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暗窺前世(二)
前日離了岸便沒灣過船,岸上沒有人又沒有屋,只有幾棵樹,愈離愈遠,傖秦洲的人家兒隱隱地尚只能見幾條直直地炊煙,連水洲也成了蜃景一般,天漸漸晚了,越發(fā)瞧不清楚。
湖上水波漾著紅,朗霞滿天,想來明日定是個好天氣。這船外廂平平,并無盛設(shè),艙內(nèi)卻是一整套清貴布置,十分精心,廊紅地潤,古董爐瓶,玉碗金著,卻像個行宮、屬邸所在一樣。
只有一間屋中卻不是這樣一幅怡風(fēng)麗景。
一名女子被綁在藤編椅上,麻繩重重纏了三條縷在身上各處,女子手腕嬌嫩,勒出一道一道鮮血紅印來。
這屋中,除了一把藤編椅,就余一臺木桌,莫說陳設(shè)玩器,連床褥簾幔也沒有,只有一個女子。懨懨的,如漆般的長發(fā)披散著,幾綹秀發(fā)遮住了額頭和雙頰,臉龐愈發(fā)透明,身上裸露的肌膚刺眼地白。她一動不動,顯是衰弱已極。忽然,女子聽到腳步聲,心中苦笑,“又來了?!?p> “來,小姐,咱們先松綁?!币粋€四十歲的婦人,粗黑端正,直走到宮橋被綁的藤椅前。
那女子微微抬頭,多日的孱弱讓她很難移動分毫,輕聲道:“錦姨,沒用的。有什么要問的,我知道的早說盡了,真的沒有什么可說的了?!?p> 一雙粗糲的手毫不憐惜地解開麻繩,不時觸到傷痕處,引起的陣陣瑟縮讓錦姨露出嫌惡之色,“小姐,您先別急。問,我問了不知多少遍,可小姐您,金口不開,有用的,沒吐出幾個字來。這船也快到地方了,錦姨我心里急呀。今兒咱們試點新鮮的?!?p> 麻繩解開了,她想動一動,卻絲毫沒有力氣,只得順著藤椅滑坐在地上。
“還是那幾個問題,宮橋小姐,您隨便選一個答吧?!?p> “我已說過了,我沒有殺人,我真的不知道?!?p> 錦姨端詳著她眼睛里密布的紅絲和額上層層虛汗,猛地抓住宮橋的手。“小姐您這指甲長得真好。”錦姨若無其事地說道。
宮橋不解:“你說什么?”
“這指甲長得這么好,拔了倒是可惜?!?p> “拔指甲?”
“對,先拔指甲。雖然沒什么新意,但是要私刑逼問,這是最有效的方法。又夠嚇人,又痛,您看看我手里這把鉗子,還是新的呢。對了,不知小姐可聽過一傳言,那死人啊,在棺材里,腐朽化骨,可是頭發(fā),指甲,卻還能再長呢。累累白骨,長長指甲,倒是有點奇異可怖。宮橋小姐別怕,錦姨說的是死人,咱們活人可不一樣。咦,這話是我說差了,活人指甲拔掉后,也是能再長,和死人,是一樣的。您看,我們還是講理的,沒有斷您一根手指,只沖著指甲去,還能再長呢。”
宮橋嚇得呆了。這些日子她的眼淚早已流干了,鼓雷轟鳴的恐懼早已離他而去,此刻只有絕望的平靜,直瞪瞪地、茫然地看著眼前,看著眼前自己被錦姨抓住的手,手上的指甲不斷放大。
“宮小姐,咱們選一根吧?!?p> “錦姨,我求求你……”
“別了,咱別再廢話,總而言之,有個人,一定要我來問你這個問題。那個人是誰,你也心里清楚。”
宮橋幾近崩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誰要害我,我不知道誰要問我,我也不知道要答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姐,逼供呢,一開始都會嘴硬的,因為這種時候除了裝傻,沒有第二個選擇??墒切〗隳兀浆F(xiàn)在還不說,實在是不明智了。您心里不清楚嗎,宮橋小姐,您又不姓徐,不是咱家里正經(jīng)主子,您祖父都不管,扔在徐家不聞不問,做個閑散小姐已是快意了這么些年,尚不知足,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F(xiàn)在不開口,巴望著誰能救您呢?”
“我沒有裝傻,我真的是冤枉的。柳舅母真的不是我殺的。把我送官吧,送官我就可以證明清白!”
送官?錦姨心中冷笑,這小姐忒也不諳世事了些,徐家犯了事的人,能去送官么?如果送官,也不會有今日去傖秦這一遭了?!澳蔷蛷氖持搁_始吧?!辈挥煞终f,錦姨拿起了鉗子,夾住了宮橋的食指指甲。
“等一下!你……”宮橋絞盡腦汁想找出一句話,任何一句話都行,想拖延下去?!澳憬裉煲獑柺裁??”
“宮小姐,又裝傻了不是。來,那我就再問您一遍,三個問題,您答上一個,可以留一管指甲。一,你是用什么毒藥殺死大太太的?二,為什么殺她?三,傖秦秘寶是什么,在哪里?”
宮橋看了錦姨一眼,一字一句說道:“什么毒藥,我不知道。為什么殺她,不是我做的,我怎么會知道?傖秦秘寶,聞所未聞!”
“宮小姐,您真是以為我有耐心。鬧了半天還是在和我逗趣兒呢,錦姨還以為您真要吐點東西出來。您有您的脾氣,可我勸您,這脾氣呀,改一改的好。我也有我的主子,您日日在屋子里寬坐,看看書逗逗趣兒,哪知道心里、手里有事做的人,沒您這閑散功夫。”錦姨復(fù)又拿起鉗子,向?qū)m橋的手伸去。
宮橋瑟縮著想躲,卻無能為力。她哭著,盡力記憶著出事那天,這些日子發(fā)生了什么,如何自己會淪落到這樣的境地,卻還是毫無頭緒。
那一天是半個月前,徐家家宴。
直逢大太太柳玉蘭的四十五之壽,徐家族長、大爺徐淐徑又升了官兒,大太太臉上更是光輝。喜事盈門,徐老太君高興,單出主意,給大孫媳婦做大生日。
請個家宴,同僚諸官、命婦誥命、遠近親友,乃至清客莊戶頭都請了來,令下頭收拾出義昌閣、瓴蔽堂等幾處大地方來,連院子里擺了數(shù)桌給家人仆婦們,請了三堂戲班子,熱熱鬧鬧地辦一次家宴。
家宴開始兩三個時辰后,氣氛正酣。宮橋是徐府旁宗,徐郁方的重外孫女兒,孤女無傍的,雖然姓宮,也在徐府養(yǎng)活著。
席間擺設(shè)整齊,杯盞交錯皆是凡有的精細之物,盛的皆是些珍饗肴饌,瓊漿佳釀,別致酒饌。一時吃畢,又擺上一桌子茶點甜湯來請用。
宮橋款款起身,親盛了一碗羹遞于柳氏,“見大舅母方才吃酒吃的不少了,便緩緩吧,留心身子。小橋以羹代酒,祝舅母壽誕快樂?!?p> 柳玉蘭微微一笑,“謝謝小橋。”接過來飲了一口。沒料一會兒,口中流血,當(dāng)場趴在桌上,沒了氣息。
柳氏死了。
最后吃的一樣?xùn)|西,便是宮橋遞來的一碗羊奶雪蓮羹。
白下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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