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土墻的廚房內(nèi),陸火興抹了抹嘴,從飯桌前站起身。
他隨手從桌邊灶臺,用來引火的干竹枝里折了一截細竹枝,充作牙簽塞進了嘴里,沖著坐在飯桌旁的一個小小身影道:“飯吃完,碗就扔桌上,等你媽回來洗?!?p> “哦?!?p> 坐在飯桌前,正一口一口艱難嚼著米飯的陸葉,拉著一張小臉,無奈地應了一聲。
胡亂地剔了兩下牙的陸火興,吐了口綠菜渣子,看著自家小兒一臉吃飯比嚼沙子還難的表情,不由皺起了眉,“又吃不下去?什么時候這么挑食起來了?”
“吃吐了……”陸葉小雞啄米似的用筷子夾了幾個米粒送到嘴里,有心抱怨兩聲,可瞥了一眼自家老子里那張年輕了二三十歲的面孔,又無聲地將那句話給咽了下去。
他現(xiàn)在這小胳膊小腿的,可不敢胡亂頂嘴,不然以自家老子的脾性,被收拾的話沒地方跑,也跑不過。
“行了行了,吃不下算了?!?p> 陸火興看著自家兒子吃個飯比吃沙還難的模樣,不耐煩地扯了一嗓子。
“啪!”
陸葉如蒙大赦,把手上的筷子往桌上一扔,趕緊放下碗從桌上溜了下來。
“兔崽子,這么糟蹋,”陸火興見陸葉那麻溜滾下桌的模樣,又忍不住罵咧咧地說了聲,“你爸我小時候粥都喝不飽,你這是有罪,你知道嗎?!”
桌上剩下的是半碗白米飯和小半盤炒酸菜和一點炒白菜。
陸葉能明顯感覺自己還是有點餓的,肚子里沒油水,可嘴里發(fā)澀,實在是不想吃了。
這些天里,他只要一回想起曾經(jīng)吃過的那些垃圾食品和油膩食物,眼淚就從嘴巴里流出來,饞得厲害,特別是一些油多的紅燒肉、炸雞、烤鴨之類,簡直是要了親命了。
可惜的是,這時候的生活條件才剛解決溫飽,一粒米飯掉桌上都會撿起來吃掉,十天半個月見不到葷腥那簡直再正常不過。
像他今天這樣剩飯,難免被自家老子發(fā)一頓牢騷。
好在他現(xiàn)在年齡也小,再加上三十年父子,最是知曉他老子陸火興的性情,心里也不在意。
說挑食?
這也就是他現(xiàn)在還帶著一點后世好日子過慣了小矯情,會挑挑揀揀,但不用多久,身體本能自然會教育他。若是再過上個七八年,他就是個伴著辣椒醬都能吃一斤米的貨。
“我是要去打牌了,你是一個人在家還是跟我去玩?”廚房門前,陸葉又聽到了自家老子的聲音。
“在家?!标懭~毫不遲疑的做出了選擇。
換做是曾經(jīng)的他,大概這時候是很喜歡屁顛屁顛跟在自己老子身后,在烏煙瘴氣的屋子里,扒在桌角看人打牌湊熱鬧。
然而現(xiàn)在,他對于這種熱鬧,提不起半點興趣。
年關將近,算是一年到頭農(nóng)閑的時候,農(nóng)村里三五成群打牌的這種風氣,哪怕到后世二三十年,都差不多。
“那你在家吧,記得別到處亂跑?!?p> 陸火興也不強求,不去更好,帶個小孩子去打牌還要多看顧呢。說完,頓了頓,忽然又囑咐了一句,“電視不要亂按啊。”
“知道了。”
陸葉點點頭,一手扶在廚房門,看著陸火興叼著“牙簽”,嘴里還哼著“謝謝你給我的溫柔”的小調(diào),晃悠悠離開的背影,無聲地嘆了口氣。
“唉,一點沒變,不,應該說是現(xiàn)在是這樣,后來也是這樣?!?p> 他老子陸火興算不上流氓二流子,但其實也好不到哪里去,至少“懶”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尤其是那憊懶的性子有時候真是讓人牙癢癢。
回頭飯桌前,陸葉開始將桌上的剩飯剩菜收拾了起來。
他老子洗衣做飯洗碗之類的家務是從來不干的,在陸葉的記憶里,除了少數(shù)幾次他媽不在家還有年節(jié)需要幫襯一把手外,他幾乎就沒見他老子下過廚房。
好面子,愛吹牛,沒什么本事,有點小聰明,不思進取,大男子主義……大部分男性身上能找到的缺點,他老子基本上都有。
來到飯桌前,陸葉先是將沒吃完的菜,放在菜櫥里,晚上熱一熱還能吃。至于米飯,倒在了柴火灶邊上的泔水桶里,這是用來喂豬的。
他家今年沒養(yǎng)豬,房子邊上的豬欄空著,這些泔水回頭鄰居都會過來拎走。
簡單將飯桌擦拭了一下,陸葉到灶臺邊舀了盆水,將碗筷洗干凈,然后又將灶臺邊上的一個紅泥火爐翻了出來。
這種紅泥火爐本地叫做“風爐”,用的是木炭,多用來燒水、熱菜、燉菜。
陸葉在灶臺邊上撿了點干竹葉,放在紅泥火爐里,然后從灶臺旁的一個甕里撿了一些木炭出來。
這木炭是他爺爺在山上燒的。方法也簡單,在山上挖個坑,將干柴填入燒著,再用泥土封住,木柴在隔絕空氣的條件下熱解,燃燒不充分,所得就是木炭。自然,不同的木柴燒出來的木炭也各有優(yōu)劣。
陸葉爺爺現(xiàn)在住在離家七八里的一座山上,負責給人看山。村子里屬于集體的山林盜砍盜伐猖獗,如今都承包給了私人,更是得有人看著才行。陸葉記憶里,他爺爺給人看守山林這些年,每年都會從山上弄幾百斤木炭回來。
將干竹葉和炭火在風爐里鋪成好,點了根火柴將竹葉引燃,濃煙和明火登時冒了出來。
陸葉又回身從菜櫥柜下提溜出了一個鋁水壺,從水桶里舀水將鋁水壺裝滿,放在了風爐上。
等風爐的明火暗了下去,他把破扇子扇了幾下,看到里面的炭火紅了,這才停下來,準備起身拿掃把打掃一番。
上輩子他差不多也是這個年齡,開始會幫著母親做點家務事,這一次同樣的身體里裝了一個三十多歲的靈魂,更不可能閑著什么都不干。
他家如今還是老舊的房子,磚墻瓦房,前面一面是紅磚,兩側(cè)和后面是土墻,里面則多是木板隔斷。
老房子不算小,中間是堂前(客廳、大廳之意),堂前左右擺著一些板凳座椅,左上角放著一輛鳳凰自行車,最上首的木板中間,貼著毛主席的年畫。
堂前后面是一個對方雜物的小后廳,左邊兩個房間一個外間爸媽住,一個里間是陸葉去年獨自睡后,收拾出來的。
右邊兩個房間,里間被用來放倉庫,外間空著,是他爺爺偶然回來住的。這大概是南方農(nóng)村此時比較常見的房屋格局。
當然,等到十幾年后,大多數(shù)興建的就是那種幾層的小別墅。有些地方大裝修得好的,挑高六米八米的大廳,車庫,家庭影院,門前帶著花園,栽花種菜,甚至還有泳池。綠蔭下,手邊一壺清茶,腳下一條土狗,極為愜意。
從農(nóng)村走出去,在城市里打滾了一圈的打工人們,所求也不過如此。
“可惜,現(xiàn)在是沒有的?!?p> 陸葉扶著掃把,看著面前的老房子,長聲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