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孫家的生活（一）

　　是夜，孫立、張喜儀兩夫妻看著床上安頓好后，安眠的孩子，悄悄商議著。

　　將女孩兒之前的身份遮掩掉，一絲不漏，這是張喜儀做的計較。胡家被滅門，龍虎寨是元兇，要是不知怎么被知道了孫家憑空多一個孩子，查出來了，仇家上了門，這孩子救得了一時，小命終究也難保。

　　孫立聽了張喜儀一番話，只是嘆氣，也沒有別的意見。家里幾年無子，能多個孩子，張喜儀心里必然安定些，何況是救人的好事兒，積陰德的。

　　孫立一向做的行醫(yī)救人的事兒，便沒再說什么，也決定收養(yǎng)這女孩兒。至于張喜儀編造的計畫，說女孩兒是他在外不干凈惹出來的，孫立也只得硬生生挨下了這污名。

　　作母親的決定，不能讓女孩兒知道實情。

　　一則若是她知道了仇家的事情，恐怕她一生都不能好好過了。二則未來之事難以預料，品性再好、教的再乖巧的孩子，若是知道自己不是這家的親生孩子，總也不免心有芥蒂。

　　一面養(yǎng)著這孩子，一面兩夫婦仍然冒著危險偷偷去打聽了龍虎寨。

　　可是孫立所交往之人都是良善的老百姓，要么是讀書的，要么是小生意人，想查一查和什么山賊慣匪相關的情報，那簡直是抓瞎了。

　　龍虎寨，所有人都是一問三不知。只有一個，一聽“龍虎寨”三字，嚇得差點兒屁滾尿流，那是孫立老交情的人，開中藥鋪子的，早先運轉不順之時借了高利貸，借貸的人嚇唬他，卻用的龍虎寨的名頭。他一聽孫立問龍虎寨，立時變了臉色，卻也不肯多講，直問他們遇上了什么麻煩。

　　兩人找個借口支吾過去，也只得到一點信息：

　　龍虎寨是一個詭譎可怕的地方，三十里外，不屬于永京城管轄，乃是屬于津堡縣下轄制。那里錢財如山，不下萬人的匪徒聚在一處，行事兇惡殘酷，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并且不僅縣太爺知道，永京的轄官也知之甚詳，卻也無力為之。

　　中藥鋪子老板仔仔細細叮囑了兩人半天，不要和這樣的事兒纏上，他倆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孫立、張喜儀兩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回家路上腿都在顫。合計了一下，龍虎寨真有其事，就不能輕舉妄動，還是躲著的好，孩子帶回來了，幾天里也沒什么事，相必龍虎寨的人只圖財，漏了她呢。就留下吧。

　　他們決定等孫喻雪及笄之年，告訴她真相，至于那時如何，就等到那時再說。

　　膚白勝雪，浴血新生，故而小女孩兒有了個名字，孫喻雪。

　　年齡不得而知，孫立夫婦決定她進家的這一天就是生日，六歲整。

　　宮橋，變作了孫喻雪，不再是徐府任人擺布的孤女，不再是失去了爹娘隨時不知大難降至的可憐兒，而是再次擁有在這世上博一命的機會。

　　她以純白的身份，進入了另一個家，有了另一個身世。孫喻雪，就是宮橋借來的、不如說謀來的身份。是宮橋在這一世，安全進入徐府的盾牌與蔽靠，就是孫立孫太醫(yī)女兒的身份。

　　時光荏苒。七年過去了，孫喻雪十三歲了。

　　念及當年事，她心中有那么一絲恍惚。是她騙了這一對善良的夫妻。這七年中，他們是否常常擔驚受怕呢？是她硬生生來到不屬于她的地方。將來她去尋仇，還不知要給他們添多少麻煩。

　　三塊小小脊骨熬制的小鍋燉菜，白菜燒豆腐，擱了三星，只有三星兒——

　　再多沒有了的蝦米，再有一味青筍魚湯，滑滑鮮鮮，倒是好喝，只是一碗下肚全無力度，肚中空空無物，只求得個水飽，若不是再泡一碗硬飯，根本是吃不滿足的。

　　飯呢，也不可能是粳米、細米，平常人家使得米罷了。魚湯中的魚小小一條，巴掌大，都算是孫家飯桌上難得一見的。

　　是了，孫喻雪想著，必是隔壁的麻子婆婆的孫子，被父親治好了傷，麻子婆婆家的水田中偶捕到的小魚送了來給母親燉湯。若不是這一味，今天又是平淡無奇的一頓了。

　　張喜儀將魚整條夾入她碗中，“喻雪，來，吃魚?！币笠蟮哪抗庀?，女兒乖巧答道：“娘，我只想吃豆腐，今天的豆腐格外香嫩呢，”說著將魚原路夾了回去。

　　張喜儀見女兒懂事，笑了笑，又將魚夾給孫立。雖然只有巴掌大小的魚在桌上轉了一周。孫喻雪裝作吃得香甜，喜孜孜又夾起一塊豆腐來，放在碗中米飯上，端詳著，在心中嘆了口氣——以前怎這般吃過。

　　前年，孫立多年苦讀終于得償所愿，選了貢生。不過，雖然入了官門，孫立的家境，說是一介布衣也不為過。

　　他家中原無根基，清寒質樸，自考中后，再準備兩三件交際酬事可穿的衣服，顯得比往日更窮了幾分，苦于說出去無人可信，只覺得中了便是有了錢，卻不知窮苦人與富貴人家子弟大有不同。

　　若是可以行醫(yī)賺些填補還好，孫立選了之后便入了太醫(yī)院學習了，讀書才為緊要。因此一家三口的日子添了不少窘困。

　　哪日家中實在窘急了，母女二人采蘑菇，釣條鮮魚，也能烹一鍋湯，和隔壁換二兩米麥來，或是受了孫立行醫(yī)惠澤的病患送來些果菜茄瓜填補。

　　孫喻雪不覺日子苦，平和度日，已是不勝之喜，深知父親母親二人添補度日的窘狀，心中未免著急罷了。三人省儉著過活，樂趣雖小，常不寬裕，夫婦卻無口角之事，待孫喻雪更是格外珍惜，日子過的坦然快樂。

　　一切按計劃行事。

　　義父孫立正向她前世所知道的軌跡行進著，近半年中常常提到徐家。他已經取中貢生兩年，遞補了醫(yī)士，在太醫(yī)院也頗獲賞識。

　　依據前世宮橋所知，孫立孫太醫(yī)，行走于百官間當值，常去的就有徐家。宮橋病了，孫立也為她診過脈的，因而她知道，他這一世仍舊是徐家來往熟悉的孫太醫(yī)，會常常進入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