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三年五月里，南方的氣溫快速上升，炙熱的夏季已然來臨。湖陵縣城的大街小巷里，行人少得可憐，沿街店鋪大多關(guān)門，大大小小的機(jī)關(guān)單位實(shí)行封閉式管理，整個城市失去了往日的生氣。這并不是天氣炎熱的緣故，而是受到了廣東引發(fā)的非典疫情的波及影響。

　　湖陵中學(xué)的校園里，操場盡頭的桃花已經(jīng)凋謝了，開始結(jié)滿湯圓般的小桃子，道路兩旁的樹木披滿了盈盈的綠，滿園的春意濃濃。教室里的學(xué)生們正在上自習(xí)，由于沒有老師監(jiān)督，早有學(xué)生按捺不住了，開始騷動起來。

　　汪盼把頭埋在課桌里，小心翼翼地?cái)傞_了一張小紙條。只見紙條上寫著：“盼，我長了一顆智齒，牙齦腫痛得很厲害。我要出去看醫(yī)生，你陪我嗎？”

　　讀完紙條，她一本正經(jīng)地把頭從課桌里拉了出來，瞄到仍然沒有老師，回過頭往后排右側(cè)的座位看去，只見一張伸出舌頭的鬼臉正朝著她笑?？粗@情景，她也默默地笑了，只是不理不睬，繼續(xù)裝著做數(shù)學(xué)高考模擬題。

　　過了一會，汪盼又收到一張紙條?！靶Φ谜嫣?，算是答應(yīng)啦?！鳖D時，汪盼的臉火辣辣的，感覺所有同學(xué)都看了過來似的?！皦牡?，哪有這樣霸道的，我非不陪你去。”她默默地罵道，心里卻跟吃了蜜一樣。

　　寫完第二張紙條，莫如初將手操在背后，低著頭，彎著腰，連蹦帶跳地飛出了教室。一出教室的門，甩開手臂向教室外的操場瘋跑，很快到了操場另一邊的麻花石臺階。他坐在臺階上，對望著剛離開的教室，盼著心里的她。

　　等待的時間總是難熬的。等待的那個人何時出現(xiàn)，純屬偶然事件，充滿著未知。莫如初先是期望著，后來成焦急狀，從麻花石臺階上站了起來，來回踱步，不時望向操場那邊的教室?？墒鞘畮追昼娺^去了，依舊沒有人從教室里出來，他心中有些失落，情緒由亢奮跌落到極點(diǎn)，胸腔里沉積了許些怒火。

　　等待讓人感覺時間流失特慢，平時做模擬題，一兩個小時會很快過去，然而此時的一分鐘，好像比一小時還慢。就在這個快要絕望的時候，一個女生從教室門口走了出來。

　　兩百多米的距離，看不清她的臉龐，卻是熟悉的倩影。只見她下身穿淺藍(lán)色牛仔褲，上身著淺綠色校服，襯衫的白色衣領(lǐng)翻在外邊，嫣然一個清秀可人的女高中生。走近了，她的身材一目了然，中等個頭，腰部細(xì)廋，胸部微凸，兩腿修長，走起路來婀娜多姿。

　　莫如初站在麻花石臺階上，靜靜地注視著她，有些呆呆的，一動不動。汪盼走到他跟前，看著他呆呆的，心里甜滋滋的，用力推了推他，“有什么好看的，二傻子嗎？”

　　莫如初仍然呆若木雞，一動不動，仔細(xì)端詳著眼前的女生。只見她臉如白桃，兩腮的紅暈藏而微露；兩只眼睛烏黑，又隱含些濕潤的光輝；鼻子高挺，像巍峨的山峰，但不失靈秀；薄薄的嘴唇微微張開，嘴角平緩地向臉頰伸展。莫如初心想，她既有林黛玉的一份典雅，又有史湘云的一份活潑，嬌柔，美麗，可愛。

　　汪盼見他故意裝模作樣，也不理睬，直接問紙條上說的事，“現(xiàn)在是非典疫情的特殊時期，學(xué)校門禁管理那么嚴(yán)，你出得去嗎？”

　　莫如初這才回過神來，想起見面的目的來，拉著她說：“放心，我有辦法?！彼麕е叩綄W(xué)校西北角的一處土壩下，指著土壩上踩踏的痕跡，笑嘻嘻地說：“吶，世界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也便有了路。我們就走師兄師弟們踏出來的這條光明大道?！彼鎸χ襞?，邊說著話，邊往后退。

　　汪盼望著雜草叢里若隱若現(xiàn)的土臺階，鬼笑地說：“每次給我買零食，都從這偷偷出去的吧，你賊心不小，膽大妄為，小心被老師逮著。”

　　莫如初不管三七二十一，翻騰了幾下，跳爬到了土壩的上面。他趴下身子，伸出雙手，示意汪盼抓住自己的手。汪盼用腳踏住一級泥巴臺階，把手交到他的手里。莫如初用力一拉，兩個人躍上土壩，翻出了校墻，來到了校外的廣闊天地。

　　來到縣城的大街上，感覺路邊的房子、樹木都是新的，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似的。他們歡快雀躍地閑逛著，不一會的功夫來到了莫笑笑診所。

　　莫笑笑是莫如初的堂哥，他給他瞧了瞧。莫笑笑左手拿著小電筒，右手拿著鑷子，朝莫如初張開的嘴巴里查診了一番，然后說：“齒長的比較正，不用拔牙，吃點(diǎn)消炎止疼的藥，過幾天就不疼了?！?p>　　他開完了藥，打量著跟莫如初同來的姑娘，悄悄地說：“有眼力啊，能找這么靚的妹子。不過兩個多月后要高考，這種關(guān)鍵時候可不能分心，你爸媽叮囑我看著你點(diǎn)，你可別大意失荊州，高考若是考不好，不僅沒了前途，最重要的對不起你那辛苦勞作的爸媽?！?p>　　莫如初聽著堂哥說的話，記起二伯跟自己講過的話：“高考是農(nóng)村孩子走出大山的唯一道路。正所謂‘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是的，對于莫如初來說，讀書是他出人頭地唯一的出路，沒有第二個選擇。莫家祖祖輩輩務(wù)農(nóng)，沒有一個正兒八經(jīng)讀書的，直到莫如初這一代，才有個專門讀書的人。這得益于趕上了改革開放的好時代，農(nóng)民解放了勞動力，開始奔赴沿海大中城市務(wù)工，掙下錢給孩子讀書。爸爸莫老五也是千萬務(wù)工者中的一員，上個世紀(jì)九十年代開始走南闖北，已有十二三年了。每年掙下的苦力錢，除了家里的開支，幾乎全部供莫如初上學(xué)了。媽媽沈小妹承擔(dān)起所有的家務(wù)和地里的農(nóng)活，起早貪黑，經(jīng)常勞累過度，夜晚周身疼痛，難以入眠。

　　這就是莫如初的家庭，父母對他寄予很大希望。他知道堂哥叮嚀的好心，也知道爸媽望子成龍的苦心。也知道現(xiàn)在是高考沖刺的關(guān)鍵時期，切不可馬虎大意，更不能有其他的歪心思，談戀愛更不是時候。

　　但這些抵不過自己對汪盼的傾心。他和她從小青梅竹馬，彼此早就萌生了愛慕對方的心意，但表面上保持著兄妹的關(guān)系。拿好了藥，向堂哥作了別，兩個人向?qū)W校走去。

　　這中間有一段安靜的小路，莫如初在前面走著，汪盼在后面跟著，沒有言語，但心中卻有千言。連日來的高考模擬，給學(xué)生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壓力，神經(jīng)蹦的太緊，達(dá)到了一觸即潰的地步。人越是在這種難熬的時候，人越想尋找一些情感的慰藉。幾次莫如初想開口，話都到了舌頭根，但又咽了回去。汪盼也知道莫如初的心思，只好岔開了話題，“莫如初，想報(bào)考哪里的學(xué)校？”

　　寂靜的小路被話語打破了，莫如初想了又想，說：“從小我們兩生長在大山里，沒有來過縣城，直到考了高中，才來到這座小縣城?？h城已經(jīng)來過了，接下來我最想去的是省城，將來我就報(bào)考省城。你呢？”

　　“你報(bào)哪，我就報(bào)哪。沒辦法，我的成績比你好，你能上的我就沒問題。”汪盼有些得意，加快了走路的步伐，把莫如初甩到了后面。

　　莫如初小跑著跟了上來，用手輕輕佛了汪盼的后腦勺，說：“你個丫頭片子，在我這得意呢，看我怎么追你?！?p>　　就這樣你追我趕，兩個人互相糾纏著來到了進(jìn)入校內(nèi)操場的土壩處。莫如初縱身一躍，跳到了操場上，雙收做出擁抱的姿勢。

　　汪盼搖搖頭，有些羞澀，仍踏著來時的路，不過一個踉蹌，撲倒在莫如初的懷里。她站穩(wěn)腳步，梳理著頭發(fā)，擺弄著衣衫。兩人互相注視著對方，各自露出了開心而舒暢的笑容。

　　回到教室，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寫著：“距離高考只剩下六十五天?！笨吹竭@個顯眼的數(shù)字，汪盼、莫如初立刻忘了剛才的冒險(xiǎn)，投入到緊張的學(xué)習(xí)當(dāng)中。

　　他們沒有時間停留，也沒有時間去交換情感，只能把彼此心里的那份情愫，轉(zhuǎn)化為學(xué)習(xí)的動力，朝著共同的目標(biāo)努力，大學(xué)伊甸園。

　　日子過得很快，它沒有停下等待，就像小河的流水，嘩嘩地流淌。高考如期舉行，志愿如期填報(bào)，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如期寄到。

　　原本可以去更好大學(xué)讀書的汪盼，放棄了，只愿和她心愛的人在一起，這是他們早就約定好了的。汪盼考進(jìn)了廬平大學(xué)的法律系，莫如初考進(jìn)了中文系。自由而快樂的暑假悄悄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