàn)，說些玩笑將李婷的情緒喚回，李婷歡笑中恢復(fù)幾分神采，大方地前往問策院。

　　問策院長講《孫武兵法》，結(jié)合名將戰(zhàn)役一通講來，見李婷認(rèn)真聽講，點名李婷分析戰(zhàn)局。李婷侃侃而談，竟引得陳義先滿意微笑。

　　接下來的數(shù)科錢文金隨意起陰陽駁，滿堂學(xué)子除薛禮外通通覆沒，慘不忍睹。

　　“《駁卦》抄十遍。下課?！卞X文金隨意懲罰道，抬步離開。

　　李婷安心抄錄完《駁卦》，央求吳良一同前往后山看顧藥蒲。

　　“去嘛，人家怕黑?！崩铈密浤ビ才?，吳良見周圍投來的目光，輕拍李婷的手背，“你女孩家的一個人不方便，我作為你義兄自然看顧你些?！?p>　　李婷歡喜，跟在吳良身后。

　　“李婷，往后你不可跟我這般，女孩子矜持些才是?！眳橇夹凶咴诤笊?，隨口說道，心里卻思量著那篇《儒家》，不禁眉頭微蹙。

　　手中火把發(fā)出爆炸聲，吳良隨意扭頭，見李婷看向自己，大方加快腳步，朝后山藥蒲行去。

　　李婷跟在后面，負(fù)手掂著腳，哼小曲。

　　吳良推開藥蒲的門，李婷接過火把，一一觀察藥蒲中的草藥，嗅了嗅草藥，扭頭見吳良在藥蒲外練劍，心里一甜，美滋滋的，捏著芍藥葉，喚道：“芍藥啊芍藥，你什么味啊？快來給本姑娘聞聞，別害羞嘛，是人都有第一次嘛?！崩铈觅N近芍藥，假意嗅了嗅，臉上泛起紅暈，目光卻定在月光下練劍的吳良身上，癡癡傻笑。

　　吳良練完劍，低頭沉思那篇《儒家》的開篇，負(fù)手踱步，忽的搖頭，又抬頭望眼月亮。

　　“怎么？在思考《儒家》？”李婷來至吳良身后，吳良竟思考的深，并未察覺。

　　吳良轉(zhuǎn)身，淡淡點頭。

　　李婷思考，行幾步，已有主意，轉(zhuǎn)身看向吳良，笑道：“因為我你才受罰，我李婷自然幫你扛下?！度寮摇返拈_篇這樣寫吧--”李婷沉吟片刻，轉(zhuǎn)而吟道：“周王式微，諸侯爭霸，世間紛亂。諸侯逆天子，大夫戮諸侯，父子不睦，僭越禮制，人心淪喪，混戰(zhàn)不止，兵戈常鳴，百姓流離，子失其父，老夫失子，妻失所依，天地同悲。然天地有道，自有圣賢降世，學(xué)問天成，周游列國，傳播仁愛，教誨不倦，乃有七十二賢，門人三千。編纂言辭，乃成《孔子》?？资ト胧乐畬W(xué)遍布八方?？自怀扇剩显蝗×x，荀子辨善惡，顏回護(hù)卷而死，子路衛(wèi)道而逝，子貢救魯，子夏師魏文侯，曾參請罪，孔圣著《孝經(jīng)》，子羽率直重諾，聞名諸侯，子賤君子，子思安貧，子木善《易》...”

　　李婷言及此，看向吳良，似觀察吳良的顏色。

　　吳良點頭，贊道：“女儒士！”

　　李婷歡喜掩面，正經(jīng)作揖，“明人識珠，難得難得?！闭f完咯咯直樂。

　　吳良轉(zhuǎn)頭望月，安嫻負(fù)手。李婷與吳良并肩望月，此情此景頗符合心中月夜幽會的期許，心情大為舒暢，滿懷歡喜，贊道：“滄海院后山藥蒲一會，算是終身不忘?！眳橇脊笆郑桃馐柽h(yuǎn)幾分，禮貌言道：“不算一會，我只是來護(hù)你周全。”李婷瞟眼吳良，暗罵吳良不懂情調(diào)，無趣地轉(zhuǎn)身，漫步朝藥蒲行去，想起一事，得意地眉毛高挑，負(fù)手于后，話語吐出，卻未回頭，“莫說你我義兄妹的，聽在別人耳中太過曖昧?！眳橇夹闹屑聞?，愣神之際，聽見李婷銀鈴般的笑聲。吳良望去，見李婷掩面，其月牙狀的笑眼如在眼前，隨即那月牙狀笑眼的主人背過身去，如做了極為有趣的惡作劇般歡喜，逃也似的闖入藥蒲不見蹤影。

　　吳良急忙做賊似的掃眼四周，生怕有人見了，又怕傳入宋佳麗耳中，心虛地抹抹額頭上的虛汗。

　　“呀，有蛇！”李婷驚呼出聲。吳良忙追去，見李婷緊縮著跌在地上，驚恐地望著地上的“蛇”。吳良看清那只是枯樹枝，原本關(guān)心的臉頓時一松，安撫李婷道：“不用怕，就是枯樹枝。你看，那兒根本沒有動。”

　　李婷恢復(fù)些神智，盯著那“蛇”片刻，氣憤地踩踏那嚇人的“蛇”。

　　“踩死你，踩死你！哼！”李婷邊踩邊罵。

　　“別踩啦，弄壞鞋不值得?！眳橇甲旖菐еσ?，勸慰道。

　　“哼！吳良說不踩便不踩?！崩铈猛Ｖ共忍ぃ睦镟止局昂ξ以趨橇济媲皝G臉，真氣人?！?p>　　“男女不好單獨相處，我退出，在外面看顧你?！眳橇甲运幤淹顺觯談o靜守著。李婷未做反應(yīng)，待撫平胸中悶氣，循著打斷的地方繼續(xù)嗅察草藥。

　　吳良低頭掃眼劍柄，拔劍甩出一劍，銀光閃過，重又抽回劍鞘，如此反復(fù)，似在練習(xí)拔劍術(shù)。李婷聽聞劍聲，扭頭望去，猜知吳良的用意，不甚在意，低頭看時，手中握著六瓣蓮的花瓣。李婷臉現(xiàn)痛惜之色，“弄壞珍貴的六瓣蓮，我拿什么賠？看成色和長勢，起碼三十年是有的。唉，這下可賠大發(fā)啦。”

　　李婷正自怨自艾，試著重新粘上，卻哪里粘得上。

　　“哼，都怪吳良?！崩铈盟ο率种谢ò?，埋怨地望向藥蒲外的吳良，低頭見泥地上的花瓣，撿起來，大步朝吳良跑去。

　　“都怪你，害我弄壞六瓣蓮?！崩铈脭傞_手掌，責(zé)難道。

　　吳良盯著那花瓣直皺眉，緊緊鎖成川字，轉(zhuǎn)而望向李婷的臉，遲疑道：“你要賴上在下？”

　　“不賴你賴誰？誰叫你在外面練劍，害我分神?！崩铈煤敛豢蜌獾厮﹀仭?p>　　“別聲張。”吳良壓低聲音提醒道，不安地掃眼周圍。

　　李婷臉上綻開喜色，卻是笑了，“吳良，看你的，做假會吧，交給你啦。”

　　“我試試吧?！眳橇甲岳铈檬中慕舆^花瓣，隨意折下野生的牡丹枝，朝藥蒲悄然疾行。李婷歡喜跟在后面。

　　“喂，吳良，這樣就行？”李婷蹲在旁邊，見吳良認(rèn)認(rèn)真真地將牡丹枝的汁液涂抹在花瓣邊緣，耐著性子重新黏合那六瓣蓮，眼神中寫滿不信。

　　“或許行。”吳良低聲道，手中動作不停。李婷半信半不信地打量著。

　　“好了?！眳橇计鹕?，揉揉手腕。

　　李婷捏捏酸痛的膝蓋，見那花瓣粘在六瓣蓮上面，面現(xiàn)歡喜，緩緩起身，錘錘肩頭，動動腰肢舒展一番。

　　吳良出藥蒲，李婷不敢多待，生怕那六瓣蓮再次落下一瓣來，百張口都說不清。

　　二人前后腳出藥蒲，卻是望著月，二人皆尷尬，又無聊。

　　“吳良，你的風(fēng)火劍訣師從何人？”李婷無話找話問。

　　“不可說。”吳良簡單道。

　　“那咱們討論《儒家》的中篇和末篇吧。”李婷提議道。

　　“好?！眳橇假澩?，掏出懷里的竹簡，那是玉面公子薛禮書就贈送的，李婷接過，借著火把掃眼，淡淡點頭，“此段可作中篇?！鞭D(zhuǎn)動眼珠，“那么你我商量末篇?！?p>　　“我大秦以法治國，儒家在廟堂不顯，在豪強、民間雖有影響，可終究算不得顯明于諸侯?！眳橇佳缘?。

　　李婷踱步沉思，不點頭也不反對。

　　“仁義之學(xué)重在樹父子宗族間的倫理秩序，而法家嚴(yán)苛，百姓不喜...”李婷言道，言語間頗有排斥之感。

　　“孔圣的儒學(xué)講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墨子的墨學(xué)講究兼愛非攻，尚賢節(jié)用。皆重在濟(jì)世救民，安撫人心，彌平兵劫，乃圣賢之學(xué)。世雖亂，終究有安定的一日?！眳橇忌钌钔鲁鲆豢跉?，似見和平的那一日，百姓安于耕作，學(xué)子書院勤讀，財貨順暢，安居樂業(yè)。

　　“對，秦王必定統(tǒng)一諸國，底定禮法、服飾、文字和車軌?！崩铈妙H為自信，溫柔地望著吳良，似整個世界不及眼前之人。

　　吳良轉(zhuǎn)過眸子，重新望向夜空，“你要困的話...”李婷面色歡喜，矜持地靠近，緩緩將腦袋放在吳良肩頭。吳良側(cè)身躲過，李婷差點跌倒，穩(wěn)住身形，怨恨地瞪吳良一眼，恨恨地返回藥蒲。

　　吳良朝不遠(yuǎn)處的棗樹行去，腳尖輕點，一躍而上，落在樹干上，抱劍閉目淺睡，耳垂微動，探查著周圍的動靜。

　　李婷嘴里罵罵咧咧的，扭頭見吳良消失，蹭地火冒三丈，疾步出藥蒲，掃視四周，抬頭望去，見人影躺在棗樹上，指著那人影罵道：“你不陪我熬夜，不算男人?！?p>　　“明日要準(zhǔn)備《儒家》，李婷姑娘，你讓我些時間?！睏棙渖蟼鱽韰橇嫉穆曇?。

　　“哼！”李婷甩落手中火把，一聲響，李婷躍來，踩在樹干上，輕輕靠穩(wěn)枝干，不滿地抱臂看向樹影中的吳良。吳良聲息漸無，李婷閉目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