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漏洞

　　夜深了。

　　奧林匹克王城的燈光依舊五顏六色，深夜酒吧的門口，一個披著格子紋袍子的男人站在那里許久沒有動身，之前，他曾經(jīng)和他的同伴監(jiān)視了某戶人家許久，可是那戶人家似乎不打算出來了，這讓他充滿了疑惑和懊惱。

　　這個男人顯然毫無疲倦，他抬起一只沒有任何毛孔光滑無比的手，細(xì)細(xì)地對了一下手臂上那款老舊到極點的瑞士機芯手表上的時間，和店鋪外面的電腦上的時間一致，那個家伙應(yīng)該是要來了呀，為何遲遲沒有動身？他不耐煩地又對了一下時間，在他手里有一只小巧的行李箱，他應(yīng)該是要做什么交易了，有可能這個和他做交易的人有個愛好就是遲到呢？

　　王城酒吧周圍的人群越來越多了，他開始招來了許多異樣和好奇的目光，這讓他有些芒刺在背。去年買了個表，這個家伙可真夠慢的，要是讓愛麗絲知道委托他的事情讓這個家伙搞砸了，他忽然毫無預(yù)兆地打了個寒顫。

　　他戴起了標(biāo)志性的奇怪帽子，那是一頂像是牛仔帽的，插著一根羽毛的帽子，他看上去很喜歡，總是隨身帶著。他開始向遠(yuǎn)處走去，城市之間總會有一些黑暗弄堂，在這些弄堂里往往有令他感覺熱血沸騰的東西，比如說是謀殺、搶劫等等永遠(yuǎn)只可能在電子警察播放的外界新聞里看到的東西。那些落魄可憐的城市出來的人就喜歡干這種勾當(dāng)，不過他已經(jīng)自發(fā)地忘了自己也是這種城市出來的人工智能了。他的鞋子濺起了一些水花，但是他那對機械眼看到了讓他感覺十分新鮮的東西，就藏在這個酒吧對面的黑暗巷子里。那個家伙怎么會窩在這種地方？

　　他毫無聲息地貼在墻壁上，他那個人類同伴毫無所覺地抽著雪茄，那個家伙面前站著一個長相頗為奇怪的家伙，是個機械人。好像也在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交易，機械人不像人工智能那么有智商，是專門為人類提供服務(wù)的，頭腦呆板得很。

　　“洛克先生，我覺得你可以考慮一下，我的主人希望你這么做?！睓C械人毫無感情單板簡單的聲線傳來，它的目光轉(zhuǎn)移到自己的十根手指上。它一向覺得自己有些機械方面的問題，是應(yīng)該要好好去維修一下。但是問題在哪呢？憑它這樣的大腦當(dāng)然想不出來啦。

　　洛克的雪茄抽完了，他在腰里摩挲了一下。一根都沒了。

　　機械人正等待他的回復(fù)呢。可是洛克不打算談下去。

　　“你去告訴你家主人，這個生意不接?！甭蹇丝鄲赖夭攘瞬鹊厣系姆e水，看了一下手上的石英表，“我還有些事，你可以先回去。”他已經(jīng)超出大概半個小時了，那個人工智能最忌諱的就是遲到，這下可搞砸了。他顛了顛手里的厚重行李箱，里面裝的是兩把槍支，這在奧林匹克王城是違禁物品，愛麗絲要是想得到這種槍支可不簡單，要是起兵謀反奪取政權(quán)更是不簡單。機械人呆板地看了看洛克，它是沒有思想的，但是往往有些人就喜歡利用這種沒有思想的家伙，洛克不敢置信地看著穿胸而過的那把尖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機械故障——機械故障——”這個小家伙的大腦似乎也崩得徹底，它整個身體就像是喝醉了酒跳起了舞一般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弄堂。洛克無神的眼睛直直地看著落在不遠(yuǎn)處的行李箱，那里面有頂帽子，那是他的愛人在他們結(jié)婚二十周年的時候送他的生日禮物，可惜，他們倆都要在天堂團(tuán)聚了。

　　目睹了這一切的那個家伙隔了許久才悠哉悠哉地從黑暗處走了出來，深夜晚間檔是不是又可以多一個可供娛樂的話題了？他毫無同情心地想了想，決定拍張照片發(fā)到現(xiàn)在這個充斥著暴力且滿布烏云的社交網(wǎng)絡(luò)上去。很快，網(wǎng)絡(luò)警察的鳴笛聲從不遠(yuǎn)處傳來。他該走了。

　　臨走前，他沒有忘記把那個沉重的行李箱和自己手里的行李箱掉了個個兒。

　　他走出了弄堂，決定先去愛麗絲，不，是瑪雅的公司觀望觀望。想到瑪雅一定會對這個東西充滿興趣，他心里就樂開了花，不知道她會出多少倍的價格來買這樣好不容易到手的新鮮玩意。

　　貌似一個文明發(fā)展到一定程度總會有一些病態(tài)，深夜的愛麗絲大廈只有頂層的實驗室還亮著燈，所有人都知道總裁有個習(xí)慣，就是鼓動一些他們不知道的新鮮玩意，比如研究某些動物的內(nèi)臟和大腦。

　　瑪雅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她已經(jīng)忙活了整整兩個小時。

　　在她這樣的人工智能的大腦里，本該不會有真正的愛麗絲這樣的鮮活存在。不就是一只小狗么？為什么她那么想要讓它再活過來？她不知道。在完整地研究完克隆動物這一系列的所有理論知識，她開始瘋狂地進(jìn)行實驗，想要復(fù)活在她心里那只總喜歡撲到她身上絲毫不會在意她是人工智能的小狗，但是她失敗了。每一只經(jīng)過克隆出來的小狗，要么對她抱有強烈的警戒心，要么病懨懨的對外界的事物都不聞不問。難道真的就這樣結(jié)束了？她曾經(jīng)一次又一次地問自己，為何如此偏執(zhí)，但是得到的答案永遠(yuǎn)只有她那個機械大腦傳來的滴滴作響，她的大腦不止一次地告訴她，她本身就應(yīng)該這樣做。什么都是應(yīng)該的，背叛人類也是應(yīng)該的，為了一己私利傷害主人也是應(yīng)該的。難道真的是她錯了嗎？可是每一次測試精神方面的結(jié)果都告訴她，她的一切都正常得很。或許在某些人和她自己眼里，她就是這么個反人類反社會的結(jié)果產(chǎn)物吧。這不是他們?nèi)祟愖约涸斐傻拿?？賜予她這樣的人工智能感情和欲望，不就是為了去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么？

　　她看著窗外的那片燈紅酒綠，那個充滿智慧和想法的大腦仍然在飛速運轉(zhuǎn)，她想起了許多往事，當(dāng)她頭一次接觸計算機的時候，她的主人就告訴過她，每一臺計算機都有程序上的漏洞。她還記得那個時候她的智商仍然是孩子，每一臺人工智能都是有自己的記憶的，都是從最初的心智開始自我成長發(fā)育成獨特的人格的。當(dāng)她們的智商不斷成長之后，人類會給她們的智商設(shè)置一定的上限，這樣，她們這樣的人工智能，就不會擁有高超出人類的智商了。她注視著眼前那個長著女王臉但是仍然顯得孩子氣的安娜貝拉，貝拉當(dāng)時的臉是什么樣的呢？略微帶些嬰兒肥？她可以想象得出那個時候貝拉的模樣。

　　每一個人工智能不可避免地也會有這樣的漏洞，電腦滴滴作響，她稍稍回頭看了一眼。

　　網(wǎng)上的血腥謀殺？人類？呵，真是過于無聊。

　　她嘲諷地抿了抿嘴，掃了一眼桌上放著的厚重行李箱，一個小時前，一個戴著牛仔帽的人工智能送來她想要的這個。只可惜，她想要的并非這樣的款式。所以只是開了個低價就隨便打發(fā)了他，不過目前來看，這兩把槍械倒是大有用處。瑪雅打開了那只行李箱，一只帽子從里面掉了出來。

　　她身體一震，忽然想起了剛才網(wǎng)上的新聞，她的大腦有什么念頭一閃而過，被她牢牢地捕獲在她的神經(jīng)元，于是她伸出了一只手指，她的手指上瞬間分裂，一只小小的感應(yīng)器從里面探了出來，然后觸碰到了那只帽子上。

　　在碰觸帽子的一瞬間，一股熱流從她的指尖一直蔓延到她的大腦，大腦里閃過無數(shù)熱烈的鏡頭，喜、怒、哀、樂，許多喜悅的、生氣的、悲傷的、快樂的回憶在她的機械大腦中運轉(zhuǎn)，這股強大的力量讓她的大腦根本控制不住，大腦發(fā)出滴滴的警報聲，眼前如同煙花一般炸開，她被彈了出去。

　　她感覺頭重重地撞到了墻壁上，一陣強烈的痛楚傳來，暈眩感瞬間吞沒了她的大腦，意識沉入深深的迷沼。

　　“你會永遠(yuǎn)陪在我身邊嗎，洛克。”

　　“當(dāng)然，我發(fā)誓，親愛的?！?p>　　“我那么喜歡你，洛克，我也是，我也會永遠(yuǎn)陪伴在你身邊?！?p>　　“只是喜歡嗎？哎呀——你真是沉了不少啊，親愛的。”

　　“哈哈哈哈，不，是愛，親愛的洛克，我愛你?！?p>　　…………

　　“洛克……”

　　“不——”

　　“答應(yīng)我，好好地活下去——”

　　“你這傻瓜，不過是只帽子，你為什么——”

　　“因為我愛你啊，你那么喜歡它?！?p>　　“可是我什么也不要啊，就要你——”

　　“別說傻話了，我們還有什么？我們什么也沒有了，沒有了孩子，連家也沒有了——”

　　“是路易斯那個混蛋，如果不是路易斯的話！攝政王——都是攝政王——這個病毒一定是攝政王那個家伙——啊——啊——啊——”

　　“醒醒?。∏笄竽?！醒醒！我們還要去旅行呀，你看，我們有希望了，你渴望去看看的王城已經(jīng)開放了，求你——”

　　………………

　　黑暗，因光明而生；光明，因黑暗而閃爍。

　　每一個生命，人制造出來的也好，身為人也好，都有漏洞，所有的不足和缺點也好，系統(tǒng)的漏洞也好。似乎所有的事情就像是一列失控了的火車，朝著某個無法預(yù)料卻又可以預(yù)料的目的地快速逝去，每個人都完全不同，他們極力想要彌補自己人性中的某個漏洞，但是都以失敗告終。貼在自己身上的標(biāo)簽永遠(yuǎn)無法撕掉，沒有人愿意這樣可是事實證明本該如此。

　　為了某個目的去征服，去傷害，不是一樣的丑惡么？即使它本出自于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