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香樓是長安城最大的官樓，除了凌霄和劉云，在場都是江湖大佬，誰沒幾個相熟的歌伎（妓），凌霄維持著自己“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清高”形象，并沒有叫歌伎相陪。眾人也不為難他，畢竟還只是少年，敢來留香樓，將來必定是條“好漢”。
又一歌伎唱罷，王遵和樓護咬了咬耳朵，竊竊私語，樓護蒼老的臉上紅光更盛，沖凌霄方向抬了抬下巴，意有所指。王遵會意，端起酒杯，沖凌霄道：“凌兄弟，哥哥敬你一杯?！?p> 場上有點嘈雜，雙方離得有點遠，王遵干脆起身離桌，走至凌霄案前：“凌兄弟，哥哥敬你這位少年豪杰一杯！”
“不敢當，不敢當，王大俠，理應(yīng)我敬你。”
“凌兄弟，這留香樓新來一歌女，短短兩月，便隱隱已是此間頭牌，人美歌甜，凌兄弟你初到長安，是否有興趣喊來一賞？”見凌霄有些猶豫，王遵又道，“黛姬每三日才出場一回，平日里，別人想見也是不好見的，我與樓里人相熟，倒是有幾分薄面?！?p> 凌霄心里罵道，你們這些家伙，這是叫了小姐還要加演出。得，錢該死。
“哦~此間頭牌？那必須開開眼界，瞧上一瞧，還請王大俠出面打點?！?p> 得命的侍奴進去請示，然后很快回來，站在廂廳門口，稍停，開口沖廳內(nèi)喊道“黛姬到~”
聲音不大不小，不張揚不低調(diào)，即不影響他人，又留足了排場，恰到好處，官樓的培訓(xùn)很到位。
喊聲剛過，前面兩名青澀秀氣的丫鬟領(lǐng)路，一行三人裊裊婷婷行至廳中，丫鬟左右讓開，露出中間那位。
黛姬一身雪白緞衣，外罩薄薄紗羅，懷抱一把七弦古琴，肌膚勝雪，體態(tài)婀娜，卻看不清臉龐，臉上被一襲白紗蓋住，隱約間自有一番清雅高華的氣質(zhì)。
廳內(nèi)喧鬧瞬間安靜，黛姬攜丫鬟盈盈施禮，柔柔輕語：“黛姬見過各位大人?！?p> 王遵、樓護相視一笑，王遵臉有得色，道：“黛姬，多日未曾聆聽你的歌聲，甚是思念，你左邊這位，是遠道而來的好朋友，凌霄凌兄弟，他聽聞你名，也是急盼與你一見，哈哈哈~”
“奴家謝過凌大人。”黛姬轉(zhuǎn)身向凌霄施了個禮，心道這位怎地如此年輕？
凌霄是“過來人”，佳人在前，軟語溫言，也是毫不心慌：“有勞黛姬?！?p> 買賣一場，場面話不再多說，丫鬟擺好琴架，黛姬輕提羅裙，款款坐下，白衣席地，黑絲垂肩，飄飄若仙。
她柔皙的纖指，撥弄琴弦，一陣清婉的琴聲繞梁，帶著淡淡的憂傷，不是陽春白雪般的清雅，而是無比的孤獨凄涼。她唱：
“雉朝飛兮鳴相和，雌雄群飛於山阿，我獨傷兮未有室，時將暮兮可奈何，嗟嗟，暮兮可奈何……”
一曲終了，哀音不絕……
凌霄用手掩住鼻嘴，滿臉悲愴，如果這是一場夢，為何眼角有淚水？
黛姬的這曲《雉朝飛》，曲中情和凌霄的情有所不同，給的孤獨卻更深。
《雉朝飛》是古琴名曲，后人贊曰“曲之圣，音之神也”，講的是衛(wèi)女殉情而死，她的褓母哀傷思人，在其墳前撫弄琴弦，忽見成雙成隊的雉鳥飛過，愈加感到自己的孤獨凄涼，更加思念逝去的親人。
凌霄遙想當年，陪著自己欣賞陳長林這曲《雉朝飛》的人兒啊，別說人，連魂都不知道在何方。
好半響，凌霄輕拭眼角淚水，雙手擊掌，驚醒一廳人，紛紛擊掌相和。
黛姬望了望雙目通紅的凌霄，有些意外，難不成這個少年竟然聽得懂這琴中深意？如果只是因為好聽，不至于眼泛淚光。
凌霄解了她的惑：“一首《雉朝飛》，奇音妙趣，足見黛姬琴藝非凡，就是過于悲苦，今日我等高興，此曲不合時宜，不合時宜啊?！?p> 黛姬輕低螓首，答謝知音：“是奴家考慮不周，便為大人換上一曲?！?p> 只見她玉手輕挑琴弦，琴音婉轉(zhuǎn)靜雅，像春天的潺潺流水，帶著喜悅之情；像盛開的紫丁香，在夜空中飄香。
凌霄對古琴的了解有限，但纏綿的琴聲依然驅(qū)散了悲傷，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種情愫，說不清道不明，直到黛姬開口吟唱：
“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
”
曲不明，歌卻熟悉，一首司馬相如的《鳳求凰》，雖然是女唱男詞，但音節(jié)流暢明亮，感情熱烈而又深摯纏綿。
凌霄知道自己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是什么了，青樓紅妝，飽暖思春，一曲《鳳求凰》，撩人心弦。
哪個少年不多情，哪個少女不懷春？
凌霄有些恨自己，一首琴曲，居然讓自己憑地多情起來，丟人乎？
不丟人！音樂的魅力而已。
又一曲終了，余音裊裊，曖昧漫延……
鄉(xiāng)下來的劉云，緊抱著身邊的歌伎，兩人幾乎快要融為一體。
單元和衛(wèi)長天，互不服氣，酒上見真章，反而把陪同的歌伎給冷落一旁，隨行的幾個頭目，有的東倒西歪，有的頭埋進了某美的胸懷。
只有上首的三席，樓護、王留、王遵，清醒如斯。呃~還有凌霄。
兩曲唱罷，照例休息，黛姬要給嘉賓敬茶，當然也可以敬酒，這個取決于雙方。
早期的青樓，遠不是今天的風(fēng)月場所能比。
青樓里很多有一技傍身的女子，一般都是賣藝不賣身的，本身素質(zhì)都不低，琴棋書畫都懂一些，接待的都是達官貴人、風(fēng)流才子之流。
一些青樓的頭牌，甚至如同明星一般，讓男人們?yōu)橹畠A倒。能聽上一曲一歌，那是很有面子的事情；能為她吟得一首好詩好賦，更是無上榮耀，定然傳為佳話。
歷史上喜歡逛青樓的詩詞大家，多如牛毛，諸如柳永、李白、杜牧、白居易、蘇軾等等。
南宋著名愛國將領(lǐng)韓世忠的夫人梁紅玉，就是一名青樓女子，她可是抗金名將，女英雄。
早期青樓，實乃風(fēng)雅之地。
當然，話說回來，風(fēng)流者有之，好色者居多，此處并非正名，只是說一下早期青樓的事實。
留香樓是官樓，黛姬又是純歌伎，座上也沒有達官，敬茶還是敬酒，選擇權(quán)自然在黛姬。
黛姬接過丫鬟奉上的專用白玉杯，肌膚如凝脂，白玉側(cè)無瑕，相映成趣，十分養(yǎng)眼。
她蓮步輕移，走向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