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重寰他們下界之后,云兮便需每日到星云臺布星值守,她跑了幾日嫌麻煩,干脆把日常所需都搬了過來,除了令玥常來找她喝酒,其余時候便只有送文書的仙使和惠駿會光顧,倒也清凈。
云兮其實也覺得奇怪,自星君們下界以來,她需要裁奪一宮七殿事務,還要幫其它幾位星君撰寫命簿,閑下來的時間真的不多,想來惠駿也是如此,可人家看起來怎么就那么悠哉呢?隔天就能帶上好吃好喝好玩兒的來賄賂她??磥磉€真如傳聞中的那般年輕有為,能力超群。
云兮之所以覺得惠駿是在賄賂她,全因認定了他心思所在是重寰,對她這么好完全是迂回戰(zhàn)術,曲線救國,再加上他確然是投了她的所好,帶來的飲食玩意兒皆使云兮實在有些舍不得拒絕,她便厚著臉皮都笑納了,只是話里話外不停明示暗示,重寰是不會接受他的。她心里想的是,反正我實話跟你說了的,你還非要送東西來,那我也沒有辦法。惠駿聰明如斯,怎會聽不出她的意思來,心中只是好笑,同時也更覺得她十分可愛,又想到若是立刻說破了,她或許不會容許自己這樣接近,常言道日久生情,這時候倒不如大家都裝裝糊涂,先混個日久再說。
誰知這一混,就混了百十來年,日子倒是挺久,卻仍沒能讓云兮對他生情。原本惠駿也不太急,卻不想天后看著他們老那么不溫不火的實在難受,便召云兮去談了一次,云兮這才明白,原來那塊天鵝肉說的竟是她自己。況且談話接近尾聲時,天后還補充道,就連天樞上神也是十分贊同這門婚事的。云兮聽了心頭一沉,天后后面再說了些什么話也都聽不進去了,因此一直沒有作聲。天后只當她是因為害羞才不言語,還趕著派仙使去告訴惠駿,說是云兮已經(jīng)答應了,讓他準備著,等人間的事結束,星君們都回來就下聘,惠駿起先還覺得驚喜,細想之下又有疑慮,本想再當面問一問云兮,可緊接著便出了件大事讓他分不開身,也就沒能來見她。
而云兮呢,為天后那句“就連天樞上神也是十分贊同這門婚事的”傷痛不已,卻又覺得這種自作多情的事實在難以啟齒,因此連對令玥也未曾說過,而令玥看她總不開懷,酒也越喝越多,只當她是獨自管理一宮事務壓力太大所致,便只隨意寬慰幾句,沒有深問。
這天她們兩個又一處喝酒,對飲至微醺時,令玥忍不住問:“這天樞上神下凡去當救世主了,你怎么不跟著?”
云兮將杯中的酒飲盡,無奈笑道:“誰讓前陣子忽然出了個叫彤蛾的天才,只用了百十來年,就將分裂割據(jù)的大小妖王都滅了,一統(tǒng)妖界,自封妖皇,還經(jīng)常跑到天門外挑釁,如今天上能下界的神仙幾乎都下界去了,總要留個看門的,不然他真的領著一群妖怪跑進南天門,把你們這些嬌滴滴的女仙給嚇著了怎么辦?!?p> 令玥聽了哂道:“敢情你不是嬌滴滴的女仙?怎么說點話口氣跟個糙漢子一樣?!?p> 云兮又飲了口酒,自嘲道:“他們要的搖光星君,須得能打架能扛事,哪里管你是不是個漢子,糙不糙的更沒得所謂。”
令玥聽了嘆道:“這話說得是,七萬年前的神魔之爭,魔界雖然整個被封印了,但天界也沒討到什么好,天蓬、九霄、扶搖這些上神上仙全填進去不說,連帶上一任天帝都被指督戰(zhàn)不力,只能禪位以平議論,及至最后戰(zhàn)神星隕落,搖光星飼魔,天上最能打的三個去了倆,只剩白虎星寧易,大戰(zhàn)之后一直閉關療養(yǎng)?,F(xiàn)在你承繼了搖光星位,自然首當其沖,他們難免對你期望高一些。至于這個彤蛾,擱在以前根本就不入流的,可這幾萬年間,天界也只有寥寥幾位如北斗星君這樣的上古神袛還能鎮(zhèn)得住場子,如今他大概也是看準了他們這一陣幾乎都要下界,才那么囂張的吧?!?p> 云兮也跟著嘆了口氣道:“只可惜我這個新任的破軍太不濟,與彤蛾對戰(zhàn)只能勉強打個平手,他怎么能不囂張呢?!?p> 令玥道:“別這樣說,你這才修了幾萬年呀,這樣子已經(jīng)很不錯了。唉,不說這個了,怪鬧心的?!彼f著,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對云兮擠眉弄眼道,“你想不想看看天樞神君在凡世的姻緣?”
云兮被戳中了心事,垂下頭道,“不想?!闭f完不覺又長長嘆了口氣。
令玥見她悶悶的,也失了興致,又扯了幾句閑話,便回月華宮去了。
再說回到惠駿那里出的事,果然就是彤蛾瞅著天界空虛,腦子便抽了筋,竟聯(lián)合修羅王屯兵南天門外,而離那里最近的是南斗府,惠駿作為一宮主位,只得就地組織防御,可他觀察之下,發(fā)現(xiàn)這支聯(lián)軍的實力竟不容小覷,于是趕緊向天帝報告,天帝便命搖光領兵馳援。
云兮只得以最快的速度點齊兵馬趕到南天門外,本想趁此機會好好跟惠駿把話說清楚,但見面之后,看他比以往憔悴了許多,想來是近日太過操勞之故,再加上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這時候跟人家說這些好像也不大合適,便把話都咽下了,
還是等這一仗打完了再跟他慢慢掰扯吧。
然而戰(zhàn)況比他們預想的糟糕許多,這次彤蛾除了說動修羅王與他聯(lián)合出兵,還不知是得了什么助力,戰(zhàn)力與往昔簡直是天壤之別,而天界這邊呢,一則確實空虛,匆忙之間,連云中君這樣的散仙都被抓來湊數(shù),二則領軍的這兩位,惠駿寫命簿冊子是把好手,卻不善戰(zhàn),云兮雖在人間歷劫時做過武將,算是受過一點訓練,但也才剛上任不久,尚未服眾,且神仙跟妖怪與人跟人的打法有著根本上的不同,她指揮起來也是非常吃力,幾場仗下來,天兵的傷亡很大,諸如云中君這樣的神仙折損了不少,連云兮和惠駿身上也都是傷痕累累。
這天,他們又迎來了關鍵的一戰(zhàn),但大家都知道,按目前的情況看,想要守住這道天門并不容易,甚至可以說是九死一生,于是竟有好些將士悄悄立好了遺囑。
惠駿和云兮披掛整齊,領頭立在天門外,望著正迅速朝他們逼近的滾滾妖霧,惠駿突然開口道:“云兮,你有什么尚未完成的愿望嗎?”
云兮認真思索片刻,最后搖著頭道:“太多了,一時竟不知道說哪個好,”她說著,望向惠駿,“那星君呢?”
惠駿也望著她,眉目含笑,用一種極輕柔,卻不容辯駁的語氣道:“娶你為妻?!?p> 云兮聽了,先是一愣,接著干笑兩聲,沒有作答,心里倒是很想抽自己兩個大嘴巴。
惠駿一時摸不準她是不愿意還是害羞,只覺得自己有些冒失了,可對于這一戰(zhàn),他又有著很不好的預感,此時便十分希望得到云兮明確一些的答復,還想追問時,妖兵卻已經(jīng)殺到了面前,他忙著應戰(zhàn),究竟還是沒能問成。
卻說云兮和惠駿正分頭與彤蛾和修羅王纏斗,其余天將也與妖兵打得難解難分時,忽聞一陣怪異的笛聲,接著便不知從哪里躥出了不計其數(shù)的毒蛇,開始攻擊他們。
云兮只覺得頭皮發(fā)麻,請求增援的戰(zhàn)報早已發(fā)出,卻遲遲不見援軍,想來天帝也是真的無兵可派,這會兒不定在跟誰借呢。
她正想著,一條蝮蛇忽地躥到她肩頭,她這次受的驚嚇雖不比上次小,但因為牢記著重寰的訓誡,倒不至于再一次棄劍而逃,然而這一嚇終究還是讓她分了神,彤蛾手起刀落,深深劃傷了她的左臂,接著又有數(shù)條蝮蛇一擁而上,云兮雖一劍結果了它們,卻再次露出了破綻,眼看就要被彤蛾的妖刀捅進胸膛,惠駿卻忽然擋在她身前,實實在在替她挨了那一下,登時倒地昏厥,胸前的傷口血流不止。
彤蛾自然并未因此停下,揮舞著妖刀又向云兮招呼過去,修羅王此時也騰出了手腳,同時向她發(fā)難。一個彤蛾云兮尚且應付得勉強,現(xiàn)在加上了修羅王,她也只有挨打的份,很快,彤蛾的刀尖又抵住了她的胸膛,云兮心想完了,便不自覺地閉上了眼,卻不想就在這一剎那,她腕間忽然閃過一道藍色幽光,被那道藍光波及的毒蛇、天將和妖兵們,包括彤蛾和修羅王,無一幸免,全都被彈出去老遠,強者尚且倒地不起,弱些的也就直接歸墟了。
云兮此刻卻顧不得去細想什么,趁著這個空檔連滾帶爬來到惠駿身邊,努力按住他還在不斷往外冒血的胸口,腦子里一片混亂。
怎么辦,怎么辦。
對,大軍開拔前太清天尊給過兩枚金丹的,還說危急時可暫保元神不散。云兮急忙翻出來都給惠駿服下,他胸口的血才漸漸止住。
這時彤蛾拖著妖刀又朝著她過來了,云兮只好用結界護住惠駿,自己掙扎著繼續(xù)應戰(zhàn)。
他們這邊打得難解難分,修羅王和余下那些天將妖兵都漸漸緩過勁來,又開始拼殺,云兮現(xiàn)在單單應付受了內(nèi)傷的彤蛾倒是沒有問題,但修羅王一來,她明顯又招架不住了,正當她左支右絀時,忽然來了個面生的年輕神使,身上的氣息卻讓她覺得十分熟悉,云兮正疑惑時,只聽他一邊提醒她:“仙君小心。”一邊祭出佩劍替她擋住了修羅王的長槍。
云兮一看那劍,恍然大悟,原來是沖和。
有了沖和的支援,云兮這里的情況的確好了許多,然而他的力量也畢竟有限,眼看天軍漸漸敗下陣時,遠處忽現(xiàn)一隊騎兵踏著祥云而來,領頭的正是敖潤,天軍頓時士氣大振,援兵終于來了。
彤蛾知道,這次又是功敗垂成,心中卻還不甘,于是讓修羅王纏住沖和,他自己竟準備豁出命來對付云兮。
反正也敗了,拉上搖光同歸于盡,不算吃虧,上次安歌最后拉上的,不也是搖光么,這樣看來,自己也很不差。
云兮本就與彤蛾勢均力敵,他不要命了,她自然也只能陪著,沖和看著他們這樣的打法也是心驚,一直想要過去幫忙,卻始終被修羅王死死纏住,不得脫身,正焦急時,忽見重寰和玉衡翩然而至,高興得大喊:“師父,師叔?!?p> 這時修羅王也見到了他們,趕緊尋著機會遁了,彤蛾雖不甘心,卻也知道這兩位是他萬萬惹不起的,趁空狠狠拍了云兮一掌,也逃了。
云兮和彤蛾正打到半空,忽聽沖和喊師父,忍不住回頭看時,被彤蛾當心拍了一掌,直直墜落下來,幸而被趕來的重寰穩(wěn)穩(wěn)接在懷中,她望著他,心頭一松,接著口吐鮮血,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