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蘭賣力地對付著手中的這塊尚顯鮮紅的牛肋排,他不擅長在這種高端的場合吃飯。與其說不擅長在這種高端的場合吃飯,不如說他從未來過這里。他小口小口地吃著牛肉,愛夏則是在他對面吃著一塊甜點。現(xiàn)在已然是飯局的最后時刻。
“戈蘭先生,你是經(jīng)常來這種地方么?”愛夏問道。
戈蘭將牛排用刀叉送入自己的嘴中:“是啊,大概一個月來一次吧。”
愛夏的嘴角漾著淡淡的笑容:“好厲害,我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p> “是嗎?”戈蘭現(xiàn)在洋溢在洪水一般的幸福與自滿之中,他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戈蘭看到身邊的酒杯之中已經(jīng)沒了酒,便按照以往的習慣將酒杯伸到一旁,大聲地嚷道:“那個不好意思!再來一杯!”
周圍的人都在笑,戈蘭此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舉止貌似在這里格格不入,同時也沒人給他斟酒。這里并不是他時常前往的小酒館,之前的那一套放在這里可行不通。
于是,為了緩解這種尷尬,戈蘭問道:“愛夏啊,你覺得做什么事情最幸福呢?”
“泡澡的時候?!睈巯膶嵳\地說道。
戈蘭笑了:“原來你在泡澡啊?!?p> 愛夏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頭頂上方的一塊用黑曜石制成的屏幕,上面正在播放關于一個叫拉明記者對陰溝時間的最新報道。
“因為我家很窮,兄弟姐妹很多,以前之后洗澡的時候才可以一個人待著?!?p> “是嘛,很窮啊......”戈蘭心虛地吞了口唾沫。
“我還要入浴劑做冬至節(jié)的禮物呢。我向上天許愿,想要那種特別多泡泡的?!睈巯男χ葎澟菖莸呐蛎浀臉幼印?p> “是這樣嗎......真可愛啊?!?p> “戈蘭先生家的浴室是不是很厲害?可以把腿伸直的那種?”
戈蘭結結巴巴地說道:“嗯,當然是有龍頭的?!?p> “可以邊看節(jié)目一邊洗澡嗎?”
“那是當然!”戈蘭絲毫不面紅耳赤地撒謊,似乎他的全部就是由謊言所組成的。
“真想去啊......”
戈蘭稍稍退后了些,他說:“這是不是有些太快了?那下次要不要一起去泡溫泉?”
“我好想去!”愛夏絲毫不猶豫地說,“話說那個溫泉怎么去???”
“稍微坐一下我的私人馬車就到了,沒多久的?!备晏m笑嘻嘻地說道。
“難道戈蘭有私人馬車么?那肯定也有私人車夫了?”
“那當然!”
“那有沒有私人飛艇?”愛夏興奮地說道。
“那倒沒有?!?p> “什么啊......”愛夏眼底的高光忽然消逝了,變得非常失望,徑直看起了對面的屏幕。
而戈蘭則是在想著另外一件事情:“這么年輕的話,結......結,結......”
就在此時,為他斟酒的侍女姍姍來遲,戈蘭將自己手邊的高腳杯抬起來,對方卻說自己不需要把自己的酒杯抬起來。而他則是尷尬地說:“原來是那種模式啊......”
“那你想說什么?”愛夏略顯冰冷地說道。
“那個,愛夏小姐,你真的想要結婚嘛?”
愛夏雙手合十,輕飄飄地說道:“嗯,我從小的夢想就是當新娘,覺得越早越好。要是送我枚戒指作為驚喜,再求個婚,那太棒了!”
戈蘭吞了口唾沫,緊張地說道:“那個,和,和我......”
“戈蘭先生,你看你身后?!睈巯拇驍嗔烁晏m的話,用手指了指他背后的屏幕,“那個人他說他自己中了兩千萬金幣,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p> 背后的屏幕上恰好出現(xiàn)的是先前福特載過的那個喜歡神秘之吻組合的年輕人,他手上的號碼正是先前福特幫他選的那一組。
“兩千萬金幣......真厲害啊。就算是我也沒那么多錢。”福特驚訝地說道。
愛夏的面色不斷地黯淡下去:“是主推克洛絲·蘇亞雷斯的啊......”
“?。渴裁??”
“沒什么?!睈巯姆裾J了自己心情不大好的事實,反倒是拋出了另外一個話題,“那你知道這個嗎?一位叫拉明的記者在調(diào)查陰溝的案子,現(xiàn)在超級火的。他說他要在今年將陰溝這個人繩之以法,而且之前還公開發(fā)布視頻,用尖銳的刀片切割陰溝的照片,還說保安司的人實際上抓不了陰溝,背后是有一些保安司的高層在護著他,而他會代表雅力士的所有人將他繩之以法。他還犯下了偷竊,搶劫,詐騙,恐嚇,強奸等罪名......”
而就在此時,戈蘭身邊走來了一位服務員,問他是否要撤走盤子,而戈蘭則是提出要付款。不看不知道,這一看可就嚇一跳了,只是簡簡單單的幾道菜,竟然要一金四銀......
這么貴的嗎......這也太貴了吧!
“那個,麻煩結賬?!备晏m從褲兜里掏出了兩枚金幣,無意之中漏出一張白色的小紙條。
這是一張借條。戈蘭借了十五枚金幣,而月利率是百分之十八,接近五分之一。這顯而易見是高利貸,他在用高利貸得來的錢請愛夏吃飯。而愛夏只是前不久和他剛剛剛認識的一個女孩,他似乎并沒有想過這樣做有任何不妥,想要結婚的愿望充斥著他的夢境,不斷敦促著他繼續(xù)往吞咽紅蘑菇后的幻覺般的泡沫中再次前行。
“之前的真皮錢包賞給了下屬,所以把錢直接揣兜里了......”戈蘭心虛地辯解道,但對方貌似并沒有怎么聽自己的話,而是一心一意地看著對面的屏幕。
雖然充面子很累,但問題是只要能步入婚姻的殿堂,戈蘭費再大的努力也甘愿把愛夏搞到手。他早已把先前福特告誡過他的話拋在了腦后。就這樣,戈蘭回到了自己臟亂不堪的家中,做起了只屬于自己的微醺的夢。
雨一直持續(xù)到后半夜才逐漸停止,清晨的陽光還未蒸發(fā)掉黑夜落下的雨水,把走在街上的人都弄得心情有些懊糟了。矮胖的埃里康·貝文正低頭走在路上,準備去廣播大樓的錄音棚去錄節(jié)目,他的肩頭忽然被什么人靠了一下,他因此抬起頭來,看向撞他的那個人。
“好痛!等等啊,小哥......”埃里康轉過身去,正經(jīng)地對這位穿著邋遢,渾身污泥水漬的青年說道,“撞了人就要道歉,這算是常識吧......呃!你這是什么表情......不,不是嗎?”
嚇了埃里康一跳的男青年雙眼充滿血絲,手中拎著一個濕漉漉的紙袋,臉頰充斥著挨餓之后的瘦削,定定地看著這位比他還要矮了半個頭的男人。
迪高沒有說話,默默地轉過頭去,準備繼續(xù)往前走。
而埃里康又出言叫住了他:“喂喂!這位小哥,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副要殺人的樣子?我出于職業(yè),有點在意你?!?p> “喂,你到底是為了什么才從鄉(xiāng)下跑來這里的?”
“鄉(xiāng)下?”埃里康撓了撓頭,“和梵岡比確實是鄉(xiāng)下?!?p> “為了追逐夢想么?”迪高的話就好像在用手揉碎一團枯草。
“是啊,為了追逐地位,名譽,以及賺大錢才來的梵岡?!卑@锟嫡f道。
“那還沒得到嗎?”
“這不是一朝一夕才能做到的?!卑@锟当鹆诵氐?。
“那怎樣才可以得到呢?”
“要是我知道了的話就不會費那么多功夫了。”埃里康道,“雖然我搭檔說是運氣?!?p> “搭檔?”
“就好像是生意合伙人吧。”
迪高捏住了自己的下巴,沉沉地說道:“運氣啊......確實是?!?p> “雖然可能有運氣的成分,但我不想放棄自己能夠控制的部分。如何能夠不被淘汰地活下去,除了運氣以外還是有很多可控因素的?!?p> 迪高忽然歇斯底里地繃直了臉,他的雙眼在眼眶內(nèi)瘋狂顫抖:“那你想說阿爾卑斯鳥運氣很差么?”
“啥?”埃里康還沒有理解他為什么說這句話,迪高便轉頭離開,“喂!這到底是是什么意思!我剛才還以為我們倆思路是平行的!原來我們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嗎?”
迪高理解了,他完全理解了。他總是在尋找著什么,與此同時,他還在過著有所缺少的人生,想要拼死得到那些缺少的東西。能得到的只是瞬間的快樂,這和好運還是相差甚遠。而得到想要的東西之后,在茫茫人生之中一定又會出現(xiàn)一行字:然后呢?那又如何?這種快樂是極其虛無的,他收獲的最終也只是一種虛無。
但現(xiàn)在的迪高卻獲得了一種活著的實感,因為在失去阿爾卑斯鳥的瞬間,他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和以往不同,不是拿到手而納入收藏就完了,而是會想,接下來會怎么辦呢?到底該怎樣使用它呢?這是一個具有發(fā)展性質(zhì)的,非常稀有的東西。
他早已想好了如何去使用——
——迪高猛然轉過頭去,一輛馬車正從他的身邊飛馳而過。他死死地盯著馬車的車牌,牙齒互相摩擦,頓時發(fā)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響。
任何人都有攻擊沖動,自己越?jīng)]錯就會越期待萬分的,有光明正大理由的攻擊沖動。他本身早已習慣了去追逐小道令人恍惚的概率。但這次不同,在他想來,這確實有一種近似預感的東西......雖說放下執(zhí)念就可以得到一切,但他有另一個得到想要之物的辦法:緊緊把握住那超越一切的執(zhí)念。
沒錯......就是這輛車。沒錯,沒錯沒錯沒錯沒錯!
“沒錯啊啊啊啊啊啊?。“ ?p> 迪高不顧一切地狂奔起來,妄圖追趕正在加速狀態(tài)之下的馬車,顯而易見地失敗了。他氣喘吁吁地停下來,捂著自己幾近散架的膝蓋,汗水草草地打濕了他的全身。他竟然猙獰地咧開了自己的嘴,甚至要一度咧到了自己的眼角邊緣。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我必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