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破顏一笑,正要再說些感謝的話,井口邊卻探出了一個(gè)頭來。“姐姐,賊人都走了,你們還不出來嗎?”
長平微微皺眉,埋怨似對朱慈炯的說:“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現(xiàn)在是非常之時(shí),絕不能魯莽?!?p> 朱慈炯將臉一板,現(xiàn)出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說:“我先拉你上來吧。”
“先把這位相公拉上去吧。”長平仍帶著慍怒說。
朱慈炯微微一怔,也只好不情愿地把手伸向了徐楓。徐楓倒有些難為情了,對長平說:“畢竟你是公主,千金之軀,還是你先上去吧?!?p> 長平笑道:“相公不必客氣,日后慈炯還得虧你多多照顧呢?!?p> 徐楓也勉強(qiáng)地笑笑,便也伸手與朱慈炯的手緊緊握住,一拉一縱,便跳了出去。二人再合力將長平拉了出來。
“姐姐,我肚子好餓,咱們還有吃的嗎?”朱慈炯揉著肚皮問長平道。
長平微微皺眉,說:“我去看看還有沒有米?!彼f完便走了開去。
“我去幫你吧?!毙鞐髡S著她一起去,卻被朱慈炯狠狠地拽了一把。
“你這叛賊,不早早離去,還等什么?”朱慈炯恨恨地對徐楓說道。
徐楓瞅了朱慈炯一眼,笑著說:“我巴不得走呢,只怕你姐姐不肯。”
朱慈炯?xì)獾媚樕l(fā)綠,罵道:“我呸!我姐姐乃是父皇的掌珠,何等尊貴?豈會(huì)留戀你這樣一個(gè)螻蟻一般的草民?更何況,你還是個(gè)賊兵!”
徐楓也是怒氣騰起。他真的想和朱慈炯論論人人生而平等的前衛(wèi)思想,但他知道說了沒用,于是笑道:“好啊,不過我是你姐姐救回來的。就算要走也得跟她告?zhèn)€別吧?!?p> 徐楓大踏步向長平的方向走去,朱慈炯也緊緊跟著?!肮鞯钕拢硬粴g迎我。我得走了?!毙鞐鞔舐曊f著。
長平正要生火煮飯,聽到徐楓的話猛然回頭,見兩人正向自己這邊走來。
長平忙迎上去說:“這是怎么了?你不是答應(yīng)過我……”
“我是答應(yīng)了公主呀!”徐楓一瞥身旁的朱慈炯,繼續(xù)說:“奈何太子殿下執(zhí)意要我走。”
“姐姐,這人來歷不明,他……”朱慈炯話還沒說完,長平就將臉色一沉,說道:“慈炯,你不可如此任性。這位相公就是咱們可以仰仗的人呀!”
朱慈炯又驚又怒,道:“我堂堂大明崇禎皇帝的兒子,絕不會(huì)仰仗一個(gè)賊兵!”
長平面色漲紅,掄起一巴掌就打在了朱慈炯的臉上。這一巴掌使了全力,打得朱慈炯退了好幾步。
“以后你不許再叫這位相公賊兵!”長平怒道:“他自己也說了,是迫不得已才被卷入流賊當(dāng)中的。就算他曾真的是李闖的部下,如今時(shí)移世易,李闖兵敗西竄,滿洲韃子眼看就要打進(jìn)關(guān)來了。賊兵也好,官軍也罷,至少大家都是漢人。是漢人,就要同仇敵愾,共御外虜。慈炯你目光如此短淺,以后如何能振興大明呢?”
朱慈炯眼含淚珠,轉(zhuǎn)頭就走。徐楓有些緊張,忙道:“他沒關(guān)系吧?”
“不用管他?!遍L平公主嘆了一口氣,沉著臉說。
“那我來幫你煮飯吧?!毙鞐髡f著就卷起了袖子。
長平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那也好。你用那邊那個(gè)葫蘆幫我舀些水來?!?p> “好?!毙鞐鞔饝?yīng)一聲,便舀了水來,倒在盛米的小木桶里?!熬椭挥羞@么點(diǎn)米了嗎?”徐楓問道。
長平面帶憂愁,說:“是啊。所以你們要盡快走,一天都耽誤不得了?!?p> 夕陽殘紅映照在了蕭瑟的院子里。徐楓端著熱氣騰騰的米飯來到大廳,朱慈炯正雙手托腮地思索著什么,渾沒察覺到徐楓。
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一碟小咸菜和一碟野菜根。徐楓瞧在眼里,心里也泛起了一陣酸楚。
“你們平時(shí)就吃這個(gè)?”徐楓問道。
長平坐了下來,說:“就這些東西還是一個(gè)老宮人硬塞給慈炯的?!?p> 她說著便拿起筷子,輕輕敲了敲朱慈炯的碗,說:“別愣著了,吃飯?!?p> 她又抬頭望著站在一旁的徐楓,道:“相公也搬個(gè)凳子來坐吧。咱們一起吃?!?p> “啊?那怎么敢當(dāng)?!毙鞐飨蚝笸肆藘刹?,連連推辭。雖然他沒有古人尊卑的等級(jí)觀念,但自己面對的畢竟是大明朝的公主,心里多少還是有些顧忌的。
長平微微一笑,說:“國破家亡,虎落平陽。相公不必拘束,如今我們姐弟倆還真不如一戶尋常百姓呢。”
自穿越以來,徐楓還滴米未進(jìn)呢,此時(shí)早已是饑腸轆轆了。他見長平這么說,便只說了聲:“是?!比缓笠舶崃藦堃巫舆^來坐了。
長平夾了一筷子米飯送入口中,細(xì)細(xì)地咀嚼著。朱慈炯也甚為收斂,只有徐楓端著飯碗,狼吞虎咽地吃著,就好像這兩人都不存在似的。
朱慈炯鄙夷地瞅了他一眼,沒有說什么。長平卻說道:“相公一定餓壞了吧?”
“是??!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真好吃?!彼麧M嘴塞得都是米飯,言語也有些不詳。
“還不知相公尊姓大名?”長平問道。
“我叫徐楓?!彼麘?yīng)答著。
長平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對朱慈炯說:“以后你就跟著徐相公,讓他帶你到南京去?!?p> “什么?”朱慈炯大吃一驚,道:“難道姐姐不隨我們?nèi)幔俊?p> 長平搖頭道:“我斷了一臂,走在路上太過招搖了?!?p> “姐姐不走,那我也不走?!敝齑染紝⑼肟暌煌?,側(cè)過了身去。
長平和正在大口吃飯的徐楓交換了一個(gè)眼神,勸他道:“慈炯,你要以社稷為重啊,我們絕不能因小失大,你懂嗎?”
朱慈炯沒有說話,只是發(fā)出了重重的喘息聲。
長平又轉(zhuǎn)頭望向了徐楓,說:“徐相公,你打算何時(shí)動(dòng)身?”
徐楓一愣,道:“先不急,待會(huì)兒天黑了,我先出去看看情形再說?!?p> 長平憂形于色,道:“只怕外面不安全?!?p> “放心吧?!敝齑染紓?cè)過臉來說:“吳三桂的關(guān)寧鐵騎軍紀(jì)極嚴(yán),不會(huì)濫殺無辜的?!?p> 長平覺得也是這個(gè)理兒,便又囑咐了一句:“那徐相公也得萬事小心?!?p> “好?!毙鞐鞔饝?yīng)了一聲。
天色很快就黑了。徐楓悄悄從后門溜了出去。狼藉的大街上仍沒有多少行人。但比起他剛進(jìn)城時(shí),人也多了一些。
人們快步小跑著,似乎是在尋覓什么。還有一些衣衫襤褸的難民在翻著四處丟棄的垃圾甚至是尸體。徐楓靜靜地走著,見四處的墻上都貼有安民的告示,顯然是出自吳三桂的意思。
告示上寫的是:山海關(guān)總兵吳三桂驟聞闖賊破京,天子蒙難,三桂泣血不已。特此與遼東通款,合擊闖賊,重奪京師。闖賊劫掠無度,人神棄之,三桂愿效法申包胥哭秦故事,借兵平賊,以安人心。望京師百姓不必驚慌,特此告知。
徐楓嘴角浮現(xiàn)出一瞥輕蔑地微笑,自言自語道:“好一個(gè)大漢奸,自己變節(jié)投敵不說,就只說人家李自成劫掠百姓?!?p> 他也不敢多留,只是快步向廣渠門的方向跑去。他還一心記掛著孫老二,希望能在廣渠門找到他,就算是尸體也好。
可是廣渠門已被關(guān)寧鐵騎駐守,大順軍的尸體也都被清理掉了。徐楓扒在墻邊看了一看,也灰了心。
他一邊向回走一邊想著:“孫二哥的尸體沒能找著,城門又都被守著,看來也沒法子帶朱慈炯出去了。這可怎么辦。”
不知不覺,他走到了一個(gè)小巷子里。一個(gè)粗重的男人的聲音傳了過來:“你把老子惹急了,一刀宰了你信不信?”
這男子的話語極其兇狠嚴(yán)厲,但聲音卻被壓得很低。徐楓急忙躲在了一邊,只露出一雙眼睛看著。
借著月光,徐楓隱隱約約看到一個(gè)壯漢將一名女子按在墻邊。那瘦弱的女子也受到了驚嚇,不敢再掙扎了,卻是小聲抽泣著。
徐楓怒火騰起,暗罵了句:“真是禽獸!”但他也知道自己沒有英雄救美的實(shí)力,只能躲在一邊暗暗著急。
“殺牛羊、備酒漿,打開城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辈恢獜哪睦镉诛h來一個(gè)女子的歌聲。不過這歌落在徐楓的耳里倒更像是戲曲。
那漢子一愣,警惕地眼神四處張望著,低聲叫道:“什么人?”
一個(gè)女子從巷子的一側(cè)走了過來。徐楓只瞧見了她的背影,見她身材修長,穿著黑衣,一頭烏黑的長發(fā)披在肩上。雖沒見著正臉,但徐楓也覺得這女子必是為傾國傾城的大美女了。
果然,這漢子面露笑意,道:“你知道俺是闖王的人?”
“看你這身衣裳就知道了?!迸有械诫x漢子三五步的距離時(shí)便站住了。
這漢子將被他按在墻上的那個(gè)姑娘松了開來,對這女子說:“反正闖王也不要俺們了。就算死,俺也要死在花情冢里!”
他說著就張開雙臂,要向這女子撲來??膳訁s將手一抬,道:“慢著!”
漢子一愣,問道:“怎么?”
女子問:“兩年前的開封之戰(zhàn),你可參與了?”
漢子哈哈一笑,說:“何止是參與,當(dāng)日老子可是先鋒。只可惜黃河發(fā)大水把開封給淹了。要不然……老子非得好好搶他一番不可?!?p> 女子點(diǎn)點(diǎn)頭,說:“很好,你認(rèn)了就好?!?p> “這有什么不敢認(rèn)的。那開封……”漢子話還沒說完,只見寒光一閃,自己的人頭便已滾落在了一旁。
徐楓大吃一驚,急忙縮在一旁,不敢看了?!鞍 钡囊宦暭饨杏謧髁诉^來。徐楓知道這聲尖叫必是那個(gè)被欺凌的姑娘所發(fā)的。于是他也緊緊地閉起了眼睛,不敢多看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