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的飛箭在徐子衣面前盤旋一陣,忽又折回,四散落地。
這時真的成了箭雨,如水滴一樣,落地后四下彈跳,良久以后才漸漸平息。
曾正文吃驚地望向趙懷湘,趙懷湘吃驚地盯著滿地箭矢,翻手醞出元力,卻始終無法再御起箭矢。
“翡麗酒店周圍百步之內(nèi)不可出手,這是一道比建瓴院的條律還要嚴(yán)格的神諭。”
女孩兒的話同時回蕩在兩人耳邊。
兩人驚悸四顧,寂靜的夜里,街面上空空蕩蕩,再無半個人影,但那聲音確是他們隊長無疑。
曾正文抬頭看時,無奈輕嘆了一聲,面前巨型廊柱撐起的偉大建筑,正是翡麗酒店。
徐子衣躺了半晌,箭雨未至,命運的車輪仍在向前滾動,似有碾壓一切的威能,卻又似會輕易被一個小小障礙阻止。
他看到曾正文和趙懷湘仍站在原地注視著自己,石墁地被一層箭矢鋪就,而他身周地面仍是光潔平整。
“呵呵,你們不舍得這么干脆地讓我死是吧,你們還想再折磨我是嗎?”
徐子衣嗤笑著緩緩起身,向廊柱蹣跚走去,頭也不回繼續(xù)說道:
“你們在折磨我,也是在折磨自己?!?p> 他倚著巨大的廊柱坐下,在心里默默慨嘆:
“我折磨你們,其實也在折磨自己?!?p> ……
一輛無棚馬車從街頭拐角行出,踏著有節(jié)奏的馬蹄聲在荷香街上緩緩前進(jìn)。
路邊矮小人影晃動,不時俯身撿起散落地面的箭矢,在懷里積攢成一捆時,便放于馬車上。
馬車行至翡麗酒店門前時,停留了一段格外長的時間。
在三個人的注視下,矮小人影四下小跑,將箭矢一把把抓起,仔細(xì)地束成一捆。
一番忙碌后哼著小曲兒,驅(qū)車離開。
徐子衣不再理會兩人,斜倚著廊柱漸漸睡去,身上插著的箭矢也隨著他的呼吸均勻起伏。
在他的世界里,這時才逐漸進(jìn)入恬靜的暗黑。
他對這暗黑并不抗拒,就像他需要閉目休息一樣,他需要這暗黑里的靜謐。
……
“子衣,你還是舍不得離開那個世界,是嗎?”
眼前是一片黑暗,連一絲光亮也未有。
但徐子衣確定地知道,那說話的人是鐘靈毓。
他感受到有一只溫暖的手在撫摸自己,于是說道:
“那有什么舍不得?我更舍不得離開這里。
“只是有一些未了結(jié)的事情。況且……”
頓了頓,徐子衣繼續(xù)道:
“況且,我找不到人來幫我。”
話說到這里,心里在想,小南一定是不舍得我死的,這事不能讓她知道。
鐘靈毓道:“武懷王可以幫你,只要你把他從你身體里放出去,他自然會幫你?!?p> 徐子衣身心一震,說道:“可我不知道該怎么放他出去?!?p> 鐘靈毓道:“他一定知道,我們?nèi)査??!?p> 拉起徐子衣便要起身。
然而徐子衣并沒有動,眼前是一片黑暗,一絲光亮也沒有。
這反而使他安心下來,因為他不用面對靈毓那一張失望的臉。
他沉吟片刻,說道:“我不能放了武懷王,這原因你是知道的。”
鐘靈毓道:“我自然知道?!?p> 聲音里充滿了失失落落的無力。
黑暗漸漸消退,徐子衣再次在光亮中醒來,疼痛的感覺仍未消減。
稍一動彈就引得渾身劇痛,這樣的痛感反而給他一絲真實的感覺。
這個房間稍小一些,正對門的位置是一張雪梨木圓角桌。
靠南的凸肚窗上紗簾虛掩,一縷陽光飄入,在他的鶯黃棉被上投射出一個亮白方格。
床邊的小桌上,攝光燈的光芒被調(diào)得暗淡下來,避免刺激他的眼睛。
汀蘭端坐在床邊的鵝絨椅上,恬靜的眼神像她的裙擺一樣柔和。
靜海站在床頭,一身黑袍與這房間的溫暖色調(diào)顯得有些突兀。
兩個人都默默注視著他,直到他游弋的目光漸漸安靜下來。
他分辨出這是在翡麗酒店,是他曾經(jīng)短暫住過的一個房間。
“我又打擾你們了……”遍布全身的虛弱無力使徐子衣無法繼續(xù)說下去。
“這次你主動暈倒在酒店門前,倒省得我大老遠(yuǎn)把你扛回來……”靜海說話時臉上忍不住笑意連連。
但她迎合到汀蘭投來的責(zé)備目光時,立時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眼前畢竟躺著一個被揍掉半條命的凄慘少年,她自覺這幸災(zāi)樂禍委實有些早了。
徐子衣想要再說話,胸腔的憋悶使他忍不住干咳起來,跟著腰上和肩上傳來暴擊般的痛感。
“不要說話?!蓖√m將手捂住他的額頭,說道:
“你的肩胛骨被打裂,身上中了六箭,需要好好休養(yǎng)?!?p> ……
在汀蘭和靜海的悉心照料下,徐子衣恢復(fù)得很快,沒出幾天已能下床走動,傷口上纏繞的繃帶也很快被解除。
這一日,汀蘭、徐子衣、靜海三人坐在客廳里。
汀蘭注視著徐子衣的眼睛,沉默良久才開口問道:
“你和那兩個人拼斗這么久,幾次險些丟了性命,為何不早些來請我出手?”
“我的死與我無關(guān)?!边@話一出口,徐子衣心里沒來由地一陣郁悶。
這話的意思他自己也不甚理解,不知怎么憑空冒出這么個想法。
汀蘭依然注視著徐子衣的眼睛,那雙瞳孔里散發(fā)的光芒深邃了許多,使她有些讀不懂了。
隨后說道:“你的眼睛很美,怪不得她那么喜歡你?!?p> 這同樣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徐子衣訕訕地一笑,垂下頭去看自己的鞋尖。
“跪下?!蓖√m的面容依舊平靜地毫無波瀾。
“撲通”一聲,徐子衣跪得很干脆。
汀蘭總給他一種母親般的威嚴(yán),讓他不暇思索地照做。
“我將收你為徒?!蓖√m說道。
“唔……”徐子衣的嘴噘成一個小圓圈,吃驚地望著汀蘭,好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
“當(dāng)然,需要你的同意,你會同意嗎?”汀蘭問道。
徐子衣以垂頭沉思掩飾眼神中的暗淡。
他有一種媽媽變成了師傅的失去感,但隨即又聚集精神注視著汀蘭,堅定地點頭說道:
“我十分愿意,那是我的榮幸?!?p> 汀蘭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悅之情,說道:“是我的榮幸?!?p> 白皙的面容仿佛被提亮了一個色調(diào)。
徐子衣驚覺這個剛剛成為自己師傅的人像是變了模樣。
她變得煥然一新了,她臉上的陰郁一掃而空。
而那層陰郁一直伴隨著她,仿佛是與生俱來的特質(zhì),即使在她微笑時也像是被籠上一層薄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