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主尊下安(一)
“佑倧這一次奇險回來,我知道你揪心了好一陣。做父母的,誰不能體諒你的一片慈心呢?如今你說讓他回府來,卻不同他本人去說,找我老太婆來,我也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毙炖咸捴型?,壓得胡夫人低了頭。
“可是,老太太,我操心事小,老三真要出了事,那可就難回頭了!從這一件事就知道,平日他兇險沒少經(jīng)歷,若不是這次事兒大得瞞不住了,也不會給我知道。您明白的,當娘的,還能有什么別的心嗎?”
“這我知道。可是誰人不知,在這個徐府里,在整個永京城里,有多少眼睛盯著我們家老三。這不是他執(zhí)意搬出大府能夠改變的,也不是你如今說要他回來就能改變的?!?p> “老太太!話雖如此,難道我什么都不做嗎?仍舊由著他,任著他?誰人父母,不期望子女安穩(wěn)一生?他若是回來,我能保護他,也不用日日驚心……”
“你會日日驚心?當時佑倧離開,為的什么,旁人不知道,你我可是知道的,全都是因為你!你處理他們兄弟幾人的關(guān)系不妥當,孩子的心傷了?!?p> “佑倧的心傷了,可是我的心就沒傷嗎?他那時多么的狠!小時候的事情,一件一件,那么清楚的記得,都是我欠了他一般!和自己的親娘為什么要如此斤斤計較地講道理呢?他是我親生的孩子,可是卻永遠不理會我的心,不能為我而考慮。母子之情,亟待修復(fù),若是他能夠回來,好歹我也……”
“你都說了,和自己的親娘怎么能講道理,那么你呢,你現(xiàn)在不是在和自己的親生兒子算賬嗎?你比他又高明在何處?已經(jīng)要五十歲的人了,為什么這么不懂事?你在乎的親情,是你用這種法子硬能搶來的嗎?”看胡夫人臉色極其難看,徐老太太嘆了一口氣,“我已經(jīng)說了,不是你想的那樣。過去的事你就別再提了?!?p> “怎么能不提呢?您知道他和我這般生疏,我日日夜夜心里像刀剜了一樣,他每一次漠然地應(yīng)付我的關(guān)心,心就被生生剜去一塊……”
“種因必嘗苦果。你說這些話,是為了他,還是你自己?若是為了他好,不是一切都該依著他的心情嗎?就像你說的,再過幾年,他嘗了辛苦,或許也當了父母,就知道你當年的心了,不是嗎?為何不能等待呢?”
“可是我若不再做點什么,像前日那樣受傷的事,還會再次發(fā)生的!老太太,您不能理解我嗎?”
“成大事者,誰人不傷痕累累?將欲取之,必先予之。孩子已經(jīng)這么大了,往后幾年,為我大郇征戰(zhàn)立了功,可就是大將軍了,你仍舊要把他置于徐家羽翼之下,那邊不是保護他,而是一張無形卻不牢靠的大網(wǎng),束縛了他,卻不能支托住他?!?p> “老太太,您說的我理會得,可是,可是,”胡夫人仍不死心,“我們母子情分怎么辦呢?媳婦兒往日不懂,確有不妥之處,已經(jīng)悔悟了,您便給我一次機會,同意我搬去霄鴻府里一段日子,照料他一年,不,三月也可以,讓我盡一份母親的心,不知可否?”
“話卻不是這樣說。古來英雄豪杰,年歲漸長,必當脫離父母庇護,才好成立一番偉業(yè)。佑倧這孩子,我對他寄望頗深。他早早沒了父親,離母親。不是為的拆散你們母子,令親情淡漠之意,只因偉業(yè)成就,不得不心無所倚,才能放開手腳心胸,一心旁騖?!?p> 胡夫人沉默了半晌,徐老太君既強勢,又道理滿腹,她知道自己這回又討不了好去,只得問道:“那依您看,怎么辦呢?”
“不如就放個人在佑倧房里?有個丫頭照料著就好了。你身體漸漸也不好,不如偷空自己保養(yǎng)著,別耽孩子的心。旁的事,什么應(yīng)對觥籌,世事練達,讓他自己去不就成了。”
“您既然如此想,那……媳婦兒遵命。陪房丫頭一事,其實我早也是這么說,”胡夫人雖然咬著牙應(yīng)了,心里仍是擰著,不過老太君這一次的提議卻和她不謀而同,“孩子十九歲了,一般早就有了??晌乙酝嶂?,他總是一口回絕掉。我心里想著,他不好在脂粉堆里也是好事兒,也就罷了,由著他去了?!?p> “是啊,這孩子性子卻是古怪了些。固然沉溺女色不好,可他既然不是這樣的,大家子少爺,卻也沒必要忌諱著這個。十九歲了,擱旁人早就議了親事,徐家少爺?shù)淖雠蛇€是要有的。”
“是呢。他處處和別人不同,不是什么好事兒。就說兵馬尹王家的那個小子,十八歲而已,我同王夫人一起上南寺燒香時,聽得有三個丫頭服侍著呢?!?p> “和旁人不同是好事,你卻別這麼說。我要防的呢,是他若遲遲不懂得情之道理,假使將來突然開了竅,喜歡了什么人,若那孩子是好孩子便罷了,若不是,一味情深,移了性子,將自己的身份、祖宗、責(zé)任一股腦拋下,只想著情,可就不好了。一早的地見過世面,便不會步入這樣的陷阱中。老三最要緊的可是我們徐家的大業(yè),什么兒女情長的事,全然不需要。你懂我在說什么吧?!崩咸f道。
胡夫人心里又添了一刺,她怎么會聽不懂?
這是在指桑罵槐,暗指她早年不顧父母媒妁,作為閨閣女兒竟然生了出格的心意,執(zhí)拗地戀上了有婦之夫,糊糊涂涂等了數(shù)年,等著徐著娶她的事。
這個惡毒的老太太,不僅不讓母子相近,把自己的兒子生生搞成了她的所有物一樣,讓佑倧只跟奶奶親,冷漠自己不說,一路要把徐佑倧培養(yǎng)成她心里的樣子。
且多少年過去了,還是計較著當年這些事。自己同她兒子的情真,過了二十幾年,還要舊事重提,戳她的痛處。胡氏不免憤懣滿胸,又覺得凄涼可笑。怕自己帶壞了兒子?這真是……
當年的事歷歷在目,就是這個惡毒的老太婆!她直直地立在原地,凍成了一個木樁子一般。心里甚至生出了年頭,隨便拿個什么東西起來,結(jié)果了徐老太太。她臉氣得發(fā)紫,使勁攥著自己的手帕子,身子發(fā)著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