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保命
夜雨滂沱，檐角銅鈴在風(fēng)中發(fā)出碎玉般的悲鳴。云棠攥著手中的針線繡著香囊，心不在焉聽著窗外更漏聲，忽然聽見窗欞傳來三長兩短的叩擊。
心跳驟然加快，這是他和費衍的暗號，云棠激動的起身。
“棠兒！”熟悉的聲音裹著雨聲傳來，費衍渾身濕透翻窗而入，額角還帶著未愈的鞭痕。他急切握住她冰涼的手：“禁軍換防的漏洞只能維持半柱香，跟我走?！?p> 云棠望著他肩頭滲血的繃帶，喉間泛起腥甜。正要開口，寢殿外突然亮起沖天火光，金甲碰撞聲如潮水涌來。
“好一出紅拂夜奔。”費揚古玄色龍紋氅衣挾裹著夜雨寒氣踏入殿中，鎏金燭臺在他手中明滅不定，“只是這郡主府，何時成了想來便來之地？”
云棠踉蹌著擋在費衍身前，發(fā)間步搖碎成珠玉：“要殺他，先殺我?！?p> 費揚古瞳孔猛地收縮。燭光在他臉上投下深深陰影，握著燭臺的手背青筋暴起，指節(jié)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咔咔聲。突然他揚手將燭臺擲向墻壁，爆開的火星濺在云棠裙裾：“你當(dāng)朕舍不得？”
暗衛(wèi)的弓弦繃緊聲在雨幕中格外清晰。云棠看著費揚古眼中翻涌的暴戾，忽然想起三日前太醫(yī)令的話：“陛下夜夜批折子到四更天，總要攥著您的畫像才能入眠?！?p> “放他走，我什么都應(yīng)你?！彼氏峦箝g翡翠鐲，將玉鐲塞進(jìn)費衍手里。那是費衍贈的信物，“費衍，我現(xiàn)在是皇上的人了，你走吧……”動作激動間云棠摔在了地上，玉鐲落地裂成兩半，像極了那日被碾碎的合歡花。
費揚古喉結(jié)劇烈滾動，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掐住她下巴強迫抬頭。云棠看見他眼底猩紅的血絲，聽見他齒縫里擠出的聲音：“你可知朕此刻多想將他就地凌遲？董鄂云棠！這是你最后一次機會。”
暴雨澆透的龍袍下，他胸膛起伏如受傷困獸。最終卻只是松開手，任由指甲在掌心掐出血痕：“來人，送他出城。”
當(dāng)暗衛(wèi)押著費衍消失在雨幕中，云棠忽然被扯進(jìn)滾燙的懷抱。費揚古將臉埋在她頸間，龍涎香混著血腥氣：“你既應(yīng)了朕，便永生永世別想離開?！鳖澏兜奈惨粝⒃谒珙^，不知是誰的淚水先落下來。
窗外，被暴雨打落的合歡花碾入泥濘，像極了喜燭泣下的紅淚。
鎏金獸首香爐吐著龍腦香的青煙，費揚古將云棠按在御案前。堆疊的奏折硌著腰肢，朱砂筆尖懸在她蒼白的唇上：“費衍部下余孽昨夜在城西處決?！?p> 云棠盯著他襟口蟠龍金繡，喉間泛起腥甜。那龍爪正扣著明珠，恰如他鉗制她腰肢的手勢：“陛下既已坐擁天下，何苦與亡魂計較？”
“因為那些亡魂，”筆尖劃過她頸間淤青，在素絹中衣上洇開血珠，“都長著費衍的眼睛?！彼蝗凰洪_奏折封漆，北疆八百里加急的軍報簌簌落在她膝頭。
殘破的翡翠鐲突然從袖中滑出，云棠下意識去接。費揚古卻先一步攥住碎玉，鋒刃割破掌心，鮮血浸透奏折上“費衍率叛軍叩關(guān)”的字跡：“你看，連碎玉都想著往地上跑?！?p> 暴雨在卯時初歇，云棠在龍紋錦被中驚醒。枕邊放著金絲楠木盒，十二枚翡翠鐲碎片被鮫綃細(xì)細(xì)纏裹，像十二道封印困著前塵往事。盒底壓著張灑金箋，狂草力透紙背：“碎玉可補，人心難全。”
御書房傳來瓷器碎裂聲，當(dāng)值太監(jiān)跪著捧出染血的奏折。云棠撫上腰肢，昨日被掐過的地方隱隱作痛。
云棠正在繡香囊時，偏殿傳來費揚古的咳血聲，混著破碎的囈語：“棠兒...把合歡花繡完...“她低頭看著繡了一半的香囊，石榴籽突然從絹面迸出，鮮紅血珠順著指尖滾落，在青磚上綻成小小的合歡花。
忽然，合歡簪卻在青絲間發(fā)出細(xì)微裂聲。合歡簪裂開的剎那，龍腦香里突然混入腥甜。云棠看著掌心的蠟封金丹，御書房方向傳來青銅器皿傾倒的轟鳴。她赤足奔過九曲回廊時，正撞見太醫(yī)令的白須沾著血沫：“陛下體內(nèi)劇毒，恐是當(dāng)年北疆的箭毒......“
鮫綃帳內(nèi)，費揚古的龍紋中衣已被黑血浸透，肩頭箭傷處爬滿蛛網(wǎng)般的青紋。他手中緊攥著被血暈染的畫像，殘破絹帛上依稀可見少女在合歡樹下回眸——那是云棠及笄那年他偷畫的輪廓。
“你終究...來看朕...“費揚古咳出黑血，指尖在錦被上抓出裂痕，“這毒叫長相思，中毒者會看見最思慕之人...“
她拆了發(fā)間的金簪，拿出兄長送她保命的藥。“陛下可知合歡簪為何總雕并蒂蓮？“她突然折斷發(fā)簪，蠟丸落入?yún)?，“因為花莖空心，最宜藏鳩酒。“端著藥碗的手穩(wěn)得出奇，“但云棠今日想改個故事?！?p> 費揚古瞳孔驟然收縮。當(dāng)年云棠誤中奇毒，他與董鄂爍正是用雕著合歡花的金簪中的藥救了云棠一命。此刻云棠手中簪子還留著那道疤，分明是同一支發(fā)簪。
湯藥入喉時，窗外驚雷劈開合歡樹。費揚古忽然低笑出聲，染血的拇指摩挲她腕上傷口：“云棠可知這解藥要用骨血做引？“他扯開中衣，心口處竟有道舊疤，“三年前你的藥引，出自誰的身上你知道嗎?！?p> 云棠踉蹌后退，撞翻的鎏金燭臺點燃滿地奏折?；鸸庵兴匆娰M揚古背后屏風(fēng)轟然倒塌，露出暗格里上百幅畫像——每幅都是她，從垂髫稚女到窈窕淑女，筆觸從青澀到癲狂。
在搖曳的火光中，云棠望著那滿墻的畫像，心中五味雜陳。費揚古的笑聲在這混亂的場景中顯得格外突兀，又透著無盡的悲涼。
“云棠，你以為朕對你的愛，只是一時興起？”費揚古的聲音虛弱卻又帶著幾分執(zhí)拗，“這三年來，朕日夜思念，每一幅畫，都是朕的心?！?p> 云棠看著費揚古，眼中的恨意被這突如其來的真相攪得有些凌亂，“你既如此，為何當(dāng)初要那般對我？為何要拆散我與費衍？”
費揚古苦笑一聲，咳出一口黑血，“朕身為帝王，擁有天下，卻唯獨害怕失去你。費衍無權(quán)無勢，如何能給你安穩(wěn)？朕以為，只要將你留在身邊，總有一天，你會看到朕的心意?！?p> 云棠眼眶泛紅，淚水在火光映照下閃爍著復(fù)雜光芒，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卻又滿是質(zhì)問：“可你以這般可怖的方式將我禁錮，又怎會讓我感受到你的心意？你所謂的害怕失去，不過是滿足自己的占有欲罷了?！?p> 費揚古靠著床頭，微微仰頭，眼神中滿是痛苦與無奈，“朕自幼在宮廷長大，見慣了人心叵測與權(quán)力傾軋。朕以為，只有緊緊握住你，才能護你周全。卻不想，這份愛，被朕扭曲得如此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