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女醫(yī)
大門和角門自是不敢走了,夜里出這么多事事,給門子看到總歸不便。徐佑倧從西門一側翻墻而出,走在空無人跡的西街上。堂堂徐家三少爺竟然爬墻,徐佑倧在心中苦笑,“李司馬,這趟渾水我看來是趟定了?!彼闹辛喜粶试摦斎绾?,今夜這事只是一道索引,后面煩難定會紛至沓來。
大郇國中朝堂中,有三股勢力,大郇國皇帝、三世子誠王、四世子裕王。徐家一心追隨圣上??墒墙骄昧?,眼見山河換地,朝中個人這兩三年間,也逐次離了心,獻好于誠王、裕王,朝中逐次風云詭譎起來。
誠王近兩月放低了身子,竟主動拉攏徐佑倧,朝中有眼有心之人早有看見,議論之聲未斷。徐佑倧自然是跟隨徐家的,忠于一主,可誠王之舉總不能視若無睹,再不示定,恐拂了世子心意,埋下禍根。
這可難倒了他,徐佑倧年少孤勇,一不愿結黨,二不愿求教于兩位兄長該當如何做,三其實是他心底之隱秘,總疑惑兩位兄長是否早有結黨,此事疑竇重重,兩位兄長既然什么都不曾透露與他,貿(mào)然去問、或者結黨都不是上策。
這回李司馬托他去查藺力,原因是司馬府中,藺管家的屋子里搜出了一封信,直指徐家有人在七年前,京北郊外宋家莊犯了一樁案。信中所言,直指徐家高位之人,除了兩位大哥,便是幾位誥命夫人。徐佑倧忖著,李司馬將此事告知自己,也是由于幾年前自己還年少,此事與自己便更無關系。連著誠王的事,徐佑倧心中也不敢置身事外了,便攬了這一差事,去查藺管家??扇舸苏f,難道李司馬真的懷疑他兩位大哥?
今晚那丫頭,之前也有點耳聞。太醫(yī)孫立之女,孫立在朝中是裕王麾下,卻也只是個九品,并未聽聞與誰人結黨,大不過一個實職小官。二夫人病著的事,讓孫喻雪進來,沒什么疑竇。
若說是孫立刻意安排為之,可是一個小丫鬟,看起來頗小的年紀,在府里說得好聽是女醫(yī),無根無底子,和哪一房也不占毫分,成日里光管藥湯便不大有別的功夫了,能做什么呢?讓自己女兒進徐府勘察二夫人,與理不合,更像是湊巧了。
徐佑倧在燈下想了許久,越發(fā)煩躁,二嫂私情之事,若和朝堂有關,卻麻煩了。這事需要報知二哥嗎?這徐府里的事,卻跟淤譚沒區(qū)別,這孫喻雪,可能還要再見一次,問個清楚。若不是此次牽扯到朝中司馬,牽扯到兩位大哥,他才不愿插手。
但這一拖,沒出幾日,徐府中又出了一件天翻地覆之事,硬生生將二夫人私會改作了天光下,徐府之天,就此變了。
且從頭說起二太太自病起,自個兒在二房正屋中睡著,二爺一路在姨太太房里睡??墒沁@一病足有半月還多,總不見好,丫頭就有八九個,還添了孫喻雪一個外頭的。畫兒這樁慘事過了兩三天,房里仍是愁云慘霧,二太太本來養(yǎng)好了病,精神卻顯更差了,整日間懨懨歪在床上,也不出門,連向祖婆婆并大嫂請安也免了。
孫喻雪照例來請脈。屋里丫頭見她進來了,點點頭,慢慢拉起那紅蕖床幃來,讓孫喻雪作今日的搭脈檢視。孫喻雪心里忖度,今日脈象比昨日似乎顯好,可是面色白黃,雖無前些天的密密虛汗,雙眼更似無神,周身仿佛更弱了。
見周氏無意問什么話,孫喻雪放下簾子。徐天罡卻從屋門外走進。
二太太病了些時日了,孫喻雪和徐二爺早也見過五六次,孫喻雪也不躲避,大大方方道:“徐二爺?!贝故自诖策吷系戎鴨栐?。徐天罡側首望一望二太太病狀,擺手令畫兒和孫喻雪出屋來,問道:“昨天晚間時候,報給我說二太太說不想喝藥了,苦的像受刑。小孫大夫,依你看這病是好轉了嗎?能不吃藥嗎?”
“不敢不敢。二爺您還是叫我孫姑娘就好了。熱病侵里,這幾天的服藥休養(yǎng),余邪未盡,外邪幾乎散了,所以表面看不出什么,但是頭里要慢慢養(yǎng)。方才我搭過脈,太太身子強了好些,想必不過再調(diào)養(yǎng)幾天,一定全都大好的。那藥卻不得不吃?!?p> 采月說道:“太太說太苦了,頭幾日病的重,反沒說什么,不覺得如此苦,這兩三日好些,說苦的反胃。又不肯吃糖糕,嫌膩,不清心。”
“讓廚房做些茅根蔗汁吧,清爽些,易下口的。況那茅根本就是解表清熱的。二太太現(xiàn)在余熱未清,傷氣傷津,總易反復,自然不思飲食,不必勉強多吃。茅根蔗汁味道也好,或者有竹葉、酸棗,也可以給太太加些小食。一會兒我自己去廚房看看,囑咐一下,怕他們不知道,擱了旁的東西?!睂O喻雪一五一十說著,字字瑯鏘、清楚明白。
徐天罡聽了這一番細密妥帖的話,不禁打量這丫頭。
石青比甲,淺湖綠的褶子裙,素凈靈巧。自第一日周氏留著她住,便看得出,是個機靈的,身勤口快,將侍病這事兒做的上下稱頌,卻也不露殷勤痕跡,年歲又不大,不至于沾染了世俗,倒似天生這么有個決斷似的。
徐天罡在心里暗點頭,孫立倒養(yǎng)了個好女兒。哪日和他爹說說,指給了府里哪個管事、小廝,成一件好事,便說道:“小孫大夫心細有本事,這便都聽你的罷。你們要仔細侍奉太太,這一回生病這么久,都是你們平日不好好看顧的錯。這錯處可不小,等好了再同你們賞的賞,罰的罰?!闭f了便走了。
“孫姑娘你真想的周到!對咱們二太太,真的盡心。我正想說廚娘懂什么,怕弄錯了??墒遣缓靡馑紵┠憧偱軄砼苋?,這本是我們丫鬟份內(nèi)的事?!?p> “姐姐客氣了。雖說不是什么難事,徐府的廚娘也不一般,未必不懂這些,多嘴多舌我還怕我自己僭越了,但我想著,既然讓我來了,總要經(jīng)了我手,各色各式放心些。二太太這一次病的夠久,實在是上下不安呢,這會兒有了起色,我還不精心?”
“你說的是。”
孫喻雪見徐天罡走得遠了,悄悄地道:“采月姐姐?二爺說奶奶病了,要罰呢?這……”
“你別擔心,”采月看她滿臉擔憂,微笑道:“徐府賞罰分明,可是也最體恤嚇人。說說罷了。等病大好了,爺和奶奶自然也喜歡了,不會罰什么的。我們連日辛苦,他們也看在眼里的。”
“原來這樣?!睂O喻雪笑了,很是欣慰。
京中府邸之雅致,以徐府為翹楚,黑漆大門,兩邊朱紅的墻刷的簇新光潔,巍峨的畫壁門樓子古樸莊正,內(nèi)里不為百姓所能知的座座幢幢,寬大深邃,恢弘錯落,此事已是林鳥歸山,夕陽西墜,徐府少了幾分鋒利,卻添了靜美萱麗。
二夫人正屋邊,是孫喻雪進府撥給她獨住的屋子,院里一方石案上,筆箋硯臺擺開來,占了大半桌,少女鵝黃色的衣服正在寫著什么,一對清澄的眼睛讓脆嫩的十三歲女子顯得嬌嫩欲滴,柳綠蔥青。
如此美景之下,孫喻雪卻無心賞玩,昨夜的事在她心里轉了又轉。這三少爺下一步將如何,自己仍是心驚膽戰(zhàn)。今日一日沒聽到什么風聲,這么大的事,毫無動靜幾乎是不可能的,顯見還未發(fā)生什么事,三少爺不想揭穿二夫人。這是合理的嗎?大家族出了這等骯臟事,遮掩為上??墒撬亩缛绾危呀?jīng)知道了嗎?孫喻雪十分想找人打聽打聽三爺,卻怕打草驚蛇,惹人懷疑。
“忙什么呢?”一聲叫喚驚醒了她的思緒。
白下疏
孫喻雪的本職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