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三章 鮮血之上

　　“所以，你就是因為這個，才做出今天這樣的決定么？”齊致森顫抖著呼吸，看著自己面前的兄弟。

　　齊致聲瞇了瞇眼睛，猛地松開自己按住齊致森腦袋的手，緩緩后退兩步：“怎么可能？”

　　“就算不列顛皇室再怎么無法原諒溫莎公爵，可是在國家利益面前，他們又怎么可能退步？”齊致聲撇了撇嘴，轉(zhuǎn)過身，不再看齊致森：“十余年前，你將一個殘破不堪的家族交到我的爹的手上。我爹活著時為了家族，熬干了自己最后一滴心血，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那么我就不會讓他的心血受到一絲一毫的損害！”

　　齊致聲說著，目光看向供臺上自己父親的牌位，眉目間全是森然和堅毅：“......告訴我爺爺當年...獵戶座的事情。”

　　齊致森瞇了瞇眼睛，深吸一口氣：“什么事情？”

　　齊致聲轉(zhuǎn)過頭，看向自己這個裝傻的堂弟，晃了晃腦袋，隨后又轉(zhuǎn)了回去：“既然你要裝傻，那么，今天齊家的艦?zāi)锞筒粫x開山東一步！”

　　齊致森眼睛一瞪：“齊致聲！”

　　“我就在這里！”齊致聲厲聲回答道：“不僅我在這里，我們的爺爺，父親也都在這里！我當著他們所有人的面，告訴你！如果沒有足以抵消和黑海企業(yè)戰(zhàn)斗造成的損失，甚至遠超的利益，齊家的艦?zāi)锝^不會發(fā)射一枚炮彈！”

　　“你！”齊致森一時語結(jié)，嘴唇蠕動了半天才緩緩說道：“......如果你是為了當年二叔的事情，我在這里向你道歉...是我對不住二叔?！?p>　　說著，齊致森望向供臺，恭恭敬敬地跪下：“捫心自問，我齊致森一生自覺光明磊落，沒有做過任何不能為外人所知的事情...但唯獨在二叔的事情上，是我的過錯......今日之后，我可以留在這里，你要殺要剮，我決無二言！”

　　然而，說到這里，齊致森忽然一頓：“但是，救助琉球各島民眾的事情，你必須出面！”

　　齊致聲瞇瞇眼睛，看著這個跪在自己身旁的男人，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你這是什么意思？”

　　齊致森昂首不言。

　　齊致聲沉默著，沉默著看著這個即使到了此刻，也依然不肯將頭顱低下的男人。

　　“真是......”齊致聲搖頭：“你到底是有多么的狂妄？”

　　“什么？”齊致森一皺眉。

　　“你是覺得在我眼里，你的一條命可以抵得上琉球島上那十多萬人的性命么？”

　　“在你眼里，琉球島上的人不是一文不值么？我用我這條害死了二叔的命，去換你眼里那些一文不值的人命，你認為抵不過？”

　　齊致聲提了提嘴角，露出一個很難看的笑容：“琉球島上的那些人與我何干？他們中的任何人，我這一生都不會遇見，也不會知曉。他們中的絕大多數(shù)人也不會見過我，甚至都不會知道我。你拿你自己的命和他們做什么比較？”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說了，足以彌補我在抵御黑海企業(yè)時造成的損失?！饼R致聲說著，蹲下身看著眼前這個自命不凡的人：“你是覺得，你的命，可以值因為你一句話，就要在接下來將要發(fā)生的戰(zhàn)爭中，戰(zhàn)沉的艦?zāi)锏纳?？?p>　　“......”齊致森抿了抿嘴：“不能么？”

　　齊致聲哈哈一笑：“你連她們發(fā)射的一發(fā)炮彈都不如！收起你那泛濫的同情心，在我這里，你的人，你的命，包括你的一切......在我眼里都一文不值！”

　　“你......”齊致森猛地站起來，瞪著面前的人。

　　“現(xiàn)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為了自己父親，向自己兄弟討個公道的兒子；也不是嫉妒堂兄弟的豐功偉業(yè)，而心懷嫉妒的卑鄙小人；更不是貪生怕死，只知道龜縮不前的膽小鼠輩！”

　　“站在你面前的，是和爺爺，我爹，以及你爹一樣的，帶領(lǐng)著齊家的家主！”

　　“我沒心思，也沒工夫，更沒時間來和你玩一場新的，無聊的英雄游戲。在我眼里，唯一能讓我做出選擇的，只有符合家族發(fā)展的利益?！?p>　　“如果你想讓我，代表家族，付出某些東西，那么現(xiàn)在，你就必須讓我，讓家族，得到某些東西?！?p>　　“而這，才是我這個家主，唯一關(guān)心的！”

　　齊致森看著自己面前一步不退的堂兄弟，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終于像是極地的凜冬一般，陷入了徹底的黑暗。

　　他左右看了看兩邊，發(fā)現(xiàn)在這座齊家的祖祠之中，除了他們兄弟二人，并沒有任何人在。

　　這很正常，畢竟這是齊家的祠堂，除非是身份極為特殊的艦?zāi)?，否則是沒人可以進到這里來的，尤其還是家主在祭司祖宗的時候。

　　看到這一幕，齊致森的眼睛突然像餓狼一般兇狠了起來。

　　然而齊致聲卻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一般，繼續(xù)訴說著他的那一套思維模式。

　　“告訴我，爺爺當年告訴大伯，后來又傳到你手里的......關(guān)于獵戶座的事情?！饼R致聲說著，終于說出了自己今天來見齊致森，真正的目的：“此時此刻，齊家所有主戰(zhàn)艦?zāi)铮呀?jīng)全副武裝，炮彈上膛，整裝完畢。只要你現(xiàn)在開口，她們立刻就可以駛出東海?！?p>　　齊致森深吸一口氣，眼睛微微瞇起：“我...再最后確認一遍......真的，就沒有第二種選擇了么？”

　　“當然有?！饼R致聲攤開手：“如果你能拿出任何與我說的等價的籌碼，我都愿意接受。前提是你要能拿的出來?！?p>　　“......如果我說我既不會告訴你關(guān)于獵戶座的任何事情，手里也不會有任何其他你想要的東西呢？”

　　“那么很遺憾。”齊致聲無奈地搖了搖頭：“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離開了...畢竟，這里是我們齊家的祖祠，而你......早就不是齊家的人了。”

　　聽到這句話，齊致森無言地笑了笑，看起來有些凄然：

　　“是啊...我早就不是齊家的人了?！?p>　　“...畢竟是你自己選的?！?p>　　“是啊...一切都是我們自己選的。”齊致森低聲呢喃著，抬起頭，看向齊致聲：“這一切，都是我們自己選的。”

　　下一刻，原本安靜站立在原地的齊致森突然暴起發(fā)難，一雙大手像是鐵鉗一般，死死地鉗住了齊致聲的咽喉。

　　一切發(fā)生地都太過突然，也太過迅速。誰也沒有想到，齊致森竟然會在自己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暴起發(fā)難，像猛虎一般死死地撕咬著自己至親的生命。

　　“這一切......都是我們自己選的?！饼R致森的面目扭曲著，死死地盯著被自己壓在身下的齊致聲，聲音痛苦地就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不過你放心，這件事情結(jié)束之后，我會親自下去給你，給二叔賠罪。我欠咱家的，我這輩子都還不完，在下面，無論你們怎么懲罰我，我絕無怨言?！?p>　　“但是，但是......只有那些島上的民眾是無辜的......他們，提督......不能死！”

　　手掌一點一點合攏，指骨一點一點摩擦，因為缺氧和窒息，齊致聲的臉越來越紅，到了最后甚至都已經(jīng)開始發(fā)青。

　　見到這一幕，齊致森的目光越發(fā)瘋狂。

　　只要眼前的男人死了，一切就都可以解決！

　　之后無論發(fā)生什么，齊文遠都會直接繼承齊家家主的位置。到了那個時候，為了保護齊家將來的家主，齊家所有的艦?zāi)锉厝灰巴鹎蜻M行救援。這樣一來，不僅齊文遠能獲救，其他島上的居民也能獲救。

　　只要齊致聲死了，所有人就都可以獲救！

　　只要他死了！

　　齊致森想著，手上的力度越來越大，臉上的表情也原來越猙獰。

　　然而，在他身下，齊致聲卻詭異地笑了出來。

　　齊致森一愣，下一刻，一柄匕首，突然從他的胸膛中，刺了出來。

　　原本緊繃的肌肉一顫，齊致森全身的力氣都像是從這柄匕首刺出的洞窟中跑掉了一般，整個人在一瞬間就軟綿綿的跌倒在了祠堂的地面之上。

　　被洞穿的心臟抽式地跳動著，滾滾鮮血從匕首的血槽之中，被擠壓著噴射了出來，濺在了祠堂里密密麻麻的牌位之上。

　　腥紅的液體，緩緩在祖先的香爐下，流淌著。

　　而沾染在諸多牌位之上的鮮血，則像是祖先們的淚水一般，緩緩從一個又一個名字上滑落。

　　從瀕死的險境中掙脫了出來，齊致聲捂著自己的喉嚨，劇烈地咳嗽了兩聲，隨后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然而，即便是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齊致聲仍然沒有改變臉上的笑意，相反，看著撲倒在地板上，輕輕抽搐的齊致森，他臉上的笑意反而越發(fā)濃郁了。

　　“我還以為你會就這么看著我被掐死呢。”齊致聲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輕輕笑了笑。

　　而另一邊，看著濺了自己滿身滿手的鮮血，齊文遠瞪著眼睛，幾乎已經(jīng)忘記了呼吸，呆滯地看著倒在地上的齊致森，腦海中走馬燈一般閃過自己這位堂叔的點點滴滴。

　　有他剛?cè)雽W校時，與這位素未謀面的堂叔的插科打諢。

　　有他在學校教官口中，聽到的關(guān)于這位堂叔年輕時傳說的只言片語。

　　也有在他婚禮上，那個精心打扮，欣慰地鼓掌祝福自己的笑容。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在地板上不斷流淌的鮮血中，逐漸化為了泡影。

　　“干得不錯?！边^了許久，齊致聲才終于緩過氣來，站起身，欣慰地拍了拍自己兒子的肩膀：“按照之前答應(yīng)你的，殺了你的堂叔，我出人去琉球救人?，F(xiàn)在，你可以帶著家里的艦?zāi)铮ゾ饶切┖湍闼匚粗\面的人的命了。”

　　齊文遠顫抖著，緩緩轉(zhuǎn)過頭，看向自己的父親，眼神中似乎還殘存著齊致森的背影。

　　“你......為什么？”

　　齊致聲回過頭，皺了皺眉：“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你要...這么做？”齊文遠話語顫抖著，隨后不可抑制地就趴在地上，嘔吐了起來。

　　淚水與血水混合在一起，整個祠堂仿佛變成了一間無法立足的地獄。

　　而齊致聲則低頭看著自己的兒子，目光緩緩略過齊致森，嘴角忽然閃過一絲不可察覺的笑意：

　　“因為......這是一筆很棒的交易?！?p>　　“交......交易？”齊文遠轉(zhuǎn)過頭，怔怔地看向自己的父親。

　　“是的?！饼R致聲說著，看向齊文遠的目光中，漸漸多了齊文遠看不懂的東西：“出兵救人，在這場交易中，只是你的首付。剩下的尾款，我會代表家族，在合適的時候，向你討要的?！?p>　　說完，齊致聲就轉(zhuǎn)身，大跨步地走出了祠堂：“現(xiàn)在，好好享受你的英雄壯舉吧。”

　　齊文遠怔怔地看著自己父親離去的背影，轉(zhuǎn)過頭，看向撲倒在地的齊致森，像是忽然才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瘋一般地撲倒齊致森的身邊，掙扎著抱起自己這位如師如父的男人的身體。

　　只是，無論齊文遠現(xiàn)在如何呼喊，齊致森都已經(jīng)無法聽到自己侄子的呼喚了。

　　他渙散的瞳孔看著祠堂的屋頂，像是在凝視什么東西，用像是在仰望什么東西。

　　只是，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終究還是沒能觸及。

　　鮮血不再噴灑，皮膚不再溫熱，思緒不再運轉(zhuǎn)。

　　名為齊致森的個體，在這一刻，終于停止了運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