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漫步在村外,草叢里的蛐蛐嗯嗯呀呀的叫著。
安靜了一會兒的荃小八越聽越煩,干脆撿起木條對著草叢一通亂打。
打完木條一丟,神氣叉腰,“好了,你現(xiàn)在可以說了?!?p> “說什么?”這小破孩肯定不止六歲。
荃小八拉著昭月坐在草叢附近的石頭上,“說你為什么發(fā)現(xiàn)是我姐...荃小七殺的人?”
鑒于現(xiàn)在過去,可能會看見鵝小二最狼狽的樣子,進而被針對......
于是昭月決定和荃小八玩玩兒,“你先猜猜看?!?p> “嗯......”荃小八認真思索起來。
背著手在昭月面前走來走去,一會兒踢踢草叢,一會兒摳摳樹皮。
想了好一陣,靈光一閃,興奮地豎起一個指頭,“第一,如果真的是我殺了那個老廢物,荃小七因此被嚇到而打翻湯飯,外面的小弟們一定會聽見動靜。”
“可他們什么也沒有跟你說,說明在你回來之前,他們什么也沒有聽見?!?p> “所以,應(yīng)該荃小七聰明反被聰明誤,又想制造被我嚇到的假象,又不想外面的小弟們聽見聲響?!?p> 昭月點點頭,這六歲的智力,簡直神童。
荃小八,“第二,你知道我不愿意讓荃小七看到我殺老廢物,荃小七卻一口咬定是我,這恰恰說明有問題的是她?!?p> “第三,如果她真是老廢物的好女兒,我殺了老廢物,她不應(yīng)該抱著他哭死過去?”
“卻第一時間跑到你身邊,說明她...她早有預(yù)謀!”
昭月變把扇子出來扇扇風(fēng),“不錯,還有最重要的一點?!?p> 荃小八想了想......沒想到,“啥?”
“你當(dāng)時被下咒了,狀態(tài)不對”所以昭月把荃小八放倒的同時,順帶解了個咒。
“哦”荃小八若有所思,“那我后腦勺的包,就是這么來的?”
額......這可不關(guān)我的事,是你的頭皮太薄了,“可以這么理解。”
但還有一個問題,“荃小七和你爹有沒有接觸過什么特別的人,或者發(fā)生過什么特別的事?”
荃小八白了昭月一眼,“拜托,我只有六歲,就算有什么,我怎么知道?!?p> 昭月和善地捏緊了拳頭,“小朋友,不要拒絕的這么快嘛~”
“等等!是有那么一件怪事!”荃小八突然就想起來了。
“嗯~”昭月和善地點了點頭,小朋友記性真好。
“大概三四年前,荃小七跟著老廢物去黑市售貨,回家后,荃小七就被老廢物狠狠打了一頓,躺了一個多月才能下床?!?p> “從那以后,荃小七陪我的時間就多了,幾乎我在哪兒,她就在哪兒?!?p>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族里就有人開始生病?!?p> 這就和芳萋萋說的時間對上了,“那你們家,或者這個村子里,有沒有人染過?。俊?p> “村頭村尾各有兩戶,我家的話,從來沒有?!?p> 荃小八家是在村子中央,村頭村尾可能是距離太遠了,防護不到,“是你爹用了什么特殊的方法?”
荃小八愣了一會兒,搖搖頭,又說,“也有可能是我不知道吧?!?p> 昭月,“你晚上經(jīng)常做夢嗎?”
荃小八,“我睡得可好啦,倒頭就睡,從來不做夢,不像老廢物,經(jīng)常說夢話,有幾回還把我吵醒了?!?p> 昭月越發(fā)覺得,她接近了正確答案,“那你六個哥哥是什么時候死的?”
“其他五個應(yīng)該在我出生前就死了,六哥是在一年前?!?p> “當(dāng)時我起床尿尿,看到六哥走到院子里?!?p> “我本來想躲在門后嚇?biāo)惶?,哪曾?..看到老廢物從屋里出來,親手掐死他,然后六哥就......不見了?!?p> 這個不見了,應(yīng)該是被吸攝了。
果然是個病態(tài)的老廢物。
“那,我......”荃小八突然支支吾吾。
“想問什么就問。”
“荃小七會怎么樣?”荃小八是荃小七帶大的,這個如父如母的姐姐,是他小小天地里唯一的溫暖。
縱使知道她要害自己,荃小八還是會忍不住想,她會不會被人家打罵,會不會被關(guān)起來,關(guān)她的地方是不是又臟又臭。
“她死定了”這一點,沒必要瞞著荃小八。
從荃小七毫無悔意地罵鵝小二蠢的那一刻,她就死了。
而且看她那副張口就來的態(tài)度,毀人(妖)一生的事,一定干了不止一次。
接下來,或者此時此刻,羅山一定會讓她體驗體驗,什么叫后悔來到世上。
荃小八低下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沒有哭,也沒有鬧。
他問,“那,我呢?”
雖然他還小,可摔死青蛙,刺死活魚又不吃,抓老鼠放進同村小孩衣服里面之類的事情也干過不少,還整天想著要殺老廢物,跟著大孩子們一起欺負外來人,朝他們?nèi)邮^、吐口水......大概,在別人眼里,他早就是個壞孩子了。
不,他本來就是個壞孩子。
因為不壞,會死的。
昭月,“我會保你,不過從今以后”
“我會學(xué)乖的”荃小八從小就知道,要好好兒活在這個世上,是要付出代價的。
......
僅僅是體驗了鵝小二昔年痛苦的一丁丁皮毛,荃小七就開始求饒,什么秘密都說了。
比如荃一平其實不是她父親,而是她哥,荃小八不是她弟弟,而是侄兒。
別看她表面上是個十一歲的小姑娘,其實已經(jīng)三百多歲了。
又比如他們兄妹一百年前幫著芳萋萋盜走助魂草之后,又給它偷梁換柱了,并在荃小八出生的時候養(yǎng)在了他體內(nèi)。
所以荃小八比同齡的小孩更聰明,這個村子并不像白羽族的其他村子一樣,有那么多染病的人。
再比如......
羅山不想聽了,封了她的嘴,丟給小弟們先帶回寒州去,自己去看鵝小二......可剛到村外,他又猶豫了。
鵝小二回來之后,跟以前一樣孝順懂事。
雖偶有發(fā)脾氣,卻也只是語氣重一些,不會做過激的事。
更別說,通過摔東西、打人、罵臟話來宣泄情緒。
對待旁人,鵝小二一如往昔的寬和有禮,并沒有因為那些不好的過往,對周圍的人表現(xiàn)出太多不滿。
可日子一長,羅山就發(fā)現(xiàn)問題了。
鵝小二與他這個父親疏離了許多。
哪怕按照他的要求,把他的名字改成了羅玨,下令寒州不得再出現(xiàn)“羅文君”這個名字,重新遷了宅邸,他也經(jīng)常在廣食居不回家。
好不容易回一次家,也規(guī)矩的像個外人,一起吃個飯,每夾一次菜,鵝小二都要站起來,恭恭敬敬的跟他道謝。
幾乎不在府上過夜,唯一一次,還是羅山受了傷,鵝小二在他門前守了一夜。
羅山不知道要怎么去改變這種,比陌生人還要陌生人的父子關(guān)系。
如果他現(xiàn)在過去了,看見兒子傷心難過的樣子,兒子會不會離他更遠?
可要是他不去看著,萬一兒子出什么事,該怎么辦......他已經(jīng)對不起兒子一次了......
昭月站在大樹旁看著羅山走來走去,時而自言自語,時而冷面如霜,感覺自己再不出去,他極有可能踱步到明天早上。
“羅州主不去看看令公子?”昭月試探道。
羅山看了一眼昭月,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辦,“他...大概不想見到我?!?p> “可我真的...很怕他出事,他已經(jīng)很久沒對人說起那些事了......要不......我還是去看看他?”
昭月有點虛,你要是去看到他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估計完犢子的就是我了,“還是讓他自己靜靜吧?!?p> 羅山嘆了一口氣,神情中滿是疲憊寞落,“我其實一點也不在意他是什么樣子,只要他好好的,其他的都無所謂,我只想他平安?!?p> 他不希望兒子冒險,不愿唯一的親人離他而去,那樣的痛苦他受不了。
昭月,“屈辱的平安嗎?”
羅山臉色一白。
昭月突然有點后悔,應(yīng)該讓精精來說這些的,“您不能承受失去兒子的痛苦,那令公子作為您的兒子,就要因為您的害怕,痛苦一輩子?
“你怎么能這么說?我是他父親,我能害他不成?”
昭月低頭致歉,“您作為父親的心,在下并不懷疑,但其實......您應(yīng)該早就知道助魂草在荃小八體內(nèi)吧?”
羅山沉默了好一會兒,“我...也是為他好,助魂草是可以強化妖靈與命魂,使妖身發(fā)生一些改變?!?p> “但不易煉化,且每十年就會有十九日的反噬,他母親就是因為沒能熬過反噬才離世的?!?p> “我不希望,他也這樣。”
昭月忽然覺得,有爹有娘也......就這樣吧。
一口一個你不希望,可你想過鵝小二希望什么嗎?
“恕晚輩直言,羅州主作為父親,自然可以接受他變成任何樣子,可于他而言,以鵝精的外貌在世上多活一刻,都是奇恥大辱?!?p> “您認為的為他好,其實只是你認為的好而已,對他來說,這樣的保護是負擔(dān),亦是累贅和枷鎖?!?p> 羅山怔怔地看著昭月,沒一會兒又把目光挪開,他沒想到昭月越說越過分。
“那些屈辱,我會一一替他討回來,那對兄妹,我暗中查了很久,就算荃一平死了,荃小七也罪該萬死,我不會放過她?!?p> “您是可以通過各種手段,幫令公子報仇,可您認為那樣就皆大歡喜,就沒事了?”
“說句難聽的,您早就錯過了‘救他’的最佳時機,現(xiàn)在卻替他做了一切?!?p> “您的‘報仇雪恨’,何嘗不是在提醒令公子,他就是個廢物,連自己報仇都做不到,什么都要親爹幫他?!?p> “你胡說什么!”羅山一再忍讓,昭月卻得寸進尺,真以為他怕沖陣營?
不過是敬他們所行之事,禮讓三分而已!“不能這樣,又能如何?你也親自試過了,那荃小七的心機何等深沉?”
“如果不是我們早有防備,我兒只會再一次栽在她手里!”
要不是昭月沒讓鵝小二進入那個屋子,羅山絕對不會容忍她說這些。
昭月表示,你容不容忍,關(guān)我什么事?
她就要說,“只會?晚輩是不是可以這么理解,在您心里,其實一直都在否定令公子的能力?!?p> 羅山橫于腰間的手緊握成拳,“......”
“難道晚輩猜錯了?如果不是您潛意識里覺得他不行,他沒能力,沒有你他什么都辦不成,怎會什么都不讓他知道,什么也不讓他嘗試?”
羅山不認同昭月的說法,可又發(fā)現(xiàn)無從辯駁,只得來了一句,“這是我的私事?!?p> 嘿呀,這會兒就私事了,當(dāng)初是誰請他們來的?
不知道請神容易送神難么,“令公子當(dāng)初為何要瞞著你來幫白羽族‘移風(fēng)易俗’?是他想給你個驚喜?想幫你分擔(dān)?想搶功勞?”
“還是想證明,即便沒有你的保護、安排,他也可以做的很好?”
“你......”羅山又氣又惱。
昭月行了一禮,“羅州主,對于一些人來說,屈辱的活,不如驕傲的死。”
......
與山琿、朱厭一戰(zhàn),北境軍損失三萬一千兵力,但終是臨音一方勝了。
桃山一族也從某種意義上覆滅了。
雖算不上什么天大的勝仗,但也不丟臉。
谷神對此當(dāng)然是不太滿意的,覺得臨音其實可以做的更好。
但真要挑錯,又實在挑不出錯來,臨音手底下的一眾將領(lǐng),確實已經(jīng)盡力。
最后,谷神淡淡的評價了一句,“不錯?!?p> “死難的將士按例追封,撫恤其族?!?p> 王宣令微微抬了抬眼,“是。”
北境軍的一場勝利,并沒有為北荒換來多少和平,相反,又出現(xiàn)了新的困境。
走出伏妖陣的妖族數(shù)量比往常多了一倍,卻始終查不到出入的缺口在哪里。
原本一直以試探、襲擾為主的馳狼,居然一連跟祝成干了好幾場硬仗。
次次都輸,但是次次都來。
這讓祝成非常不安,但動用了一切方法,還是查不出什么異樣。
一向自視甚高的他甚至覺得,馳狼是故意輸給他的,是想在短時間內(nèi)耗光他這一方的戰(zhàn)力。
可探馬、暗諜的情報都是一樣的,馳狼確實輸?shù)暮軕K。
“或許...是伏妖陣消磨了那些妖的妖力,他們并沒有我軍認為的那樣強大?”末位的周武衛(wèi)思考了一下,不敢說是祝成想多了。
祝成盛氣凌人地哼了哼氣,“走出伏妖陣的妖族數(shù)量多了,出現(xiàn)大妖的可能自然也會高?!?p> 陸選趕緊順著祝成的毛摸,“大神所言甚是,但天策營在能搜尋的地方仔仔細細查了多次,確實沒有發(fā)現(xiàn)大妖的蹤跡?!?p> 祝成看向其他將領(lǐng),“你們呢?”
“烽機營也一樣。”
“東側(cè)防區(qū)只有五日前、三日前各有兩次小股襲擊,領(lǐng)頭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妖?!?p> “西側(cè)防區(qū)昨日倒是打了一場硬仗,但敵軍主將出自魔族,兵敗后便自爆魔體而亡,并沒有大妖出現(xiàn)。”
......
等眾將匯報完,祝成隱隱知道哪里不對了,可現(xiàn)在他還沒有把握,“玄真星君,白虎君那邊如何?”
跟星君說話,祝成的態(tài)度明顯好了許多。
“白虎族的情況與我們大致無二,只是‘萬花?!c‘問心鏡陣’修復(fù)進度緩慢,霜寒星官可能還需要再多留一段時間,白虎族內(nèi)仍需多留些兵力防守?!?p> 這也就是說,白虎族的某處防御點可能會出現(xiàn)兵力不足的情況......祝成的右手微攥,在內(nèi)心掙扎了一下。
終是決定放下自己的面子,“修書,向臨...文宸仙上求援,請他借兵兩萬,用于加固北荒防線?!?p> “是”陸選自覺領(lǐng)命,這個書本應(yīng)該祝成親自修的,但依他的脾氣...總之,祝成能當(dāng)眾說出求援這種話,已經(jīng)是很有大局觀了。
......
羅山最后還是走了,并同意將荃小七交給鵝小二自己處理。
但走之前跟昭月大打了一架。
原因是他突然不知怎的,就轉(zhuǎn)過彎來了,“你們是不是給我兒子吃了什么東西?”
“哈”昭月尷尬又不失禮貌地笑了。
說,“區(qū)區(qū)一盒化形丹而已。”
羅山原本緩和下去的神色,頓時就升起了一股火氣,“極品化形丹?!”
“是,是吧”昭月心虛得聾子都聽出來了。
然后......雙方就進行了一點也不友好,且拼盡全力的切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