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我想滅個門
尚書夫人走到李婉兒身邊,神色茫然地將李婉兒一推,力量之大將李婉兒推倒向一旁,染得滿身都是血。
尚書夫人眼睛一直在許文俊身上,血泊中的許文俊其實已經(jīng)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她顫抖著伸出手摸向許文俊,“嗵”地一聲站立不穩(wěn)跪倒在許文俊身旁。
滿庭院這許多人,一丁點兒聲音都沒敢發(fā)出。
尚書夫人摸了摸許文俊的臉,“傻孩子,娘一直在等你回家啊,你這是怎么了?。靠?,跟娘回家啊?!?p> 許文俊臉上不知是他的血還是天一殺手的血,厚厚一層黏糊糊的血跡沾著,看不出許文俊的模樣。
尚書夫人抬起衣袖,輕輕地將許文俊臉上的血跡擦去,“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小心呢,看看這臉上多臟啊。傻孩子,娘不在你身邊,你就這般調(diào)皮???”
她蒼老慈愛的聲音在寂靜的臨風(fēng)小樓庭院里聽來令人心碎,有幾個年紀稍大些的阿婆大概是觸景生情,已經(jīng)轉(zhuǎn)過頭去抹開了眼淚。
尚書夫人細細地將許文俊臉上的血跡擦了兩三遍,動作輕巧得好像許文俊只是睡著了一般。
“傻孩子,臉色這么難看,可是沒吃好沒睡好?。吭趺催@么冷啊,衣服穿少了吧?你別看這個天暖和,到夜里可是涼的,早晚還是得多穿件衣裳的。你這孩子這么不會照顧自己,讓娘怎么放得下心???娘等了你這么久,你總是不肯跟娘回家的?,F(xiàn)在可算讓娘等著了吧?咱們回家,娘帶你回家?!?p> 許文俊失血過多又落了氣,蒼白的臉已經(jīng)漸漸變成了死灰色,看起來是不會好看的。
尚書夫人將許文俊的臉擦得干干凈凈,順著給他整理起衣裳。
順著衣裳一摸,不僅是厚厚的血跡,還摸到了一道深深的刀痕,身上開始抖了起來。
“你這孩子到哪兒玩去了?小寧子是怎么照顧你的......小寧子......當(dāng)初你身子不好,你爹特意囑托你師父對你從嚴管教,原是望你安安穩(wěn)穩(wěn)度過此生。唉,俊兒啊,你這樣......你這樣爹娘會擔(dān)心的啊?!?p> 她一邊抖一邊給許文俊整理衣裳,可他一身衣裳被天一殺手的大刀砍得破成幾塊,只是因為血跡染透了才沒看出來,只是無論如何不能有個尚書公子的樣子了。
許文俊的一只手還插在天一殺手的胸膛里,尚書夫人拔不出來,“你們......你們誰......將三少爺扶起來?!?p> 許文俊已年過三十,可他一直未養(yǎng)在身邊,不與尚書大人夫妻二人親近,行事又頗為任性妄為,在尚書夫人心中,還是自己當(dāng)年送出去的那個小小孩兒。
西門老夫人使了個眼色,府上的護衛(wèi)和仆從準(zhǔn)備上前幫忙,尚書夫人溫軟慈祥的聲音尖銳起來,“大膽,尚書公子也是你等賤命能碰得的?”
西門羽微微搖搖頭暗自嘆氣,尚書夫人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而且還是她一直最為虧欠的孩子,這讓她如何能夠接受呢。
看到李婉兒低了頭看向尚書夫人,拉了她到自己身后擋住。
尚書夫人身后的那些阿嬤圍了一圈,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天一殺手的尸體翻滾到一邊,帶著許文俊彈了一下。
尚書夫人先是一喜,“俊兒醒了?”
又是一怒,“做點事怎么這么不小心,粗手粗腳的,三少爺睡著的都被你們吵醒了?!?p> 阿嬤們知道尚書夫人悲傷過度,小心賠著話,“夫人,咱們帶小少爺回家吧?!?p> “嗯,是該帶俊兒回家的,你們看著點,可別再吵到俊兒了?!?p> 說著,顫巍巍地站起身來,不知道是跪的時間長了些還是遭受重大打擊,身子一歪差點栽倒下去。
身后的阿嬤扶住她,“夫人,這趟回京路途遙遠,小少爺又跟著我們一路回家,您可得注意身子啊?!?p> “嗯,我是得注意身子的,俊兒現(xiàn)在肯跟我回家了,我得帶他回家的?!?p> 說著,她輕輕哼起方才那支旋律簡單的曲子。
這旋律聽起來既讓人覺得溫柔慈愛,又覺得悲傷無限。
李婉兒心中暗暗下定決心,許文俊是為了救我而死,一命賠一命,我將我的命還給他。
西門羽人在前面,手卻伸到后面握住李婉兒黏糊糊全是血跡的手。
他沒有半點嫌棄,只是使勁握了握。
李婉兒知道他的意思,可這次無論如何都不能答應(yīng)他了。
尚書夫人輕輕哼唱了兩遍,“小時候啊,你最喜歡聽娘給你唱這安兒曲了,現(xiàn)在還是一樣,聽了就能睡得安安穩(wěn)穩(wěn)的。”
她終于站直了身子,從她挺拔的身姿能感覺到那種最后的倔強,“好好將俊兒抱出去啊,別吵醒他?!?p> 目光轉(zhuǎn)向李婉兒,既痛苦又后悔,“李婉兒......”
李婉兒不顧西門羽使勁按住她,從身后踏出來,跪倒在地,“老夫人,此事皆因民婦而起,與他人無關(guān),民婦愿一死以謝許公子......”
“李婉兒......”
尚書夫人在巨大的悲傷之下想不到如何將這口氣平息下來,但也不知道該將李婉兒如何,“卜媽,去請趙大人來?!?p> 說完這話,眼睛終于從李婉兒身上轉(zhuǎn)到西門羽身上。
西門羽面色平靜,尚書夫人的痛苦漸漸轉(zhuǎn)成了怨恨,不過她到底跟田婆婆不一樣,“好......好、好,你們都很好......”
再轉(zhuǎn)向西門老夫人,“你也很好......”
環(huán)視一圈西門府的人,包括仆從丫鬟,“很好、很好,你們都很好......”
她的這個眼神已經(jīng)非常明顯了,這是要整個西門府陪葬。
李婉兒“嗵嗵嗵”地磕了三個響頭,“老夫人,一切皆因民婦而起......”
尚書夫人忽然提高聲音,“毒婦,你閉嘴......我的俊兒......睡著了......”
自從尚書夫人住進西門家,趙大人沒事就想過來請請安混個臉熟,就連周圍的大小官員都跟著沒事過來看看。
這會兒出這么大的事,趙大人來得更快了。
他大概正在家中跟妻妾纏綿呢,外衫都沒來得及系好,歪歪扭扭地就沖了過來。
跑得滿頭大汗都顧不得歇口氣,“李婉兒、西門羽,你二人意圖謀殺.....”
“趙大人,只怕不止李婉兒、西門羽二人了......”尚書夫人慢悠悠地補充,“西門府上下一百多人......”
李婉兒站了起來,伸出血淋淋的雙手遞到趙大人面前,“趙大人,此事皆因民婦而起......”
“趙大人,在吉良的地界上,老身說話都不好使了嗎?”
“來呀,回衙門將所有人叫來,西門府一個都不能放過?!?p> 西門老夫人終于開口了,“老夫人,這種事誰都不想發(fā)生的,說到底也是因為李婉兒啊......”
尚書夫人凄然一笑,“都是因為你們西門府。趙大人......”
趙大人來得匆忙,沒來得及多帶幾個人,這會兒要將西門府上下一百來人都帶去衙門,人手相當(dāng)不夠。
可尚書夫人開口了,他不敢說個“不”字,“是是是,下官這就拿人......這事清楚明白得很......下官一定不會放過西門府?!?p> “老身看著李婉兒這張臉實在難受得很,杜媽......”
李婉兒揚起一張臉,準(zhǔn)備讓她再好好打一次。
西門羽將李婉兒擋在身后,“老夫人、趙大人,此事恐怕不能如此吧?”
尚書夫人還沒開口,趙大人已經(jīng)想一腳將西門羽踹翻在地了,“西門羽啊西門羽......”
“趙大人,你這是不是徇私枉法草菅人命啊?”
這一次趙大人還沒開口,尚書夫人盯著西門羽一字一句地說,“西門羽,你母親如何巴結(jié)老身,你難道不知?實話告訴你,便是徇私枉法又如何,便是草菅人命又如何,你們西門府......一個都別想活著出去。趙大人......”
她的話說得相當(dāng)明確了,趙大人立刻挺直身子,“愣著干什么,拿人啊,今兒個有一個算一個,都給我清點清楚了,一個都不能少?!?p> 跟著來的那衙役上前踹了西門羽一腳,“看什么看,敢直視大人,不要命了?”
尚書夫人喪子的悲痛還沒真正彌漫上來,這會兒全部心思都放在如何折磨西門羽和李婉兒這事上。
“趙大人,西門老夫人和李老夫人,也不能少啊。”
李婉兒和西門羽都是一樣的,旁的事都不計較,唯獨娘親的事最大。
“老夫人......一切都是民婦的罪過......”
“嗯,你娘親沒教好你......還有你......趙大人,過堂的時候,得好好審審兩位老夫人,如何教導(dǎo)出這種忤逆不孝拖累娘親的不肖子。還有啊,老身十分懷疑,當(dāng)初西門老夫人百般示好不過是想讓老身降低警惕......尤其可惡!李鄭氏......養(yǎng)出這樣的禍害,死不足惜!”
說到最后已經(jīng)咬牙切齒了。
別說沒尚書府撐腰趙大人都敢動西門府,現(xiàn)在尚書夫人開口了,這幾個人一定不會讓他們死得太便宜,定要讓他們嘗盡所有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趙大人一偏頭,示意將兩位老夫人先拿下。
西門羽怒喝道,“你敢!”
趙大人本來就想巴結(jié)尚書府,西門羽就算有些功名在身,跟尚書府比起來,簡直是云泥之別,他如何不敢?
“啪”衙役已經(jīng)甩了西門老夫人一個耳光,“看什么看,當(dāng)真是如此膽大妄為......”
西門羽自己挨了一下沒這么怒,自己娘親被打這一下他立刻暴怒了,“你這是找死!”
那衙役聽了尚書夫人的話已經(jīng)知道她現(xiàn)在就想折磨兩位老夫人,一看西門羽這怒不可遏的樣子,“啪”又給了老夫人一耳光,打得老夫人兩眼直冒金星。
當(dāng)初西門羽和李婉兒被誣入獄的時候,老夫人為求西院的二叔三叔救人,已經(jīng)傷著底子了,到這些都沒調(diào)理過來,現(xiàn)在被狠狠打了這兩下,差點暈倒過去。
西門羽顧不得那衙役高大威猛,沖上去一腳便踹在他腰上,“你找死!”
這一下雖然踢得不重,可這是當(dāng)著趙大人、尚書夫人的面反抗了。
尚書夫人冷哼一聲,“謀財害命在先,暴力謀反在后,西門府這是要造反謀大逆啊。這可是誅九族的重罪啊。吉良竟然出了這樣的兇徒,趙大人,你若不從嚴從快處理,若是京中來人了,只怕連你都......”
尚書夫人這兩頂帽子扣得太大了,又給了趙大人這樣的暗示......已經(jīng)算明示了,趙大人怎么可能不盡心盡力?
“打,給我先將這大膽狂徒打個半死,如此大膽妄為這是視律法為無物啊?!?p> 帶過來的兩個衙役拳腳如雨一般砸在西門羽的身上,李婉兒知道尚書夫人最恨的是自己,一下?lián)涞乖谖鏖T羽身上,“與他無關(guān),這事都是我做的?!?p> 李婉兒身形太過瘦弱,若是衙役拳腳相加,只怕她扛不住,他二人看了看趙大人,又看了看尚書夫人,一時不知道該用什么力道。
尚書夫人輕輕搖頭,“既然她都認了,那還客氣什么?當(dāng)然了,命得留著啊,總是要簽字畫押的?!?p> 這句話給了兩個衙役信心,死不了就行,一腳踹到李婉兒心口。
這一腳踹得很實在,李婉兒立時厥了過去。
西門羽趕緊將李婉兒護住,“趙子明,你這是不給自己留后路了?”
面對尚書府,巴結(jié)都來不及,還留后路?
這就是我最后的最大的后路了,“打!給我狠狠地打,留一口氣就行,且別打死了?!?p> 兩人前后各一腳踹到西門羽胸膛上,這兩下也實在得很,西門羽終于也跟著厥了過去。
最后一句話尚書夫人的,“趙大人,可不能讓他倆就這么死了啊。你做事慢一些、穩(wěn)妥一些,許大人自然會知道你是個穩(wěn)重可靠之人。”
李婉兒醒來的時候,半邊月光透過一葉小窗打在她的臉上。
趕緊四處找找,西門羽坐在自己旁邊正閉目打坐呢。
只要西門羽在身邊,她就放心了,“西門羽,你聽我說,這件事咱們必須要有個人犧牲。尚書府的公子死了,我們要保住西門府唯一的辦法,就是徹底跟我劃清界限。不管趙大人如何威逼利誘,你們一定要說這事都是我做的。”
西門羽緩緩睜開眼睛,他的眼中有一種李婉兒從沒見過的沉穩(wěn)和高貴,“婉兒,怎么每到關(guān)鍵時刻,你總是想要犧牲自己呢?你這是不相信我能護住你、護住整個西門府嗎?”
說到這里,聲音忽然變得狠絕了,“敢動我娘親......”
月光的另一半打在他俊俏的臉上,李婉兒想起了他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