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鄭府大房,大太太屋里的燈也還亮著。大老爺今晚留宿大太太房里。
沒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大太太商量,大老爺是不會在大太太屋里歇息的。兩人分別蓋了一床薄被,筆直地躺在床上,什么也沒發(fā)生。
大太太有些失望,不過很快她就釋然了。自己而今兒女雙全,長子又有出息,沒必要跟那些騷狐貍精,爭一時長短。
大老爺想了好久,怎么跟大太太說今天的事情?!跋拇笕私裉靵砦覀兏铮喟胧菫橥ㄕ谷诉x一事?!贝罄蠣敵聊季?,終于說到。
“那,大人可有說什么?”大太太睜開假寐的眼睛,充滿希冀地問到。
大老爺不敢轉(zhuǎn)頭看大太太的眼睛,“通政使,我怕是沒什么希望了?!贝罄蠣?shù)穆曇艉苁锹淠?p> “怎么會,王大人年事已高,不是你還會是誰?”大太太拔高聲音說到。王大人就是現(xiàn)任通政司左通政。
“通政使不一定非要在通政司里面選。朝廷人才濟濟,總有賢能就任。”大老爺心灰意冷地說。
“怎么會這樣?之前親家公問過文選司的人,說是近來整個吏部,都沒有在考授、揀選官員。那通政使的人選,肯定不會任用其他部科的人?!贝筇氩煌ǎ龑Y(jié)果還抱有一絲期待。
“通政使是九卿之一,職位重大。圣上乾綱獨斷,不一定會經(jīng)過吏部來選官。”大老爺解釋道。
他很討厭這種感覺。明明是自己遭遇了不痛快的事,但還得去安慰別人。這也是他不喜歡來大太太這里的原因之一。
“太傅大人輔弼圣上,他的意見圣上一般不會不同意?!贝罄蠣斔砸淮伟言捳f死,免得大太太還有話。
“夏大人今天來府里,我們是小心伺候,到底是哪里出了叉子呢?”大太太像是在自言自語,也像是在問大老爺。
大老爺沒說話,把頭轉(zhuǎn)了過去。
“今天在書房里,你跟夏大人聊了什么?”大太太繼續(xù)追問。
大老爺沒有回答,他想起今天在書房里,夏大人問他:“聽說鄭大人博聞強識,對許多事有獨到見解,你對壬午之事怎么看?”
大老爺清楚地記得,夏大人一問完,他就被驚得出了一身冷汗。
去年陛下繼位時,殺了許多惠帝舊臣。這些人都是國家棟梁,大曜忠良,對惠帝忠心耿耿,反對當(dāng)今篡權(quán)。
他們都被當(dāng)今滿門抄斬了,連尚在襁褓的嬰兒都沒有被放過。且當(dāng)今下令用凌遲、車裂、油煎、蒸等手法來處置他們,手段極其殘忍,讓人聞之色變。種種慘烈情狀,現(xiàn)如今還是歷歷在目,讓人不敢回想。
去年就是壬午年,百姓私底下稱之為“壬午殉難”。全天下的百姓,都覺得當(dāng)今這樣做沒有人性,太過慘無人道。但他作為陛下的臣子,能怎么說呢?
想了一會兒,他答到:“陛下英明神武,如此處置亂臣賊子,真是大快人心。”
他說完后,夏大人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猛地想起來,夏大人也是惠帝舊臣。被當(dāng)今滅了十族的方孝孺,還曾與他交好。頓時嚇得渾身發(fā)抖。
好在夏大人看了他幾眼后,就自己笑了起來,說:“鄭大人不必驚慌,我只不過跟鄭大人說說玩笑罷了。你額頭出了不少汗,我也覺得這書房有些氣悶。不知鄭大人可否領(lǐng)我,去尊府花園吹吹風(fēng)?!?p> 大老爺這邊在回憶,大太太也在苦思冥想。她想了許久,覺得大老爺能不能當(dāng)上通政使,關(guān)鍵還在太傅大人身上。只要太傅大人在當(dāng)今面前,肯為自家相公美言,陛下是不會不同意的。
她越想越覺得是這個理,越發(fā)堅定地想促成長女與夏望的婚事。只要長女嫁進夏家,鄭家跟夏大人就是一家人。一家人怎么會不互相扶持呢?這事得趕緊辦了,要趕在新人選下來之前。況且珠兒年紀也不小了。
夫婦兩各有心事地睡了。
周太太和周子健戌時才回到周府。
打發(fā)一路傻樂的兒子趕緊去休息,周太太也趕緊回房梳洗。梳洗完后,鉆進被窩。周大人已經(jīng)在床上睡了。
周太太跟丈夫很恩愛,就算周太太不在家,周大人也從不去找別的女人??粗煞?qū)挻蟮暮蟊?,周太太覺得自己很幸福。今天被子里面很暖和。
“回來了?”周大人還是被吵醒了,轉(zhuǎn)身湊過來親了一下周太太的臉。“喝酒了,菊花酒。看來你今天玩愜意了。”周大人笑著說到。
周太太趴在周大人的胸口,膩歪了一會兒,抬起右手,揚了揚:“玩得愜意那是不必說的。最重要的是,我?guī)湍愣ㄏ铝艘粋€好兒媳婦。你怎么感謝我?!?p> 兒媳?看著自己媳婦右手上,戴著的赤金掐絲手鐲,周大人明白了。
“是鄭家四小姐?”周大人想知道確切的答案。周太太點頭。
周大人沉默了一小會兒,取下夫人腕上戴著的手鐲,拿在手中掂了掂,沒有說話。
看到丈夫臉上神色不太對勁,周太太放點聲音,小心問到:“怎么了?可是怪我沒有提前跟你商量?”周大人臉色有一絲松動。
她繼續(xù)說到:“璃姐兒這丫頭,你也是看著長大的,相貌品性都是極好的。我們健哥兒也中意他。你不知道今天他有多高興。還答應(yīng)我說要好好習(xí)武,爭取明年一舉通過錦衣衛(wèi)揀選呢?!?p> 周大人嘆了一口氣,摟緊夫人說到:“你別多想,這事兒對我來說是有些突然,不是你的錯。你早先就跟我說過,想跟鄭秦氏結(jié)娃娃親。我當(dāng)時也覺得很好??涩F(xiàn)在鄭三老爺已經(jīng)不在了,鄭秦氏又癡病著。這門親事就不是什么良配了。”
周太太聽完丈夫的話,氣不打一處來,將丈夫推開,一舉從床上坐起來說:“你這是什么意思?當(dāng)時覺得是好親?,F(xiàn)在人家父親不在了,就嫌棄人家姑娘了?”
周大人也從床上坐起來,一邊撫著妻子的背幫她順氣,一邊哄著說到:“你不要動氣,我只是就事論事。你自己想想,鄭四小姐喪父之后,性子就變得敏感多疑了。她又沒個母親教導(dǎo)她,管家中饋肯定都是不會的。你確定你有那個性子慢慢教她?你再想想欣姐兒。你二兄弟常年不在家,二弟妹又是續(xù)弦,不怎么管她,那孩子現(xiàn)在是個什么情況?”
在丈夫的安撫中,周太太心情漸漸平復(fù)下來。她解釋到:“璃姐兒幼年喪父,本就可憐,你怎么還嫌棄她?以前她年歲小,突逢大變,性子乖張些也是人之常情?,F(xiàn)在孩子大了,我看著她是越發(fā)懂事了。不會有什么問題的。”她覺得自己定的親事極好。
“你覺得沒事就好。你是婆母,以后你與她交道打得多。哎,別個官老爺娶兒媳婦,都會娶個對兒子仕途有助益的。我們家不看重那個。家和萬事興,只要兩孩子能好好過日子就行。”周大人實誠地說到。
二人躺下安睡,很快周大人那邊就響起了鼾聲。周太太這里,卻有些睡不著了,她在想欣兒。
張欣兒,是周太太娘家二弟,原配太太所生的女兒。小姑娘五六歲的時候,親生母親難產(chǎn)去世了。后來父親又娶了繼母。
對于張欣兒,這個原配所生的孩子,繼母不好管教。而欣兒父親出門經(jīng)商總是不在家,沒機會教導(dǎo)她。祖母也不怎么管,這個庶子生的女兒。如此境地下,這孩子就跟著自己嬤嬤,丫頭們一起長大。下人們只一味的哄著她,慣著她。一來二去的,她竟養(yǎng)成了個霸王的性子??粗惺裁炊家氡M辦法弄到手,稍不順心,就一哭二鬧三上吊。
十五、六歲時,她跟自己堂姐的夫婿拉扯不清,被祖母遠嫁到保定府。后來她把自己夫婿懷孕的小妾,打得小產(chǎn)了,被夫家休回娘家。娘家無法,只好把她送到廟里清修。廟里師傅管不了她,她又跟廟周圍游蕩的混混攪到一起。這孩子是毀了。
仔細想來,這張欣兒也是個可憐人。她跟鄭明璃一樣幼時喪親,無人管教。但后來長大后知事了,她是可以自己約束自己言行的。而不是一味地,由著性子胡來,害及親友。
璃姐兒,應(yīng)該不會這樣吧?周太太懷揣著這個疑慮,一晚上都沒有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