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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風是有脾氣的。他呼嘯而過,凜冽凍人,全憑好惡?;蛟S是今天他不高興吧,艷陽高照的,卻覺不出溫暖。冷得人骨頭生疼。
城北的一家普通民居大門緊閉。院中空曠,沒有雜物。地上紅磚鋪就,一絲塵土也無。院落坐北朝南,時值正午,坐在屋門的臺階下,光照滿身。
男人花白頭發(fā),目光堅毅而深邃,右手夾著香煙,手心長滿老繭。煙霧繚繞,螺旋著四散開來,有別樣的韻味。他的左腿形狀怪異的貼著地面,左手邊放著拐杖。
院中他正對面的陰涼地里,跪著一個男人,準確的說,是一個年輕的男人。額發(fā)濡濕貼在頭上,一雙漂亮的眼睛,瞳孔的光微微渙散。鼻子通紅,嘴唇清白干裂,嘴角高高腫起,在白靜的臉上尤其明顯,許是跪的久了,一張臉,泛著青白灰敗。在這寒冷季節(jié),上身只穿白色的襯衫,后背上整齊的排列著紅色的傷痕。他漸漸跪不住,身體抖了抖。
一棍子砸在后背,“呃”他吃疼不出,叫出聲?;ò最^發(fā)的人一揮手。又是一棍子砸在背上。他一時不察,沒能穩(wěn)住身體,向前撲去。雙手柱在地上,撐著身體像有千斤重。他一點一點,緩慢的要撐起來,許是嫌他太慢,又是一棍子,這次他直接撲在地上。
一棍子打上他的腰,他疼得蜷縮起來。又是兩棍子砸在身上。他感覺自己已經(jīng)撐到極限。又一棍子抽在他的大腿根部,他吃疼不過,晃動身體。大滴大滴的水珠順著他的臉流下來,不知是淚,是汗。
棍子由敲改成抽。一下一下,他在地下輾轉(zhuǎn),疼得顫抖,忘記了冷。不知過了多久,他只覺自己眼前黑沉沉一片,口中腥甜。他想睜開眼,又是一棍子敲下來,他覺得頭嗡嗡作響,失去了意識。
“這就是你自作主張的下場?!?p> 地上之人,一動不動,無知無覺。
臺階上之人,拄著拐杖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得可笑又荒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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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清聽見管家敲門的聲音睜開眼。心情無比糟糕。他昨晚宿醉,醒來覺得胃里惡心難受。本想躺床上再歇一歇。
裴清陰沉著臉下樓。
管家只說了一句。“大門外躺著一個人。好像是夏彤少爺?!?p> “你說誰?”裴清以為自己宿醉,聽錯了。
“夏彤少爺”
裴清三步并作兩步向大門外走去。走近一看,那人躺在地上。襯衣上是浸透過來的血跡,一張臉灰敗慘白,嘴唇干裂失血,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
裴清忙抱起地上的人向著屋里跑去。邊跑邊喊管家叫醫(yī)生。
夏醫(yī)生是裴家?guī)纵吶擞脩T的老人。醫(yī)術(shù)好,口風緊。夏醫(yī)生來時,裴清已經(jīng)給病人做了基本的清洗。
他先摸了摸額頭,觸手滾燙。
“39。5”裴清見狀說道。
夏醫(yī)生點了點頭。
有檢查了傷處。整個后背,黑紫斑駁,無一塊好肉。
“只是皮肉傷,看著嚇人,萬幸沒有傷到脊柱。先退燒,燒退了就好了?!?p> 說著,給夏彤掛了消炎藥。
又拿了極好的藥膏給裴清?!澳阒皞拇螖?shù)也不少,應(yīng)該知道怎么用。”
說完轉(zhuǎn)身要走,又想起來囑咐道“這些日子讓他少吃肉類,多吃蔬菜。這樣傷好得快?!?p> “好的,您慢走”
“夏醫(yī)生,您這邊走”管家忙將夏醫(yī)生送了出去。
裴清打開藥膏,涂抹夏彤腫起的臉和撕裂的嘴角。當他的手碰到夏彤,才覺得這是真實的,不是夢。他的夏彤回來了。
他輕輕的將夏彤側(cè)過身子,又拿枕頭擋在他身前。開始小心的涂抹藥膏。
他手觸到傷痕的時候,夏彤無意識的掙動起來。他停下手,看著側(cè)身的夏彤,眼前氤氳模糊。
最后是管家?guī)兔Π粗崆宀沤o他上好了藥。不知是膏藥的緣故,還是消炎藥的作用,他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這讓裴清放心了不少。
裴清看著床上青年,眸中透出森寒的光,那光穿過床上人少年氣的臉,穿過他黑色的粗糙的發(fā),穿過漫長的時光和厚重的墻,穿過少年時期青澀無拘的過往。
他看了遍門口的監(jiān)控。一輛黑色轎車,從門前過,扔下他,就揚長而去了。車子經(jīng)過改型和偽裝,辨不出型號。
夏彤出現(xiàn)的未免太過湊巧。
他不想起疑心,尤其是對著夏彤。
他屈膝坐在床下的地毯上。頭向后,仰靠在床鋪上。眼前是厚重的窗簾,耳邊是夏彤的呼吸。這是他多年祈愿。
(3)
顧鳳南60歲生辰宴。包下了整個酒店。大宴賓客。
林墨也收到了邀請函。去還是不去,這個簡單的問題,她考慮了很多天,直到她接到顧風南的電話,決定勉為其難。
她不是太喜歡這樣的場合,每個人都像帶著面子,你捧我,我捧你,逢場作戲,說話都不能隨心所欲。
不出意外的林晏過來接她??此簧硪r衣牛仔就皺眉,再看她身上厚重的羽絨服,眉頭皺得更緊。
在林晏即將要說陳詞濫調(diào)之前,林墨回房,重新?lián)Q。
最后挑了一身改良版,上衣是中規(guī)中矩的白底旗袍,盤扣做成并蒂牡丹的形狀,下身做成長裙,裙上手繡花開富貴。外搭卡其色羊絨大衣,簡約風。腳上一雙小皮鞋。
她長發(fā)堆砌,盤起高髻。頭上發(fā)卡顏色交映相和。一根銀簪插在頭上,簪頭一朵寒梅,傲雪盛開。
眉眼間做了簡單的修飾,只唇上描了唇彩。
只老巢門口到車上這一段距離,她就凍得瑟瑟發(fā)抖。
林晏忙將車上暖風開足,好一會兒,她的臉才漸漸恢復(fù)血色。
步入宴會廳,廳內(nèi)裝飾奢華考究,不過,林墨不懂這些。倒是自助區(qū)那些甜點,更能得她青眼。
林舒和沈衍早就來了。顧鳳南正在和沈衍低頭說著什么,他也點頭算作回答,看來關(guān)系有所緩和。
林晏和她走向顧鳳南。彼此說了幾句客套話,聊作寒暄。
沈衍盯著林墨,一瞬不瞬的,眼中有莫名的經(jīng)驗。林墨看他,中規(guī)中矩的,一身黑色西裝,把他的身材趁得剛好。男人,還是正裝最好看。
相比沈衍,林舒的西裝就穿得隨性許多,襯衫只系到第二個,袖口松開,更顯逍閑。
而林晏,則是一派商務(wù)派頭。西裝穿得一絲不茍。
林父這次自己獨行,問了才知道,林母厭煩這樣的場合。說什么都不愿意來。
林墨偷笑。如果不是不得已,她也不想來。
裴清左邊是白靈,白家大小姐。一身高定晚禮服,盡顯驕傲姿態(tài)。裴清右邊是許久沒有出現(xiàn)的夏彤。夏彤一雙極漂亮的眼睛,睫毛長長,眼中似有星空。一身寶藍色雙排西裝,勾勒出他身體的曲線,更顯得他身材高挑。
裴清神情冷冽,同是寶藍色西裝,相比一下,更顯成熟穩(wěn)重。
裴懿出現(xiàn)在顧鳳南的身邊,與顧鳳南低頭說話。周邊婦人便直夸夫妻恩愛,羨煞旁人。云云。
林墨聽著都覺得惡心。
鋼琴聲緩緩而來,洗凈一切喧囂。隨即曲風一轉(zhuǎn),歡快的舞曲流泄開來。
丈夫邀請妻子,男伴邀請女伴,紛紛步入舞池,起舞翩翩。
他們幾個不喜歡跳舞,就站在角落聊天。另一個角落,裴清和夏彤也避開了眾人躲在一起說悄悄話。
林墨覺得夏彤的臉,過于白,而且透著病態(tài)。
夏彤抬頭看見林墨再看他,便走了過來。
“好久不見”林墨伸出左手,與夏彤的手碰了一碰,就松開了。
“好久不見”夏彤微笑,眼中開出花來“不知有沒有這個榮幸,邀林小姐跳一曲”
“當然,能與全場最好看的人跳舞,是我的榮幸。”
夏彤牽著她的手,步入舞池。
夏彤手掌托起她的手掌,一手托住她的腰,林墨將手貼在他的后背,手心向上。兩人相視而笑。只不過夏彤是譏笑,林墨是冷笑。
“兩年牢獄之災(zāi),過得如何?”
“托你的福,不錯”
“嘴硬,胳膊被敲碎的滋味如何?”夏彤戲謔。
“怎么也比被敲碎脊梁好受得多”林墨心中發(fā)狠,面上不動聲色。
夏彤握緊林墨的右手手指,林墨吃疼,抬起頭,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
“不該管的事少管”
林墨額角有汗低落。她左手翻轉(zhuǎn),手心向下,貼向他腰后脊梁的位置,暗暗用力。
“管不管,你說了不算”
沈衍和林舒看出不對勁,幾乎是同時向兩人走過來。夏彤和林墨松開手,依舊笑意不減。
林墨貼近夏彤耳邊“管好你自己,千萬別落到我手里”
夏彤微微一笑退出人群。
裴清在旁邊,看著夏彤,像看一個陌生人。
白靈在欣賞這出鬧劇時,猛然看見林舒。就大步向這邊走來。
還差兩步到林舒面前時,腳一崴就向前撲去。她算計著距離,準備一舉撲入他懷里。林墨看出她的想法,一個側(cè)身再一個轉(zhuǎn)身,將林舒推出三步以后。白靈就這樣撲在了地上,把自己撲成了笑話。
“白小姐可要當心,碰瓷這種事,做一次就夠別人防范一輩子了?!绷帜溲劭粗嘴`瞬間白掉的臉。
林舒和沈衍就站在那,看著地上的白靈。尤其是林舒,居然嘴角帶笑。白靈覺得羞憤難當。
周圍賓客只靜靜看著,眼前女孩坐在地上,沒有人上前去扶,最后還是裴清過來扶起了她。
“林墨,你給我等著”
林墨直視裴清,話卻是對著白靈來說。
“白靈,你我之間,這只是開始。咱們走著瞧?!?p> 她笑得燦爛如春天溫暖的朝陽。眼中卻寒冷如冰。她頭上的簪子在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咱們走著瞧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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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結(jié)束后。顧鳳南為每一位賓客準備了一份甜點。
林墨將要離開時,顧鳳南將甜點交到她手中。
“林董事長,咱們合作愉快”
林墨見他眼中深意,伸出左手接過甜點。
“合作愉快”
林晏看到這一幕,垂下眼,一副了然的神情。
林墨走到半路,回頭,深深看了白靈和夏彤一眼,眼中意味不明,神色難辨。
右手傳來清晰的疼痛感,林墨好像聽到了棍棒敲擊骨頭的聲音還有骨頭碎裂的聲音。
是誰?
是誰在慘叫?
她困在那里,這道坎,埋在她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