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野獸叫聲終于消停了,林子留隊的問題也有了答復(fù),齊軍開始騰出精力來籌劃修路的事。
這一天,他提前與梁新約好在山神廟見面,吃過早飯,帶上劉遠(yuǎn)山早早來到小廟的竹林外面。只見小小的山神廟三面環(huán)山,門前一條小溪,溪水常年流淌,清澈見底,周圍都是光禿禿的陡崖石峰,唯獨這廟的四周長滿了筆直挺拔的竹林。小廟在竹林的掩映下隱約可見,露出幾分神秘的感覺。走進竹林深處的廟門,聽著泉水叮咚作響,聞著煙霧繚繞的香燭味道,仿佛一下子置身于世外仙境。
齊軍心情大好,夾了根煙叼在嘴里,問遠(yuǎn)山:“你說今天能不能把這個老滑頭的工作做通?!?p> 遠(yuǎn)山掏出打火機給齊軍點上,說道:“只要咱們開出的價碼足夠高,不怕他不動心?!?p> 齊軍點了點頭:“上級已經(jīng)催了一百遍,再談不出個結(jié)果真沒法交差了?!?p> 正說著,只見梁新陰沉著臉走了過來,也不搭理他們,只顧徑直走進廟門,先給山神供上三炷香,雙手合十?dāng)[了三拜。
齊軍跟著進去,不等梁新拜完直接說道:“老鄭,今天約在這個地方見面,主要是為了讓你的山神做個見證,我們是帶著誠意來跟你商量修路的事情的?!?p> 梁新眉頭一皺:“齊連長,在山神面前請你說話注意分寸,他老人家是保佑咱們小鎮(zhèn)的神,不是我梁新一個人的神?!?p> 齊軍被梁新?lián)尠琢艘煌?,肚子里的話被憋回去?p> 遠(yuǎn)山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笑道:“鄭叔,咱們軍隊尊重宗教信仰,山神不光保佑你們,肯定也保佑我們,嘿嘿。我們連長其實是想說,我們很有誠意的來跟你商量修路的事。我們知道這棵樹對你有特殊意義,但是部隊修路確實需要從這里經(jīng)過,咱們兩家有事好商量,讓山神做個見證,不傷和氣?!?p> 梁新語氣緩和了一下:“這個小兄弟說話還算好聽,不過我早就說過了,這棵樹是我爺爺親手種的,其他事都可以商量,砍樹絕對不行?!?p> 齊軍心中不快:“老鄭,我們知道你有損失,你可以先開個價,不管要求多高,咱們都可以坐下來商量。我們替你考慮了,你也要替我們考慮考慮吧。”
梁新生氣道:“你們替不替我考慮是你們的事,我是絕對不會讓的?!?p> “你……”
梁新背過身,說道:“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恕不奉陪?!?p> 正在這時,一個黑色的身影在廟門口閃了一下,那身影正準(zhǔn)備往廟里走,忽然看到有兩個穿軍裝的人,隨即轉(zhuǎn)身離開。梁新感覺這身影似乎在什么地方見過,又一時記不起來,也沒多想,徑直走出廟門。
齊軍氣道:“真是個老頑固!”
遠(yuǎn)山:“連長你別生氣,做生意的人太精明,我猜他是想逼著我們先說個標(biāo)準(zhǔn),好水漲船高漫天要價。不如這樣,明天我?guī)讉€人到他家,再探探他的口風(fēng),等我還好了價你再出面,說不定就成了?!?p> 齊軍思付道:“這樣也好,我就先不出面,你帶幾個人去跟他談,輪番給他講道理做工作,不過千萬不要惹出什么事來?!?p> “你放心連長,交給我就行了?!?p> 梁新清楚,軍隊上肯定還會來找,要保住這棵老槐樹光靠自己肯定不行。心里琢磨:“部隊最怕老百姓鬧事,等齊軍再來,找?guī)讉€人往地頭一坐,人一多他們看他們還怎么辦??墒钦艺l呢?家里早就沒有什么親戚了,找鄰居又不方便。”梁新想到了鎮(zhèn)上的無業(yè)青年肖歡歡,這個肖歡歡有個外號叫“小混混”,手底下有幾個小兄弟,跟著他整日無所事事,游手好閑。由于進過幾次局子,七里八鄉(xiāng)的人都不愿意去招惹他,這三五個人破罐子破摔,整日干些偷雞摸狗、欺行霸市的營生。找肖歡歡!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多給他們點好處,這幫混混肯定會出面。想定主意,梁新把肖歡歡約到了家里。
肖歡歡推門進來,只見房間里陳設(shè)簡單,打掃的干凈整潔,讓人感覺溫馨舒適。他一屁股坐到沙發(fā)上,抽出根煙來給自己點上:“鄭叔,找我有事?”
梁新指了指地頭:“歡歡,鄭叔被人欺負(fù)了,有人想打那棵老槐樹的主意。”
肖歡歡吐了一口煙圈:“鄭叔,誰不知道你是咱七里八村最大的善人,我倒納悶,到底是哪個王八羔子不長眼,欺負(fù)到你頭上了?”
“歡歡,你也不要多問,就給叔一句痛快話,到底愿不愿意幫這個忙?”
“沒問題叔,在咱們鎮(zhèn)上還沒有我小混混治不了的人,你既然開口說了,我絕對盡心盡力幫你護好你這棵樹。只不過……嘿嘿,我小混混做事也有原則,幫人解難是我的本分,但是兄弟們也得給口飯吃不是,這個費用的問題……”
梁新一拍肖歡歡的肩膀:“這個你盡管放心,只要你幫我解決了眼前的困難,叔絕對不會虧待你,這是兩千塊錢,你先拿去給兄弟們買點吃的用的,回頭我還有更大的回報?!?p> 肖歡歡看到錢眼珠子都要冒出來,伸手就要去拿。
梁新一縮手:“不過你得答應(yīng)叔,不管什么人來,都要讓你的兄弟給我認(rèn)真守著,我也不讓你們干別的,就給我坐到樹下面,不讓人靠近半步就行?!?p> 肖歡歡一把奪過錢,蘸了一下唾沫,笑瞇瞇的點了兩遍:“好嘞叔,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從明天開始,我就帶著兄弟們盯到老槐樹的下面,有哪個不長眼的敢過來拔你一根草,我就把他綁到樹上,把毛一根一根拔光?!?p> 肖歡歡果然沒有食言,第二天一早就帶著幾個手下來到梁新的地頭。幾個人往樹下面一坐,一邊乘著涼一邊嗑著瓜子、打著撲克,不一會兒,扔的到處都是垃圾。
等了半上午不見有人來,幾個手下打牌累了,開始圍著肖歡歡拍起馬屁來:
“混混哥,咱們哥幾個往這一站,方圓十里以內(nèi)哪有人敢來挑釁。”
“說的是,提起咱混混哥的名頭,在鎮(zhèn)上誰不讓三分,混混哥都出面了,誰還敢來找鄭叔的麻煩。”
肖歡歡得意的掏出那一沓人民幣:“看到?jīng)],跟著混混哥干,輕輕松松就把錢掙了,等辦完事每個人都有份。你們幾個也別光拍馬屁,跟我學(xué)著點,別什么事都讓我一個人出主意操心。”打了個哈欠,繼續(xù)說道:“連個鬼影都沒有,困死了,你們盯著吧,我先打個盹?!?p> 不到五分鐘,肖歡歡靠著大樹打起了呼嚕,幾個手下也東倒西歪胡亂睡過去。
遠(yuǎn)山?jīng)]有跟齊軍打招呼,自己挑了七八個精兵強將,悄悄的就奔梁新家來了。幾名戰(zhàn)士一路上隊伍整齊,昂首闊步。來到綠地旁邊,正看到肖歡歡幾個在老槐樹底下歪三倒四的打盹,遠(yuǎn)山冷笑一聲吩咐下去,只見士兵們呼呼啦啦圍了過來,把肖歡歡一伙人圈在中間,直直的站起了軍姿。
肖歡歡正做著美夢,被聲音驚醒,睜開眼嚇了一跳:只見一群高大的士兵正圍著自己,一個個面容冷峻,垂手而立,挺拔的站在那里,像是被人擺上了一圈雕像。肖歡歡嚇得連滾帶爬站起來:“你,你們要干什么?”
遠(yuǎn)山笑瞇瞇的背手站立:“梁叔在么,我們找他來商量砍樹的事。”
肖歡歡頓時傻眼了,心道:“老梁這個狐貍怎么沒說是當(dāng)兵的要砍他的樹!不好,不好,惹不起,趕快撤!”
梁新聞聲跑過來:“跟你們說過幾遍了,這棵樹不能砍?!敝钢g歡他們:“你看,這都是我家親戚,想砍樹先問問他們同意不同意!”
肖歡歡被一群士兵人圍在中間,哪里還有剛才吹牛的氣勢,腦子飛快一轉(zhuǎn),扯住梁新咬耳朵:“叔,你咋沒告訴我是當(dāng)兵的來砍樹呀?”
梁新道:“當(dāng)兵的怎么了?歡歡,你不會讓叔小瞧你吧?他們都是虛張聲勢,咱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看他們能把咱平頭老百姓怎么樣?!?p> “可是叔,人家可是拿槍的,咱惹不起?!?p> “歡歡,你要是嫌錢少,我可以再給你加一倍的錢。”
“叔,這不是錢的事,你看這幾個兵的塊頭,隨便上來一個,三招兩式就把我撂翻了,真惹不起。這樣,之前你給的錢我還沒動,這就給你拿過來,不是我小混混不幫你,這事真辦不了?!闭f著,拿出錢來塞到梁新口袋里,沖手下使了個眼色,狼狽開溜了。
遠(yuǎn)山笑瞇瞇看著梁新:“梁叔,你的親戚好像不怎么幫你說話呀,我看咱兩家還是坐下來好好談。我們修路是軍事需要,你呢,無非想多一點賠償金。我們連長交代了,有什么要求盡管提,我們盡最大努力滿足……”
見肖歡歡這伙人不中用,梁新氣急敗壞,忽然大聲嚷道:“根本就不是錢的事!這棵樹誰也不能砍!誰也不能砍!”只見他發(fā)瘋了一樣,跌跌撞撞沖向老槐樹,一把抱住。
那棵老槐樹枝干粗壯,盤根虬枝,梁新就像一個嬰兒被擁在它懷里,無助的哭喊:“誰也不能砍!誰也不能砍……你們,你們要是敢砍樹,就從我身上踩過去,我不活了,不活了!”身體慢慢癱倒在地上。
遠(yuǎn)山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他擔(dān)心鬧出群眾糾紛,趕忙招呼戰(zhàn)士們撤回營區(qū)。
任務(wù)沒有完成,遠(yuǎn)山崔頭喪氣的匯報了情況,低頭站在旁邊,從來沒有像今天這么沉默。一屋子人聽了匯報都一籌莫展。
齊軍大惑不解:“梁新難道不是為了多要賠償款?一棵樹對他真有那么重要?”他急的團團轉(zhuǎn),皮靴踏著地板咣咣響:“林子,這事你怎么看?”
趙大林眉頭緊皺,忽然想起了那天蹲守時候看到的怪事,說道:“一個月前,我和遠(yuǎn)山在后山蹲守,半夜的時候看到梁新一個人在老槐樹下面燒紙,似乎在祭奠去世的孩子?!?p> 齊軍:“哦?這么重要的情況為什么當(dāng)時沒有報告?”
大林說道:“那天的主要任務(wù)是蹲守盜獵分子,這件事跟盜獵沒有關(guān)系,所以沒有報告?!?p> 齊軍似有所悟:“這樣看來,梁新不讓砍這棵樹的原因并不是他說的什么‘爺爺親手栽種’,而是跟他子女的身世有關(guān)?!?p> 大林點頭道:“這就說得通了,梁新多年孤身一人,這棵樹也許就是他的精神寄托。連長,這事不好辦了?!?p> 齊軍緊皺眉頭:“我得馬上向機關(guān)匯報,老兵退伍前想把路修通有難度了。好了,你們?nèi)ッe的事吧?!?p> 大家離開隊部,大林卻感覺有個細(xì)節(jié)始終想不通:“為什么梁新不光明正大的白天祭奠,而要選在深更半夜半夜呢?”
此時的梁新,慢慢的從地上站了起來,神志不清的念叨著:“是爸爸沒照顧好你,害得你從小就到了那邊,一個人忍受孤獨,你放心,爸爸不會讓他們來打擾你。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怪爸爸,現(xiàn)在爸爸搬過來,就住在你的旁邊,守著你,爸爸和你在一起?!闭f著,雙手抱頭深深地彎下腰,渾身不停地顫抖。
第二天,人們發(fā)現(xiàn)老槐樹下面搭起了一個窩棚——梁新竟然一個人住到槐樹下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