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欣第一人稱敘述
穎悅第一次知道自己患病,是在小學五年級。那時候,我們也是同班同學,而且是關系比較要好的那種。
那一年,她最小的叔叔突然患病,沒過多久便痛苦離世。無獨有偶,很快穎悅的一個堂姐也表現(xiàn)出了相同的癥狀。醫(yī)生懷疑是家族遺傳病,通知他們家里的人去做檢查。
經(jīng)過確診,穎悅的叔叔和堂姐都患有尼曼匹克病,這是一種極為罕見的家族遺傳病,在我國登記的患者還不到70個,放眼全球也只有500多例。
這種疾病不僅相當罕見,而且完全無法治療。對患者而言,這更像是一種折磨。他們不僅會在生前忍受各種并發(fā)癥帶來的劇烈疼痛,長到15~20歲時終究還是難逃一死。
很不幸,穎悅也很快被宣布確診患病。這個消息猶如晴空霹靂,她的人生軌跡從此改寫。
要知道,一位五年級的小學生,本該擁有最美好的年華和最純真的夢想,然而這一切在頃刻間化為烏有。取而代之的是長期等待的煎熬和無法甩掉的絕望。
這種痛苦,換作是我們任何人恐怕都難以接受。
穎悅那時也是如此,她整個人完全變了,到了近乎崩潰的邊緣。
起初,她只是上課睡覺,對同學老師無端發(fā)火,還有就是經(jīng)常莫名其妙地突然之間大哭起來。這樣至少還好,可沒多久,她直接請了幾個星期的病假,最后干脆申請了退學。
也是在這個時候,老師同學才終于知道穎悅情緒變化的原因。我們幾個好友相繼前去慰問她,雖然表達了同情,但還是無能為力,只能任由她盡情放縱,繼續(xù)燃燒著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華。
可這終究沒能阻擋病情的惡化。
正如專家所講的那樣,不到一年,嚴重的并發(fā)癥就緊隨而來。至此,除了精神上的折磨之外,穎悅還必須忍受身體上襲來的劇痛。
為了讓穎悅得到更好的治療,父母把她送到瑞士去接受專業(yè)的療養(yǎng),因為那里有著全世界最前沿的相關醫(yī)療技術和對癥專用的抗病特效藥。
那段時間,我和穎悅曾在QQ上聊過幾次,她告訴我說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撐不住了,那里面什么也干不了,整天就只能躺在病床上,被護士推在實驗室、手術室和病房之間來回奔波,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實在太憋屈了,再這樣下去,她都想考慮“安樂死”了!
當時,即使是在屏幕的另一頭,我也能夠體會到穎悅心里的那種怨氣。
尼曼匹克幾乎在一夜之間奪走了她所擁有的全部,親情、友誼和尊嚴對她來說早已不復存在,即使是這樣它卻依舊不愿放過她,在一步步吞噬她最寶貴生命的同時,仍不忘記羞辱她,讓她淪為行尸走肉,看起來和它一樣的猙獰!
可就算知道如此,她又能拿它怎么辦呢?要知道,軟弱和妥協(xié)并不是穎悅的本性。相反,她從小就剛正不阿,多次在我們受欺負的時候挺身而出。因此,很長一段時間,班上大多數(shù)女同學都很崇拜她,把她視為一個“值得尊敬的人”。
但是現(xiàn)在,她到底是怎么了?
可以想象,無數(shù)個夜晚,穎悅曾身心俱疲地躺在床上,一遍遍地思考著這類型的問題。皮拉圖斯山上呼嘯的寒風陣陣吹過,仿佛在拷問著她的靈魂。
她到底在干什么?病魔讓她失去了一切,她卻居然連反抗的能力也沒有。她不能接受這樣一個結果,不能再窩囊下去了。
繼續(xù)呆在這個破地方毫無意義,她曾做過很多聽起來高大上的實驗項目,但卻終究沒能阻止病魔的前進。既然如此她還呆在這里干什么?她為什么要把自己的性命交給別人管理?
反正她已經(jīng)沒什么可失去的了,倒不如放手一搏,去重拾那些失去的美好,去爭取那未有過的勝利,去綻放那無悔的青春!
她要像正常人一樣在學校生活,她還要為自己的明天比正常人更加努力!努力去考上一所好的醫(yī)科大學,努力去攻克尼曼匹克的治療方法。
那種生活才是她想要的,就算沒能完成,也遠勝于之前那種坐以待斃!
穎悅終于做出了決定,她力排眾議地選擇回到中國,重新抓起自己放下的學業(yè),重新融入正常人的生活。
說實話,不止是她的父母親人,作為小學的好友,當時連我都不支持她的想法。畢竟這違背了科學規(guī)律,就算她一直吃藥,定期去檢查和治療,這樣的效果也肯定會大打折扣。
可穎悅仍舊堅持自己的選擇,她去上初中,倔強地撐到了最后,這其中的辛酸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讀了兩年初中,中考成績雖然并不優(yōu)異,但至少上了聯(lián)招線。對她來講,這確實非常非常地不容易。
她的努力得到了父母的認可,為了給她創(chuàng)造更好的教育條件,他們把她從省中心帶到了安西九中。(林宇軒插話道:“怪不得穎悅家境那么好,原來她也是省城的呀?”)
對的,而且我也是!我因為初中貪玩,失去了上省重點高中的機會,最后不得已退到地方,來到了安西九中。
這里曾經(jīng)是省里一所重點中學,后來因為城里人口大量遷出去了省城,失去了優(yōu)質的生源,所以錄取分數(shù)一降再降。但瘦死的駱駝終究比馬大,穎悅和我都選擇來這里上學。
就這樣,命運再一次讓我們相遇了,而且又成了同班同學。
過去的感情全回來了,我們又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姐妹。我們一起化妝,一起逛街,一起看電影,還一起討論喜歡的男生……(趙明逸插話道:“誰呀?”)
不告訴你!
總之,她性格的變化很大,不再像往日那樣絕望和迷茫,而是更加堅韌和樂觀,再次成為了一個“值得尊敬的人”。
你們也許想不到,我曾經(jīng)和她同床共枕,聽到過她在夜下無人時發(fā)出的慘叫,也看到了她那雪白肌膚上留下的累累傷痕。病情發(fā)作一過去,她便抓住間隙趕快休息,第二天照常起來早讀。
我當時就曾經(jīng)問過她:“你為什么如此拼命?”
“因為我想獲得生命?!狈f悅淡淡地一笑,自信地回答道:“只要殺不死我,它(尼曼匹克)就得死!”
那樣子仿佛是在嘲諷死亡,這種魄力從內而外地散發(fā)開來,根本就裝不出來。只有那些經(jīng)歷過生死考驗的人,才能在生死之間如此平靜。
這就是穎悅,她的堅強源于對生活的執(zhí)著和堅守,源于對死亡的不屑和挑戰(zhàn)。即使也曾迷茫,雖然也有過頹廢,但她一直沒有放棄,更沒有選擇放縱,而是堅持了下來,憑借超乎常人的毅力,與病共存七年時間。不僅沒有被打垮,反倒愈發(fā)頑強,多次粉碎病魔的陰謀,譜寫出人性的光輝。
她是一位真正的英雄,無論結果如何,最終值得我們所有人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