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jié) 問心齋里
第五節(jié)問心齋里
這是我與司命星君之間常有的對話，司命星君就是一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從他嘴里說出來的話不是刻薄到我想給他兩拳，便是酸我酸到從頭頂心冒泡，但是教給我最多天宮之中的規(guī)矩律條，講述三界見聞世間情理的也是他。
司命星君知我心性過重，對于化形時被韶光上神救命一事梗梗在懷，時日長了便會梗出心病，如此說也是為了寬解我的心結(jié)。世間事皆有因果緣由，如果用司命星君的解釋說辭，我與韶光上神之間因果已了，不存在相欠之事。不必時時掛在心上生出恐懼怖畏之心來壞了修行。
東皇太蒼青華帝君待人素來冷淡，看人的目光里總是像含著萬年不化的冰塊沒什么溫度，好在我在珠內(nèi)修行時已經(jīng)習(xí)慣他的冷面，倒也不會因此心生忐忑。時間長了倒是覺得帝君貌似高高在上，但論起心性就如孩童，若是我有什么事做的不對時也不言語，微瞇了眼看看我，然后會兩日不理會我，任我如何諂媚討好依舊不肯賞我個明白。大有那小童般再不和你玩了的意味。
我只得見縫插針的跑去找司命星君與天樞星君，少不得烹了好茶或做些點心，虛心請教我哪里做的不對，然后恭恭敬敬的在東皇太蒼青華帝君面前認下錯誤，深刻檢討，并保證下次注意改正，以后決不再犯，東皇太蒼青華帝君才會放下冷冷的面孔，甩甩袖子說一句可誠心記下，我忙不疊的再三保證知錯必改的決心。如此幾次之后倒也養(yǎng)成我做任何事前思慮妥當(dāng)更謹慎些，錯事只犯一次，決不會出現(xiàn)第二次發(fā)生的情況。
韶光上神長什么樣，我閑下來時常在心里默默的回想一遍，可是任我千般記憶總也勾勒不起具體的模樣。那日里我的形容實在太過狼狽，一頭亂發(fā)鋪于面上，匆忙間抬頭從發(fā)絲縫隙中看向韶光上神的那一眼驚鴻一瞥，只記得一雙眼璨若寒星，帶著一絲美好的弧度，當(dāng)時眼里應(yīng)該是帶著點淺淺笑意的吧。
還有那淡天晴色的衣角，時?，F(xiàn)于午夜夢里，在眼前飄來蕩去，待我伸手去抓的時候便如飛絮消失無蹤。我默默的坐在東皇太蒼宮內(nèi)又三百年，卻再沒見過韶光上神，就像當(dāng)日真的是算好了特特來替我擋了劫雷一樣。我嘆了口氣，低了頭繼續(xù)讀頌帝君布置的經(jīng)文作業(yè)。
做為專值待奉筆墨之事的小仙，我被要求熟讀各部經(jīng)書，做不到起個頭便能接下來背誦，也要粗淺知道各經(jīng)典的典故出自于哪一部經(jīng)卷，以方便使用查詢，只是我生來記性不是太好，讀了這部忘記那部是常有之事，好在帝君從來沒有檢查考試過，我便把讀經(jīng)當(dāng)成“例行”早課，每日里只管讀罷了。其實經(jīng)卷中也并不都是枯燥無味之語言，記錄的故事生動有趣，發(fā)人深省，且法咒密語皆有詳解。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在嬌顏遍地貌美如花女子多如星辰的天宮里，我對自己化為肉身修成的樣貌多少有些自卑心理。一千多年的歲月里，我也幾次照著妖艷冶治的女仙們修飾自己的容貌，一彎似慎非慎桃花眼，兩條柳葉彎彎吊梢眉，下巴尖尖鵝蛋臉，薄唇微翹櫻桃口，只是每次還修整完還沒來得及定住形態(tài)，便讓東皇太蒼青華帝君打回了原形，難得看到東皇太蒼青華帝君挑著眉毛厲聲的警告我“白讀了那許多經(jīng)書案卷，若是再敢把自己弄成如此的模樣，立刻從東皇太蒼宮中滾出去。”
“帝君，想變美沒有錯呀，帝君干嘛發(fā)這么大脾氣嘛?！蔽亦僦彀氲皖^，一雙手抓住壓袖綾攪呀攪的，不料此舉動更使青華帝君怒火中燒，大袖一甩，我只覺一股大力推著我向門外退去，心知這是真的惹惱了帝君，要糟。時天樞星君正從外進來，我一把抓了天樞手臂躲在他身后，天樞星君一臉詫異，“初晴，你做了什么好事把帝君氣成這樣，還不快快承認錯誤?！?p> 一邊說著一邊把我從身后提出來，遞到青華帝君面前“帝君息怒。她一個化形千把年的小仙，懂得什么天高地厚，我來教訓(xùn)于她，帝君莫因她氣壞了身子?！币煌莆壹缏曇艮D(zhuǎn)厲“還傻站著干啥，還不給帝君道歉。”我聳肩低頭，垂著雙手，再不敢做方才那忸怩模樣，剛要開口，青華帝君嘆了口氣“罷了罷了，方才是我心緒不寧，與她無關(guān)，你們都出去吧。我略靜上一靜?！碧鞓行蔷页隽藛栃凝S。
我委委屈屈的跟在天樞星君后邊走出好遠，見他沒半點問我方才事情原因的模樣，終是自己忍不住，小跑幾步轉(zhuǎn)到他面前擋了去路，把事情來龍續(xù)續(xù)的說了一通，天樞星君聽罷，也不做聲垂了眼只盯著我看，半響伸出手指在我額上點了兩點“我還是覺的初晴化形的樣子好看。”
我自然是不能滾的，放眼三十六層天，除了東皇太蒼宮，我也沒有可滾之處。既然東皇太蒼青華帝君不允許我用旁門左道的功夫來修飾容顏，我只好放棄變成天下第一美女的愿望，老老實實的按照化形時候的模樣成長，把自己長成一個普通的只能算做周正的不難看的掉到人堆里絕不起眼的找不出來的女仙容貌。
我依舊不喜歡讀術(shù)法仙咒類的書簡，任何正典經(jīng)籍學(xué)術(shù)類的我都不愿意看，除了帝君要求我必須讀的典經(jīng)之書，絕不會主動去看第二本來。乙瀾苑中藏書甚多，除了問心齋殿中所藏之書，每一處亭臺樓閣內(nèi)部都設(shè)有書架，擺放著各種書簡絹卷，這樣的布置使東皇太蒼青華帝君在任何一處房舍都能隨手拿起書簡來看，我跟在帝君身邊伺侯，也只管撿些雜書來看，東皇太蒼青華帝君也不甚理會，在發(fā)現(xiàn)我烹的茶釀的酒已能入了他的口后，乙瀾苑中茶酒之事便也成了我的活計。
我是有階品仙位的小仙，在乙瀾苑中當(dāng)差，自然不是普通的宮娥童子，算是太蒼宮中正經(jīng)的仙官。太蒼宮森嚴的門禁，反而讓我比旁人宮室之人多了些許的小幸運，至少能見到的天上地下四海八荒的至高階品的神仙們也比旁的小仙們多，能聽到的故事消息八卦軼事自然也比旁的小仙多些，當(dāng)然都是高段位神仙們的往事居多。
青華帝君喜歡清靜，苑內(nèi)各區(qū)事物掃灑都有規(guī)定時間，做完了立馬要離開，能被選派到太蒼宮中應(yīng)差的宮娥童子們都是手腳麻利，也有各別抱著來東皇太蒼宮是本著能多遇遇上神們攀攀高枝的，做了幾日發(fā)現(xiàn)還不如一個普通星君府里聽差的機會多，便自請去那喜歡熱鬧的星君府中去了，久來久去的，眾人皆知太蒼宮里能長久做事的宮娥童子爽利干練，到了年份出宮后返成了各大仙家爭相聘請的主事管家之類人物。
只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哪怕是只能在極少的工作時間里做完事情，宮娥童子們見面也不免要閑話幾句從別宮聽來的新聞，我若是說自己對此方面并不是很感興趣的話，倒是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痛之嫌，于是便閉了嘴不與置評。
從前問心齋里有侍候茶酒的仙娥，若是來了客，天樞在便是天樞烹茶，司命在便是司命來做，若是兩人都不在，帝君只好親自動手，自有了我后，這差事自然而然的便轉(zhuǎn)到了我身上。司命星君高興之余特特囑我，若是在他不在時聽到什么稀罕有趣的事件一定要記錄下來，留著他回來的時候轉(zhuǎn)述給他，以便做為他編寫凡人命格的參考素材資料，我忍不住對這個匪夷所思的理由震驚了一下，雖點頭應(yīng)了下來，實則轉(zhuǎn)頭便忘個一干二凈了。
也不是我故意怠慢司命星君的交待，我倒是想聽聽上神們在一起時是談議正事還是八卦居多，只可惜我仙職尚淺，神仙們?nèi)羰亲h的正事，上了茶后的我就會被帝君支出問心齋，殿外禁制自動開啟，十步內(nèi)便無法靠近了，若是帝君容得我留在問心齋內(nèi)隨時奉茶，那我聽到的很可能司命星君早八百年前就已經(jīng)知道的了。
實際上如許多年，我被趕出來的情況只發(fā)生過一次。我一步一回頭的看了看問心齋自動合起來的大門，不防與對頭走過來的司命星君和天樞星君差點撞到一起，司命星君虛扶了我一下，挑了挑他過份濃密的眉毛，“小心。何事這樣慌里慌張的？連路也顧不上看了。”我舉起手中茶托晃了兩下?lián)u搖頭表示無事，已經(jīng)走到門邊的天樞星君喚了司命一聲，見他眉峰微不可查的一蹙，兩下擦身而過。
我轉(zhuǎn)過問心齋便把方才的事丟到腦后去了，帝君吩咐了今日不用再去待奉，我提溜著茶盤，施施然的晃回我的小院偷懶去了。
我雖是伺候書墨的小仙，但因著一化形修成人身便是上仙，自帶有階品，東皇太蒼青華帝君又著司命星君去給我錄了仙籍，因此并未歸入天宮宮娥的品列當(dāng)中，自然也不受宮娥嬤嬤們的管理。但與司命星君和天樞星君又不一樣，天樞星君是東皇太蒼宮的內(nèi)殿屬臣，雖已經(jīng)建府立衙，但在太蒼宮內(nèi)還是擁有自己的殿閣的，位于乙瀾苑外不遠之處。司命星君卻是九重天宮天帝座下的內(nèi)殿屬臣，雖在太蒼宮中應(yīng)事，但官籍并不在十三層天。反倒我即不是宮娥也不是內(nèi)殿臣，更不是凡家的那種家生子家奴，我搖頭晃腦的想了半天我的身份，覺得不好定意，索幸也不給自己填增煩惱。
天宮中的宮娥是沒有階品也不錄入仙籍的，只能算做是天宮的仙奴，每五百年，天宮掖庭司便會從各大仙山門派修行的人獸精怪里選擇品貌周正家身清白手腳勤快的男女童子進入到天宮，培訓(xùn)后分派到各層天宮殿閣宮室中。負責(zé)掃灑傳話等侍候粗使活計，一些行事特別機靈的也會被提到貼身伺奉神君星君日常生活起居的位置上做事，成為貼身宮娥就有機會被正式收入到宮室仙奴的階品中去，從而留在天宮中。
這些宮娥童子中若有犯了天規(guī)天條的，也由掖庭司酌情處理，若無大錯便打回原形送回原籍，要是犯了不可恕之天條律法會被司監(jiān)庭領(lǐng)去處罰。若是進了司監(jiān)庭的大門，要想完好的走出來便不太容易了。這許多年里，我只見過進去的，沒見過出來的。
被選入天宮不易，雖只是仙奴身份，但日日隨侍上神仙君們左右，有一些處事端方或精明聰慧的，受到教化日深，修為大漲，脫了奴籍飛升上仙，位列仙班的也不在少數(shù)。再有那有大造化的，得了神君青眼，被收入仙君門下，成了神君弟子，或是轉(zhuǎn)入正殿官籍行列，那便是真的得道升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