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后,袁濤才似乎終于滿意,開恩的抬起腳。
他本以為清風一定會痛哭流涕,一副向自己求饒的模樣,那時再羞辱他一番,沒想到慢慢掙扎著站起來的清風,臉上有泥土、有淚痕,但就是沒有一絲膽怯畏懼的神色。
只見他滿面血跡泥污,卻掩不住瘋狂的恨意,平靜的說道:“清風身份低微,比不了袁濤大人您尊貴,但我也是家族一員,你敢當眾違背族規(guī),不經(jīng)刑堂核準,便對我動手,小的一定會向刑堂掌座稟明?!?p> “哈哈,刑堂?族規(guī)?”袁濤氣極反笑,面對一名根本不用放在眼里的奴仆,他怎會小心翼翼?當即滿是嘲諷的笑道:“你患了失心瘋,忘了刑堂掌座就是我爹,還敢用族規(guī)壓我,你去告呀,只不過……恐怕要你那狗屁主人流浪馱著你去罷?!?p> 言罷,袁濤就勢一腳踹過去,正中清風胸口。
面對修行者的攻擊,清風哪有閃躲的余地,以袁濤后天期二品的修為,只要愿意,幾乎可以秒殺清風這樣的普通人。
清風應(yīng)聲飛跌,至少飛出去兩三丈遠,沿途血跡斑斑,從嘴里大口噴出的鮮血染紅了衣襟。
這一腳,袁濤還是不敢踢實,本來私自動手就違反族規(guī),若只是傷了一個仆役,他自信還能擺平,但要鬧出了人命,就算他老子袁天正再怎么溺愛,也免不了一番皮肉之苦,他可不敢以身試法。
袁濤心眼兒雖小,卻不少,不知多少人盯著他爹的位子眼紅,若做的太過分,就算袁天正這個刑堂掌座,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徇私枉法。
因此,清風雖傷的不輕,卻無性命之憂。袁濤也不敢再下手,他現(xiàn)在的修為也就在普通人面前耀武揚威,根本收不住,一不小心弄死人,那就該他遭殃了。
袁濤惡狠狠的環(huán)顧四周,果然,眾人皆不敢與他對視,這讓他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嘿嘿冷笑兩聲,拂袖奔藏藥閣而去。
直至看不見袁濤的背影,周圍的人才哄然喧鬧起來,竟無一人來看看清風傷的如何。顯然,他得罪了睚眥必報的袁濤,誰要是跟他沾上一星半點,一定會惹來袁濤的不滿,所以,雖然有人心中不忍,卻也更多的是兔死狐悲的凄涼,真正同情清風的,的確一個都沒有。
清風費力的撐起身體,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剛才那一腳將他踹岔了氣,胸口仿佛壓了一塊大石頭,又噴了幾口血,才終于舒暢了些。
而清風此刻對自己的傷卻并沒多在意,他發(fā)愁的是該怎么向沈沐解釋自己受傷的事。
冷靜下來之后才覺得自己魯莽,萬一導致沈沐跟袁濤對上,因此而危及沈沐的話,那他就無法原諒自己。
畢竟袁濤可是家族威名赫赫的刑堂掌座之子,他可不敢賭沈沐和袁天正,哪個在家族里的地位更高,對家族長老根深蒂固的畏懼,可不是新上任的顧明月一天兩天就能改變的。
清風現(xiàn)在煩的是,該怎么去跟沈沐說現(xiàn)在還去不了藏功閣呢。
想了半天,清風只覺得腦中猶如一團漿糊,完全想不到辦法,實在沒轍,他只能先悄悄回去,趁沈沐在修行,趕緊換了衣衫,等人少些的時候再過來試試。
休息了一會兒,感覺不那么難受了,清風才緩緩站起來,一臉糾結(jié)的往回走。
沒想到,沈沐安排的第一件事就讓自己辦砸了,清風心中懊惱不已,倒對自己一身的傷毫不掛懷。
直至回到院門口,清風仍舊沒想出好辦法溜進功勛處去備案,只得硬著頭皮,躡手躡腳的悄悄推開門,轉(zhuǎn)過回廊就是倒座,他可以在不驚動沈沐的情況下趕緊處理一下身上的狼狽,以免沈沐起意。
悄悄探頭往院兒里掃了一眼,靜悄悄的,沈沐果然不在,看來應(yīng)該還在修煉中,清風放下心來,快步走到自己房門前,推門而進。
進去之后,清風當即愣住,沈沐正靜靜的坐在桌邊,看到一身污血泥土,臉色一凝,問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清風不由心中叫苦,他哪知道沈沐就在自己房中,這下可好,什么也瞞不住了。
原來,收功后,沈沐奇怪怎么清風去了那么長時間還沒回來,以為是修煉過于投入,導致清風不敢喚醒自己,所以特意上清風屋里看看,進門之后才發(fā)現(xiàn)清風的確還沒返回,正準備走時,卻聽到了清風刻意隱藏的腳步聲,心中好奇,便坐下等著,看他弄什么玄虛。
面對低垂著頭喪氣不已的清風,沈沐臉色鐵青,他心中隱隱有些猜測,但還是要清風親口說出來。
“抬起頭來!”沈沐怒吼了一聲,清風不由自主渾身一顫,慢慢抬頭,才看到沈沐可怕的臉色。
“說吧,到底怎么回事?”沈沐平靜的語氣中,蘊含著令清風感覺到可怕的寒意,要知道,沈沐可是上過戰(zhàn)場的老兵,那種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殺意一旦溢散出來,有豈是袁濤、顧明堂這些二世祖可比擬。
仿佛從頭到腳被凍進冰窟一般,清風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一直和藹可親的主人發(fā)起怒來是如此的可怕。
清風支支吾吾的說道:“剛才……不小心……”
沈沐擺擺手,打斷了清風的話,說道:“你若想說自己摔的,那就不要開口了,除非你正好摔到別人腳丫子上,才解釋得了為何胸口有個鞋印?!?p> “要想跟著我,你得知道,打不過人不可恥,只能怨自己不努力,那沒說的,挨打是正常,但如果連正視自己的勇氣都沒有,我看你還是趁早回去找個別的差事,因為跟著我,注定了未來將面對無數(shù)次比這個更兇險萬分的事情。我身邊也不需要膽小之人?!鄙蜚謇淅湔f道。
清風猛的一震,這句話可讓他嚇得不輕,他不怕沈沐打罵,唯獨害怕趕走自己,若不能呆在這個讓他真正產(chǎn)生家一樣感覺的主人身邊,清風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承受住再一次變得孤苦無依的打擊。
迎著沈沐眼中灼人的烈焰,清風不得不將剛剛的遭遇說了一遍。
述說完畢,清風有些忐忑的說道:“大人也不必著急,等一會人少些,我再去備案也行?!?p> 沈沐意味難明的看著清風,良久后,才緩緩說道:“你怎么不讓我去給你報仇?怕我斗不過袁濤,還是覺得不想給我惹麻煩?”
“這個……”清風苦惱的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辦法岔開話題,只得低聲說道:“小人早就習慣了,大人是要做大事的人,何必為這點小事結(jié)怨家族權(quán)貴呢。”
沈沐搖搖頭,拍了拍清風的肩膀,神情軟化下來,說道:“你錯了,無論什么原因,只要你跟著我,那就代表了我,別人欺負你就是欺負我……”說著,指了指清風胸口的鞋印,說道:“這個,明著在你衣服上,實際卻是在我臉上,懂么?”
清風似懂非懂,他現(xiàn)在還不太明白什么叫“榮辱與共”,因為在他心里,自己受了委屈沒關(guān)系,怎么說也是身份低微之人,被族人欺負,已成為他默認的鐵律。
而沈沐要做的,就是一點點拆掉清風心中這堵墻,讓他知道,每個人都有尊嚴的權(quán)利,不是誰想剝奪就能剝奪的。
“你跟我有什么不同?都是一個腦袋一雙手腳,大家說一樣的話、吃一樣的飯、走一樣的路,為什么就不敢面對一樣的世界呢?沒人天生比別人高一等,出身富貴還是貧賤,那都不是你的錯,但要是認命,那就是你的錯。
所以,我們做不到讓每個人都喜歡,但可以讓每個人都怕,那樣,敢欺負你的人就會越來越少,因為他們知道,欺負了你就得做好被報復的準備?!?p> 沈沐沉著臉,說道:“我們是兄弟,誰敢對我兄弟動手,老子就要他拿命來抵?!?p> 兄弟!
兩個字,卻道盡了清風一生的悲涼,幼年父母雙亡,他變成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每次遭遇不公、被人欺辱時,他多么渴望能有親人可以依靠;每次傷痕累累,晚上輾轉(zhuǎn)反則不能成眠,也只能孤獨舔舐傷口,悲泣整夜時,他多么渴望能有慰藉。
早被孤獨和凄苦磨去了棱角的心,在這一刻開始萌芽,因為從此時起,他真的不再是孤獨的一個人,他也有兄弟,可以依靠并真心愛惜自己的兄弟。
清風被淚水朦朧的雙眼里,開始閃爍出堅毅的光芒,能憑著一股不甘的怨氣,敢于面對生活的凄苦,而默默咬牙堅持了八年的人,又怎會缺乏亮劍的勇氣?
終于點燃清風心中的火種,沈沐松了口氣,接著說道:“你可知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銳氣!”不等清風回答,沈沐沉聲說道:“無論面對什么,都要一往無前的勇敢面對,若事事瞻前顧后,只擔心想象中的危險,終究只會窩窩囊囊、一事無成。人生歲月有限,不要到死的時候才遺憾?!?p> “我老家有句話,叫‘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那意思就是富有權(quán)利的人是天生就有這種權(quán)利的嗎?咱們身為男子漢頂天立地,大丈夫就算死也要揚名天下,讓世人皆知我的勇氣,就算他袁濤真是天上的神仙,我們也要把他從云里摔下來,更何況他不就是個混蛋嘛,有啥好怕的?!?p> 清風雙眼漸漸亮起來,他聽明白了沈沐的意思,也終于知道了自己跟的是一個怎樣的人。
見清風用力的點了點頭,沈沐也替他漸漸變得堅強而高興,大笑道:“就該這樣,走,咱們報仇去?!?p> “?。‖F(xiàn)在就去?”清風有些驚訝,難道不用籌劃一下,就這么打?qū)⒒厝ィ?p> 沈沐可沒清風那么小心謹慎,小小的袁濤,一只手就捻死了,哪用得著大張旗鼓的籌謀劃策。此時此刻他心中想的卻是這次的事,恐怕還真不得不出手。
“看來,顧明月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不夠旺,那我就替她再燒一把咯。”
沈沐看著清風,嘿嘿一聲冷笑,說道:“當然現(xiàn)在就去,還恩長流水、報仇閃霹靂,去晚了,萬一那小子溜了,咱找誰報仇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