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往回倒撥一點點。
讓我們想象一下自己是一個從小嬌生慣養(yǎng),全世界都為著自己轉的貴公子。
從自己有意識開始,周圍的所有人就不斷向你灌輸著你是特殊的,是特別的想法。
你仿佛就像是站在云端之上的神明,和周圍的一切都那么的格格不入。
不,你不是像,你就是神明。
你擁有全世界最高貴的血脈,最高貴的姓氏,你生來就應該是世界上最富有,權利最大的那一批人。周圍所有人都只不過是你的傭人,你的仆人,你隨時可以打罵的畜生。
本著這樣的想法,你長到了18歲,然后跟著自己的母親,去見自己未來的妹夫——一個鄙賤的下等人,一個棄子,一個不入流的混子。
而自己高貴的妹妹之所以要下嫁給他,唯一的原因也只是為了那個人擁有的力量而已。
一旦自己家族掌握了這股力量,那么這個人也就變得可有可無了。
到了那個時候,自己的妹妹是否還能保持高貴的血脈,就要看她有沒有身為九條家一員的自覺了。
如果她還有一點廉恥心,沒有和那個丑陋的猴子同房,那么自己倒還可以認可她是自己的妹妹。相反,如果她......
那其實她和自己那個姓有棲川的賤民姐姐就完全一樣了不是么?
九條賴人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來到的北海。
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來見了齊開和其他齊家人,然后被齊開當場暴打了一頓。
被這樣的垃圾像對待垃圾一樣對待,九條賴人心中第一次升起那種恨不得下一秒就把人碎尸萬段的仇恨。
在他的成長經歷里這種感情是從來沒有存在過的,因為沒有人可以讓他這樣憤怒,又或者說可以做到這一步的人還沒有來得及做到這一步,就已經被清理了。
可是齊開沒有。
他不但把他們母子痛毆一頓之后,還大搖大擺地拉著自己那個賤人姐姐走了。
果然,下人們以前告訴自己的一點沒錯,有棲川就是個賤人,妓女!不愧是得不到“九條”姓氏的破鞋,居然這么自然的選擇和下等人同流合污。
你等著,你等著,我一定會要你好看的!
敢瞧不起我,敢瞧不起我......你算什么東西,???你,你,你......
心里怨毒地詛咒著自己姐姐的九條賴人,就這么錯愕地看著自己母親的脖子在那個來自東洲的齊家人手里折斷。
期間自己母親甚至沒能發(fā)出一聲慘呼。
就這么輕易的。
咔吧!
九條賴人怔怔地看著倒在地上的,自己母親的身體。
失去生機的肉體似乎還在掙扎,肌肉本能的抽搐著,嘴里吐出白沫。
這幅場景他其實已經見過無數(shù)次了。
什么阿貓阿狗,什么誤打誤撞冒犯了自己的賤民,通通都是這個下場,他早就見怪不怪了。
可是,可是......
這明明應該是賤民的死法,為什么會發(fā)生在自己母親的身上呢?
“喂,小朋友?”輕柔地將手上九條母親臨死時流出的口水擦去,齊文碩蹲下身,溫柔地看著眼前嚇得已經四肢發(fā)軟,襠下全是尿騷味的少年:“想不想體會一下?很爽的喲!一般人一輩子都體會不到,就算有的人體會到了,這輩子也就只能體會一次...你想不想,現(xiàn)在就體會一下?”
九條賴人蒼白著臉,雙腿抽搐地在地上蠕動著,舌頭像是打結了一般:“不...不...不......”
“想,想,想?”齊文碩笑著,學著九條賴人的語氣。
“行了。”一旁的齊文遠看不下去了:“他就只是個孩子。”
齊文碩一愣,回過頭像是看陌生人一樣看著自己的大哥:“這不像你能說出的話來啊?!?p> 齊文遠沉默著,腦海中閃過俾斯麥肚子里的孩子,以及齊開小時候的樣子。
他皺著眉,煩躁的揉了揉額角:“把他關起來吧。”
齊文碩狐疑地看著自己這位大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轉過身非常突兀地拍了一下九條賴人的肩膀。
就這一下,差點把這小伙子的魂兒給嚇飛了。
“恭喜啦,撿回一條命?!饼R文碩瞇著眼睛,熱情地朝著九條賴人笑著:“不要忘記感謝我大哥哦?!?p> 說著齊文碩就站起身,但隨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轉過身蹲下來仔細端詳著面前這個已經面無人色的少年。
“對了,忘說一件說。”齊文碩微笑著:“我的名字,叫齊文碩,齊家老二,歡迎報仇哦!”
“不,不會......”九條賴人的舌頭打著結:“我,我,不會...不會......”
然而齊文碩并沒有繼續(xù)說什么,只是微笑著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轉身走掉了。
而在經歷過那堪稱地獄的一天之后,九條賴人就迎來了暗無天日的被囚禁的生活。
每天一日三餐,如果覺得悶得慌可以在有艦娘看管的情況下放風30分鐘。
如果就以一個囚犯的待遇來說,他其實已經是囚犯之中的王者了。但是作為從小錦衣玉食的貴族大少爺來說,這種生活簡直就是噩夢。
陌生的環(huán)境,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們。
死去的母親,失去的自由,冰冷的鐵窗。
九條賴人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中經歷了不敢睡覺,生怕夜晚自己被人掐死的驚恐;經過了可以安然入睡,但是每晚都會被那一天的噩夢驚醒的恐慌;再到內心被仇恨像螞蟻啃食一般煎熬怨懟......最終,這位十八歲的少年開始變得麻木,呆滯。
歷史中和故事中那些少年時突逢變故,性格大變導致走入歧途的事情并沒有發(fā)生。
他并沒有如林沖之一般對殺母兇手抱有刻骨銘心的仇恨,發(fā)誓變強;也沒有像虹貓一樣,走出失去親人的痛苦肩負起身上的責任。
他就是這么呆滯地坐在自己的牢房之中,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
別說港區(qū)中的其他人了,時間久了,甚至就連九條賴人自己都忘記自己了。
他不是沒有想過復仇,想過自己會像無數(shù)背負著“復仇者”之名的前輩一般,書寫出一段可歌可泣的壯烈史詩。
然而一旦他回想起那天晚上,齊文碩是如何一邊溫柔的微笑,一邊掐斷自己母親脖子的時候,他就感覺自己的靈魂被那雙手一同扭斷了。
齊文碩掐死的,不只是這名少年頭頂?shù)挠陚?,還有他自出生以來的生活和靈魂。
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少年心里想著。
無論如何都無所謂了,就這樣吧,我累了。
這天,他還是和以往一樣,躺在自己的床上發(fā)呆。
就這樣吧,毀滅吧,趕緊的,他心里這樣想著。
然后,大地傳來了六聲悶響。
接著,冰面傾覆,天崩地裂。
原本應該看守他的艦娘此時早就不知了去向,徒留少年一個人站在宛如世界毀滅的末日之中。
他看著這毀天滅地的景象,早已熄滅的內心又一次燃燒了起來。
這難道就是,天賜良機?
難道天照大神真的顯靈了,這是神想讓我逃脫這里嗎?
興奮的九條賴人胡亂穿好衣服,在混亂的港區(qū)中運氣爆炸地找到了一艘小船,一屁股坐了上去,開始幻想自己將來的復仇大計。
在他的想象里,自己帶著像烏云一般的戰(zhàn)機,像赤潮一般的艦隊,宛如雪崩一般,摧枯拉朽的摧毀了北海和齊家的艦隊。
齊文遠和齊開早早地就倒在了血泊之中,而自己那賤人姐姐有棲川只能一邊痛哭一邊匍匐在自己腳下,懺悔著自己為什么助紂為虐,懇求著自己的弟弟能給他一個棄暗投明的機會。
而自己那噩夢的開始,那個一臉微笑的惡魔,則全身像是篩糠一樣坐在冰面上,臉上滿是恐懼地看著自己,褲襠里全是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
“求,求求你!”齊文碩帶著哭腔說道:“不要殺我!”
“哼?!本艞l賴人嘴角輕輕一撇,蹲下身,像齊文碩一樣拍著齊文碩的肩膀:“記得你之前對我說過的話么?歡迎報仇?!?p> “現(xiàn)在,我把你命中注定的死亡送到了!”
接著,自己華麗的扭斷齊文碩的脖子。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謝幕!完美!
幻想著這一切,九條賴人只感覺自己的全身都像是燃燒起來了一般,興奮地想要仰天長嘯!
接著,冰面開始傾覆,巨大的冰山將周圍的浮冰全部擊碎。
九條賴人所處的位置剛好在港區(qū)邊緣,浮冰的傾覆并沒有波及到他,他自己反而在巨大的波濤中迅速地遠離了這個充滿噩夢的地方,駛向詩與歌的遠方。
然而,興奮過后,寒風一吹,大雪一下,現(xiàn)實又一次擊潰了這位少年的幻想。
平時,他的衣服都是仆人給他穿的。
無論是夏天還是冬天,九條家的仆人都會給這位小少爺最好的服侍,既不會讓他熱到,也不會讓他冷到。
但是當他這輩子第一次自己穿衣服時,尷尬的事情就出現(xiàn)了。
他出門胡亂穿的衣服太薄了,根本不能抵擋北極零下的寒風,并保留這位小少爺可憐的體溫。
簡稱,衣服都不會穿。
并且,上船時快樂,被海浪送走時開心。可當小舟在冰海上無力的隨風漂泊時少年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上船時根本沒拿船槳。
因為在他的印象里,船都是一上就能開的,就能走的,船槳是什么,根本不知道。
然后,九條家的這位大少爺就瑟瑟發(fā)抖地站在冰天雪地里,和腳下的小船大眼瞪小眼,研究著怎么讓他自己移動。
然而時間根本不等人。
隨著他在戶外停留,寒風一點一點奪走了他身上為數(shù)不多的溫度,最終將他按倒在小船上,讓他只能瑟瑟發(fā)抖的抱著自己的手臂,活像一個小丑。
是啊,自己在想什么呢?復仇,找死還差不多。
凌冽的風雪里,九條賴人可憐兮兮地縮成一小團,感慨著自己荒誕的一生。
從含著金湯匙出生,到風光無限的十八歲前,再到一天就從天堂跌入地獄的錯愕,最后到自己愚蠢的出海。
一切的一切看起來都像是一出笑話。
如果這個世上真的存在上帝,每個人都是他筆下虛構出來的人物,那自己就一定是他筆下那個專門供人恥笑的小丑吧。
畢竟,自己就是一個小丑啊。
九條賴人張著嘴,想哭,但卻哭不出聲,因為一張嘴雪花就直接塞住了他的喉嚨,讓他一陣咳嗽。
他想哭,然而每滴流出來的眼淚都在不到一分鐘內變成堅冰,凍住了他的眼睛。
真是,真是......
九條賴人在小船里躺好,看著昏暗的天空,徹底認命了。
看吧,這就是他九條賴人的一生,一出徹頭徹尾的鬧劇。
然而,仿佛是天照大神真的顯靈了。
就在九條賴人徹底放棄準備等死的時候,一聲聲爭吵傳進了他的耳朵。
他猶豫了片刻,費勁地從船上爬起來,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賤女人。
哦,不對。
是溫柔親切,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集全世界智慧與美麗的化身,英雄與正義的代表!
有棲川春雪殿下!
“姐!”九條賴人猛地站起身,倉促間差點從船上摔下去:“姐!是我啊,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