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荒，秋澤。
神輝籠罩之下，一望無際的草木均染上了一層薄薄的銀光。
待氣息流動，銀光漸漸凝聚，實化為晶瑩剔透的靈珠。
然整片秋澤的鳥獸魚蟲，皆在一瞬間五感暫失。
谷神拂袖而坐，往日的威嚴姿態(tài)略有了些松散，“如何？”
風神緩緩睜眼，依舊是那般端方清肅，“九三。”
“咳”谷神輕咳一聲，風神想說什么，卻他制止，“無妨，這點反噬，我還受得住?！?p> 占卜這種事，本來就是從遠古神祇中傳到人族中去的，只是人族，哪怕是巫族所掌握的占卜之術(shù)都是不完整的。
但也因此，他們一般不會受到反噬，即便反噬了，通常也不會太嚴重。
而神仙動用占卜之術(shù)，受到的反噬卻是無法想象的。
只不過反噬的是問事者，并不是占卜者。
但像谷神說的一樣，反噬雖嚴重，他還受的住，“君子乾乾，夕惕若厲，無咎?！?p> “也就是說，臨音是否安全渡過此劫，全靠他自己？”
“九三重剛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正處危厲之地，干涉過多，會加重九四對他的厭惡，九二對他的不滿?！?p> 至于九四和九二分別代表誰，不言而喻。
臨音能走到今日，谷神已等了太久太久，他不希望有任何閃失，但比起祝成，臨音在某些方面，確實還有所不足，“那”
“占卜占的是可能，不是定數(shù)，即便你出手干預，也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結(jié)果?！?p> 風神本就不贊成對臨音盯得太緊，奈何谷神實在放心不下，不惜反噬也要占這一卦。
谷神也想放心，可最近越來越多的事，由不得他放心，“這世間好不容易再次衍生出龍，他又是先天帝與你看中的，我不希望前功盡棄?！?p> 風神從來都不糾結(jié)這個問題，“我們努力，只是為了無愧于心，并不是不敢面對失敗的結(jié)局?！?p> “先天帝看中他，也不過是覺得可以給他一個機會，并不是非他不可?！?p> 臨音若成，風神給他做墊腳石都沒問題。
臨音若不成，被當做墊腳石，也沒什么可惜的。
若竭盡所能還是輸，只能說天道如此。
“你啊......”谷神有時候真的覺得風神不像掌兵的。
而像個魚叟，釣不釣得到魚是很重要，但又沒那么重要。
也就是臨音現(xiàn)在還是仙上，若哪一天他成了大神，風神就是想給他測吉兇也測不到了，“你有空，還是多練練靜心訣吧?！?p> “嗬”谷神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我可不敢靜心?！?p> “心太靜，某些東西就會得寸進尺了?！?p> 風神神色微變，心里不禁有些無奈......起身一拜，不含任何情緒，“尊上，矯枉過正，過猶不及?！?p> 白光猛然掠過，枝葉上的靈珠盡皆抖落散形。
……
寒州是離東北大荒最近的一個州，而東北大荒是真正意義上，實現(xiàn)各族共存的一個大荒。
雖然還是有爭端，但比起除南荒之外的其他大荒，簡直是個樂土。
因而，在寒州城中，看到人與妖坐在一起喝酒吃肉，這個香樓的妖娘搶了對面香樓姑娘的生意，都是很正常的事。
精精剛開始還有一點擔心，別人會對他的犄角指指點點。
哪曉得，轉(zhuǎn)了一圈之后，他發(fā)現(xiàn)，在意的只有他自己。
“真爽~”不用收著翅膀的鴟鳥，在最繁華的長明街來回走了三次，發(fā)現(xiàn)“路人”的目光都十分友好，第一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
反而是人模人樣的昭月，顯得特別平平無奇。
走進一家店，一只滿頭白毛又陽光帥氣的鵝小二，都比她有特色，“三位想吃點什么？”
“你們這兒有什么好吃的？”精精。
鵝小二一邊給昭月他們倒水，一邊推薦，“凍果肯定是要嘗嘗的，這是寒州的特產(chǎn)，可這個季節(jié)只有我們店有。”
“為什么？”據(jù)昭月所知，凍果雖然制作簡單，但對冰的要求很高。
鵝小二毫不掩飾且自豪無比，“因為我們掌柜是冰妖，玄冰要多少有多少~”
“哦，這樣啊”鴟鳥一臉的這很合理。
精精，“凍果可以有，還有什么？”
“其次嘛，就是鵝肉。”
鵝肉？昭月額地看了鵝小二一眼。
滋溜，鴟鳥望著鵝小二舔了舔嘴邊的口水，“鵝肉來一個?！?p> 精精喝了一口鵝小二倒的水，“嗯，美滋滋~”
鵝小二無視昭月和鴟鳥，繼續(xù)介紹，“再有就是蜜糕，這個比較甜，如果幾位不喜歡吃甜的，建議不要點?！?p> “那有沒有比較辣的？吃著很帶勁兒的那種”精精酷愛辣食。
鵝小二露出了笑容，“這您可問對了，我們店的麻辣牛肉可是一絕~”
“噗”二妖一仙相互噴水。
鵝小二一臉迷茫，“我是說錯什么了嗎？”
“并沒有”昭月淡定地擦了擦臉上的水。
精精恨恨地把水蒸發(fā)掉。
他最恨旁人吃牛肉！
鴟鳥勾了勾嘴角，一拍桌子，一本正經(jīng)，“來十盤麻辣牛肉，越辣越好。”
“我們這里的份量很大的，十盤的話三位可能吃不完。”
鴟鳥，“看不起誰??？我當年做妖王的時候，一天能吃十頭牛！”
你丫絕對的是故意的，看精精拳頭都捏緊了，昭月白了鴟鳥一眼，正義感十足，“沒事，我們打包。”
精精看向昭月的目光瞬間從期待過渡到仇視。
鵝小二很貼心地介紹，“若是打包的話，我們這里有風干的牛肉，方便存儲，只要不受潮，放十年都不會變味?！?p> “你還真會做生意啊，那就來三盤，再來二十斤干牛肉帶走，我們這位兄弟很是喜歡?！?p> 鴟鳥看著精精笑得真誠友善，像我這樣貼心的兄弟很少了~
不想昭月，像個墻頭草。
精精咬牙切齒，想要發(fā)作......
“哈哈哈”又突然笑了起來，不是“這有什么的笑”，而是“我笑完就打死你的笑”，“有鳥肉、魚肉嗎？”
“有啊，十幾種呢，刺少的魚嫩，刺多的魚香，大鳥熬湯，小鳥煎炸，不大不小的清蒸、紅燒或者活吃，爺喜歡什么口味？”
精精自認是個知書達禮的妖怪，“活吃就不必了，我喜歡斯文一些，就來個炸鳥肉和魚湯吧?！?p> 他以為他報復到昭月和鴟鳥了，然而他們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眼神毫無波瀾。
鵝小二見慣不怪的繼續(xù)介紹，“好，那幾位需要吃點素的么？葷素搭配，有滋有味嘛~”
“誰出來吃飯吃素啊，要吃素我不知道回家吃？”雖然鴟鳥沒有家。
昭月看鵝小二故作神秘的模樣，覺得，“你說的素，不是指蔬菜吧？”
鵝小二眼睛一亮，“姑娘真是有見識，我們這兒的素菜，都是一些植物，鮮嫩多汁，口味奇特?！?p> 鮮嫩多汁？聽起來怪怪的？昭月有了不好的想法。
“不會是......成了精的靈植吧？”世間萬物本就是弱肉強食，真有必要，鴟鳥也不介意對活物下口。
反正以前又不是沒吃過。
但現(xiàn)在，讓他吃有了靈識的靈植或妖，他還是抵觸的。
“三位放心，我們食材要么是白市上買的，要么是我們自己養(yǎng)的種的，來路正當，跟人族畜牧是一個道理，只不過方法不一樣，所以味道極好~”
昭月，“白市？也就是還有黑市了?！?p> “當然，寒州這么大，又各族混居，有我們這些做正經(jīng)生意的，自然就有撈偏門的，不過幾位要是想去，可要做好萬全準備，那里的妖，可是什么都做得出來的?！?p> “那么，怎么才能去黑市呢？”鴟鳥。
鵝小二說的極其順口，“出了門往左十里，有一條巷子，那里的人，會有去黑市的法子?！?p> “人？”精精以為自己聽錯了，妖主導的黑市居然用人來做引路？
“是”鵝小二耐心解釋，“這里的人族若沒點本事，如何敢與妖混居？能在寒州做引路的，都不是一般人?！?p> 昭月，“那......可有還魂草之類的東西？”
鵝小二略想了想，“有還魂功效的草藥一般生長在冥界或者天界，屬天然之物，無法培植，想要采摘，也十分困難。”
“不過近萬年來，寒州出現(xiàn)過三株助命草，皆在黑市?！?p> “一株為寒州州主羅山所得，三千年前給他夫人用了，可惜州主夫人命薄，五百年前還是走了?！?p> “一株四百年前被鹿王所得，可他也因此招了滅族之禍，最后帶著助命草同歸于盡了。”
“最后一株，百年前不知所蹤，據(jù)傳聞是被黑市的一名小妖偷走了。”
二妖一仙，一度無言。
昭月：我就是隨便問問，你居然知道怎么多？
這是個店小二？精精撇嘴，越發(fā)嫌棄昭月。
鴟鳥，“那寒州軍與白羽族交惡，你可知是為什么？”他就不信，這個鵝小二也能知道。
鵝小二微微一笑，這難不倒他，“原因有三，白羽族的族長芳萋萋多年來對羅州主愛而不得，于是暗算寒州主的獨子?！?p> “白羽族想為白市提供貨源，羅山州主細查之下，發(fā)現(xiàn)他們是貨物來路不當，于是拒絕?！?p> “這最后”
“等等”昭月提出了一個疑問，“既然羅州主這么有原則，為什么會有黑市的存在？”
“因為黑市之主正是芳萋萋?！?p> 也就是說，芳萋萋想白市黑市一起占？
精精也有同樣的疑問，“據(jù)你剛才所說，黑市不是寒州的地盤么？”
“而且，羅州主既然知道芳萋萋是黑市之主，還需要細查嗎？又不是多好的關系，也不怕她，有必要多此一舉？”
“這就關系到另一樁往事了，這個的話，小的不便說?！?p> 是不便說，不是不知道。
若是昭月他們還要繼續(xù)問，就是故意找茬。
所幸這點道理昭月他們還是懂得。
鴟鳥，“那白羽族與寒州軍交惡第三個原因是？”
“白羽族得了一種怪病，唯有羅山州主知道根治之法，芳萋萋討要不成便動了兵戈。”
昭月，“所以，芳萋萋暗算羅州主的兒子，不全是因為愛而不得?！?p> “是”
“多謝，你要什么？”鵝小二說了這么多，可不是白說的。
除了故意引導的原因，應該是想要點好處。
但看他如此見多識廣，昭月覺得寶珠什么的，他不一定看得上。
鵝小二毫不客氣，脫口而出，“控水術(shù)?！?p> 精精面露驚訝，又有一絲看戲的喜悅。
鴟鳥眼珠子轉(zhuǎn)的賊溜，打起來，打起來！
哪曉得昭月心念流轉(zhuǎn)，痛痛快快就變了一本冊子。
鵝小二拿過冊子，鞠了一躬，去廚房下菜。
這......鴟鳥喝了一口水，靜靜想了好一會兒，“真是一個無所不知的店小二?！?p> “餓死了，噸噸噸......”精精提起水壺猛灌。
廚房里，鵝小二一進去，妖廚就問他，“拿到了？”
鵝小二亮了亮手中的冊子，“比我想象中的要順利?！?p> “呲——”妖廚在鍋中加上水，在圍腰兩側(cè)擦了擦手，拿過冊子翻了翻。
眉頭緊鎖又不可思議，“居然沒有問題。”
“這不好？”
妖廚，“太容易得到的東西，不是陷阱，就是毒藥?！?p> 鵝小二無所謂笑了笑，將冊子重新拿回來收好，“無論是什么，我得到了我想要的，這才是最重要的?！?p> 能和平解決，為什么要動武？雖然他也不懼。
“可少主，外面那三個不是善茬啊，萬一”
“做你的菜吧”鵝小二瞪了他一眼，從裝滿冰的缸里撿了一盤凍果出去。
重新出現(xiàn)在昭月他們的視野里時，鵝小二眼中的鋒芒早已消失不見，唇邊是客氣禮貌的笑，“其他菜一會兒就來，二位先吃點兒凍果?！?p> “嗯”昭月余光一掃，注意到鵝小二干凈的雙手，拿了一個凍果泡在倒了水的碗里。
精精直接拿起一個凍果，嚼得咔茲咔茲響，“冰冰脆脆，不錯~”
然后再拿一個，又拿一個......
等鴟鳥回來，凍果已經(jīng)被他吃完了。
看到盤底的冰水，鴟鳥直接拿起昭月泡在碗里的那個，“軟軟涼涼，不錯~”
精精嘴角上揚，剛想說再來一盤。
就看鴟鳥把只咬了一口的凍果扔進桌子下的垃圾筐里，“不過吃多了肯定拉稀。”
精精，“......”
“請慢用。”
菜上齊了，精精又開始新一輪的攻心戰(zhàn)。
什么這個魚的眼睛最好吃，他能一口十雙。
這個烤鳥翅，味道淡了一點，不過用來沾素菜里的汁水正好。
然而鴟鳥昭月一個比一個淡定。
昭月，“吃豬狗牛羊，雞鴨魚肉不是很正常的事？只要不是虐殺殘害，正常享用有何不可~”
鴟鳥，“沖陣營里那么多妖，若都要忌諱，還吃什么美食，清心寡欲得了?！?p> 昭月又說，“東海里魚吃魚的事多了去了，你要喜歡，有空我?guī)闳コ匀~宴~”
鴟鳥一副狗腿樣，“看看昭月多么寬大為懷！”
然后氣憤地夾了一片麻辣牛肉放嘴里，“哪像你，境界太低?！?p> 然后嘲諷的表情慢慢凝固，臉色變紅，眼中充盈起晶瑩的淚水，“活蹦亂跳”起來，“水水水！”
這桌的茶水剛才被精精喝光了。
幸好鵝小二十分稱職。
片刻之間，給鴟鳥上了五六壺水。
還是冰的。
喝完第七壺水，鴟鳥的嘴都是腫的，“這他娘也太辣了。”
昭月默默把自己面前的牛肉換到精精面前。
精精又把牛肉換到鴟鳥面前，環(huán)抱雙手，昂昂下巴，“吃，我看你吃~”
“吃不完三盤，勞資給你塞進去?！?p> 鴟鳥“楚楚可憐”地看著昭月。
昭月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誰點的東西誰吃完~”
……
涓城，王府大宅。
看著突然出現(xiàn)在庭院里的佘山，王德義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他身后是抱作一團的妻女。
李芳則警惕地站在他的斜后方。
雖然仆從、打手們很快就里三層，外三層的圍住了佘山。
但他們沒有一絲安全感。
你說王德義不是鼓起勇氣要和桃山一族作對了么？
他是這樣想的，可真正見識到桃山一族的神通后，他那點被潑辣妻子激起的勇氣一下就沒了。
此刻能站穩(wěn)，他就很佩服自己了。
佘山一揮手，庭院里的下人當即消失不見。
王德義雙腿一軟的向后踉蹌，被李芳一把扶住。
仔細打量了一下佘山，李芳聲音發(fā)顫地問，“閣下……似乎不是桃山一族？”
佘山凌眸微柔，“還不算太差勁?！?p> 卸去戰(zhàn)甲的她著了一身黑錦衣裳，頭發(fā)用黑簪束起，從頭到腳，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她剛才故意不表明身份，就是要看看，這些人對桃山一族的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