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巷人影稀疏,顯得很清冷。
衛(wèi)家老宅的門口,李劍云手里捧著一個包袱,神色有些焦急地東張西望。
他從學(xué)館出來,徑直來到這里,卻看到大門緊閉著,門上的牌匾也已經(jīng)被摘掉了。
那日在吉慶有余牌坊,他聽到衛(wèi)老管家說,桂花巷的衛(wèi)家老宅改做了督造署大人的官邸,那個名叫嚴(yán)謙的中年男人說過,要找他就來督造署大人的官邸。
桂花巷這一片區(qū)域,居住的都是鎮(zhèn)上的富裕人家,往常李劍云很少來這邊。
一身打扮與桂花巷格格不入的少年,在衛(wèi)家老宅門口徘徊了一會兒,見大門一直緊閉著,也沒看到有人來這兒,心里有些奇怪,按理說,督造署大人的官邸,不應(yīng)該這樣冷清吧?
他一時不明所以,只好悻悻然離開了。
出了巷口,來到外面的街上,只見車水馬龍,人來人往,與巷中的景象完全不一樣。
手捧包袱的少年轉(zhuǎn)過巷角,瞥見街邊有一座大門,建造得頗有氣勢,他側(cè)身去看了看桂花巷,又去打量那邊的大門,突然明白過來,原來督造署將大門開到了臨街的這一邊,桂花巷這邊的門不開放了。
剛才還心里失落的少年,這會兒峰回路轉(zhuǎn),又開心地笑起來。
他快步朝大門走過去,在離大門三丈遠(yuǎn)的地方,停住腳步去打量督造署的大門。
只見臺階下,一對兇猛的石虎盤臥著,中間是一丈多寬的青石板臺階,兩扇朱漆銅環(huán)的中門緊閉著,只開了兩側(cè)的小門,各有一名帶刀兵士在門口守衛(wèi)。
大門正上方的牌匾上寫著“督造署”三個鎏金大字,這段時間來,李劍云跟著衛(wèi)先生新識得不少字,“督造署”三個字也是最近新認(rèn)的。
鎮(zhèn)上的衛(wèi)、鄭、李三姓大族的宅院門口他都去過,沒有一家的大門有這么氣派的。
李劍云站在石虎旁,神色顯得躊躇,這氣勢威嚴(yán)的高門上第,讓出身泥路巷的少年有些望而生畏。
他在原地猶豫好一陣后,硬著頭皮爬上臺階朝左側(cè)的小門走去。
門口的兵士立即上前來,臉色不善地呵斥道:“去去!督造署門口閑雜人不準(zhǔn)靠近?!?p> 李劍云很客氣地唱了個喏,說道:“我是來找嚴(yán)先生的?!?p> 大戶人家的門子,官府大門的守衛(wèi),通常都是閱人無數(shù),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但凡有陌生人上門,那雙眼睛只要略微一打量,便能看出來人的高低貴賤。
像李劍云這般衣衫破舊,腳踢一雙草鞋的少年,一眼便能看出是個窮苦出身,弄不好還是個流浪少年。
兵士早瞧著不耐煩了,見他說是來找人,卻又一點規(guī)矩都不懂,更加沒有好臉色,邊推邊道:“這里沒有什么嚴(yán)先生,趕緊走!”
不容李劍云分說,便被兵士一步步推下臺階去,督造署重地,他也不敢強行去闖,只得退到一旁街角候著。
再回望督造署的大門時,少年笑了笑,他家的院門與督造署的大門相比,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沒能進(jìn)去督造署,就見不到那位嚴(yán)先生,替牛文求情的事暫時就辦不了,翠嬸那邊他暫時不去回信,等有了結(jié)果再說。
看看時間還早,便沿著街一路閑逛,李劍云心里懷著一點僥幸,又或說是期待,指不定在街上的哪處地方,就與嚴(yán)先生遇上了。
……
吉慶有余牌坊這一段街,現(xiàn)在成了小鎮(zhèn)最熱鬧的去處,幾家酒樓茶館的人氣,不但帶動了周邊店鋪的生意,還吸引了許多小商小販來這里街邊擺攤。
李劍云閑逛到這邊時,正巧看到許多人圍在牌坊下,在看著熱鬧。
他一向不太愛去湊這種熱鬧,今天閑著無事,加上在督造署那邊又碰了釘子,心里郁悶糾結(jié),也就信步湊了上去。
還未看到人,便聽見人堆里面?zhèn)鱽磬须s混亂的聲音,其中有男子的辱罵聲、呵斥聲、獰笑聲,還有一個小孩的哭喊聲。
似乎是有人在當(dāng)街打架鬧事。
李劍云身材瘦小,又有股子勁兒,在一個人群稍微稀松些的地方,找空隙往里鉆了點,然后踮起腳伸長脖子,從人頭縫里往里瞧去,看到幾個身材粗壯的男子,在對著地上的人拳打腳踢,一個個兇神惡煞一般。
他又去看地上被打的人,似乎是一個女人,她在用自己的身體護著一個孩子,粗壯漢子的拳腳全落在她身上,看到這一幕時,少年皺起眉頭,心生不忍,卻也不好去多管閑事。
那個女人滿臉是血,已經(jīng)看不清楚面容,她也不反抗,只死命地將孩子護在身下。
突然,一個漢子一腳將那個女人踢翻了身,被她護在身下的孩子露出臉來,恰好被人群中的李劍云看到了,他頓時臉色一變,那個被女人護在身下的孩子,竟然是牛文,那那個女人是……
少年不再多想,也顧不得許多,他側(cè)著身子往前面的空隙間,用力一擠,這一下力道很大,而且又是突然發(fā)力,那些正在全神貫注圍觀的人群毫無防備,都紛紛往旁邊倒去。
少年身子瘦小,很容易就擠過了人群,來到場中央,地上的慘狀和那群人的囂張,讓他雙目噴火,怒不可遏。
他抄起手中裝有饅頭的包袱用力往那群人砸去,憤怒中的少年這一砸用上了全力,只見被砸中背的那人,直接往前面撲去,又撞上了旁邊的人,瞬間倒地滾在一起。
這一下的突然變故,打了那群正在行兇的健壯漢子一個措手不及,待他們反應(yīng)過來時,發(fā)現(xiàn)被他們?nèi)蚰_踢的女人身邊,多了一名衣衫破舊的瘦小少年。
那個孩子是牛文,地上躺著的女人是翠嬸。
當(dāng)少年顫顫巍巍地伸手去扶滿身是血的翠嬸時,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不動了,牛文被她死死的護在身下,倒是沒受什么傷,但身上沾滿他娘的血。
李劍云滿臉悲憤,連喊了幾聲“翠嬸”,翠嬸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牛文一雙小手捧著翠嬸的臉,不哭也不鬧,只用力咬著嘴唇,目光兇狠,如一只小狼崽子。
那些人見出現(xiàn)的是一個長相窮酸的小子,便大聲呵斥著準(zhǔn)備過來廝打。
這時,一個錦衣玉冠的年輕公子慢悠悠走過來,攔在眾人的面前,他長著一張容長的臉,面容俊秀如玉,手里搖著一柄折扇,表情舉止很是輕佻。
他笑看著蹲在翠嬸身旁的少年,眼神里滿是玩味,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的事物一般。
泥路巷的少年從未像此刻這般義憤填膺,牙齒間似要咬出火來。
入舍秋狝那次,他被鄭世勛偷襲打傷,并且被他搶走了獵物,雖然也氣憤不已,但也比不了此刻的怒火。
每次入南山打獵,遇到兇獸時,他心里也產(chǎn)生過殺死兇獸的念頭,但畢竟不強烈,不是他不想,而是不忍心。
但此刻,一股強烈的殺意從心底最深處沖出,將他的胸膛、腦海全部填滿了。
他只有一個念頭,血債血償。
眼見蹲在地上的瘦小少年站起身來,那個手搖折扇的錦衣公子被他身上的殺氣所攝,不自覺地后退了一步,他忙一把收起折扇,強自鎮(zhèn)定下來。
雙方的臉上都是殺氣騰騰,但從表面看來,雙方的勢力極其不對稱。
錦衣公子一方,群仆環(huán)伺,一個個摩拳擦掌,滿臉猙獰;而另一邊就顯得可憐了,只一個瘦不拉幾的少年,那小身板,風(fēng)大一點估計就要被刮上天去。
圍觀的人群大多都搖頭嘆息,不忍再看下去。
也有一些人憤憤不平,但是懾于錦衣公子的身份,以及他身后那群兇神惡煞般的惡仆,只能強自忍著。
“你們是什么人?為什么打他們?”少年強忍著怒火,冷冷地問道。
錦衣公子一看便是那種作威作福、橫行慣了的富家公子,本來就自持身份,加之己方人多勢眾,因而沒有一絲兒的害怕。
這會兒見對方一個身材瘦弱的窮小子,竟然也做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樣子,頓時便來了興致。
就好比斗蛐蛐時,一只瘦弱蛐蛐面對強敵,居然還敢挺身戰(zhàn)斗,這怎能不使人興奮呢!
錦衣公子一甩手里的折扇,“啪”的一聲,繪著美人圖的折扇在他胸前展開,他邊輕輕搖動折扇邊說道:“告訴你也無妨,我乃是龍陽城相府的二公子,至于為什么要打她嘛,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本公子今兒心情好,想找個人來打打玩。”
說完看著對面的少年笑,春風(fēng)得意,輕松自然。
對面的李劍云,沒有因錦衣公子的囂張舉止而失去冷靜。
他年紀(jì)雖小,而且也只是個泥胚境的武士,但他的境界是在南山的兇獸堆里廝殺出來的,無論是武道根基,還是實戰(zhàn)經(jīng)驗,都不是同境界中的一般人所能比擬。
他握緊了雙拳,直視對面的錦衣公子,對周圍環(huán)境快速做出準(zhǔn)確的判斷,是他在兇獸的利爪下活下來的第一要素。
此時的情形,他一個人無論如何都不是對方一群人的對手,而且那些惡仆,一個個看著身手都不弱,如果陷入混戰(zhàn),那他只有被對方亂拳打死的下場。
他只有一次出手的機會。
因此,目標(biāo)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