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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不明

原因不明

笠元May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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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0-11-19上架
  • 5547

    已完結(ji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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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不明

原因不明 笠元May 5547 2020-11-19 10:2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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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經(jīng)好長一段時間都生活得糊涂了。黑白顛倒,記不起上一餐飯是什么時候,一覺醒來不知自己躺在哪里,這些都是常有的事。

  這是一種十分莫名其妙的混沌的生活狀態(tài)。我并沒有一下子把自己鎖入暗室或者摔進泥潭,沉迷,不修邊幅,頹廢,縱欲,這些都是沒有的事。我依舊梳妝打扮,在白天外出之前一點點涂好混合了百洛油的防曬霜,我記得那樣做是為了保持皮膚濕潤;晚上睡覺之前仔仔細細地刷牙,早上醒來喝一杯用溫水沖泡的淡蜂蜜。我?guī)缀醣A糁性械纳盍?xí)慣,并且自認為這些習(xí)慣比大多數(shù)年輕人的都要健康??善婀值氖?,我一照鏡子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面頰日益浮腫,黑眼圈嚴重得好像長期都在失眠。還有更古怪的事,我時常死活想不起來自己為什么要外出,出去做了什么,為什么一覺醒來不是在早晨,還有我生活里本來存在的人,他們都哪兒去了,為什么我與他們突然就沒有了交集和交談。

  就好比半分鐘前我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是趴在一張桌子上睡著了。我完全記不起自己在哪兒,只通過模糊的視野判斷大概身處一間咖啡屋。屋里放著爵士樂,燈光昏暗,小野麗莎潮濕沙礫一般的聲音給人一種似夢非夢的感覺。然而我確實是醒了。

  當(dāng)我處在這一秒時,我覺得自己是清醒的,而且健康,精神健全,做事都有原因??僧?dāng)我回想較早的一些事,我會發(fā)現(xiàn)記憶是脫節(jié)的,甚至連思維也是,我能記起來的只有少數(shù)零碎的場景。而那些缺失記憶的時間里,我做過的事仿佛都在持續(xù)地將結(jié)果報應(yīng)歸還于我,讓我憔悴得不像樣。

  即使這些事都不是一般的荒誕,可當(dāng)我無計可施的時候,還是選擇去適應(yīng)它。在正常生活時都是半推半就的一個人,遇上這樣的荒唐事,更是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所以我現(xiàn)在也只能擦擦嘴角,然后直起身來假裝自然地理了理頭發(fā)。

  這時我發(fā)現(xiàn)桌子對面坐著一個陌生的青年,他從書里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說道:“醒了?”這倒是真的把我嚇了一大跳。還好他沒等我回答,就又埋下頭去了。他正在讀我的書,一本有發(fā)黃的白色封皮的《不安之書》,我通常將它放在枕頭左邊。他的咖啡旁放著那張滿是劃痕的紅色透明的塑料書簽,我用了它很多年。我認識他嗎?他為什么捧著我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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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在陌生的咖啡館醒來不得不應(yīng)對一個陌生的男子,這是我設(shè)想過的場景,關(guān)于生活中可能會存在的某種荒誕或者不可控性。關(guān)于這個場景的萌發(fā),至少可以追溯到十八歲以前的高中時代。但那時也僅僅只是萌發(fā),還未曾有過任何應(yīng)對的打算。后來偏好的應(yīng)對方式,是被動型人格一向擅長的招數(shù),以靜制動、以不變應(yīng)萬變。

  可惜的是,這種程度的荒誕和不可控,我還未有過親身體驗。不僅如此,將時間再往回推的頭幾年里,幾乎沒有任何需要應(yīng)對陌生人的契機,這一類的經(jīng)歷在中國一概沒有,什么也沒有,誰也不過來。

  后來去到日本的時間里,反倒遇見了兩次。也許不止兩次,只是那兩次在我獨自一人的時候遇見,留下的印象比較深,并且其中也許存在著某些隱蔽的要素與關(guān)聯(lián),讓我每每回想的時候都感覺不可思議。

  一次是在南草津的車站,時間快到夜間十點。我坐在站外二樓的長椅上,等人。說是等人,但其實與那人既無實時聯(lián)絡(luò)也無提前約定??傊揖妥谀?,以等到某個人為最終目的。

  我坐在長椅的最右端,左邊還坐著兩個日本女生,靠近我的是一個穿著套裝的青年,手里還拿著文件袋。我只占了非常小的一塊位置,本本分分地端坐著,原因是我左邊那人已拋棄了坐姿,明顯是醉酒了。我想盡可能離他遠一些。日本社會里這點最讓人厭煩,上班族不管工作得多累,下班后總有公司的酒局不得不參加,即使這種酒局的存在已經(jīng)是一種負擔(dān),卻沒有道理和意義可言,因為這就是日本公司的文化習(xí)俗。所謂文化習(xí)俗,我想就是那些哪怕有人曾試過或正嘗試著摒棄,但最終仍以某種面貌在某個群體內(nèi)持續(xù)并且留存了下來的行為現(xiàn)象。所以日本街頭凌晨常見醉酒的上班族癱倒在地,冬天被凍死的也許也有??傊@不是能讓人見著心情舒暢的事,所以我盡可能地遠離。但我必須坐在這里,因為時下已是冬天,夜晚站外的溫度已經(jīng)能讓人瑟瑟發(fā)抖了。

  旁邊那人支撐了一會兒,索性把文件袋往椅子上隨手一扔,整個人橫躺了下來。我斜眼看了他幾眼,確定他不會對我造成什么不好的影響,然后拿起手邊的雜志,假模假式地翻起來。

  這時來了另一個年輕人,長得敦敦實實的,也穿著套裝皮鞋,在那醉鬼腳邊、我的緊左邊坐下來。我警惕地瞟了他兩眼,他看起神情倒是清醒,不像醉酒的人。這年輕人坐下以后第一句話先跟我說了抱歉,日本人的社交禮儀,看來那醉鬼是他的朋友。他照看了那醉酒的人兩眼,然后開始跟我搭起話來。

  我已經(jīng)忘記了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什么,在這種情況下怎樣開口才是相對較自然的呢,我沒有過主動搭訕的經(jīng)歷。也許他直接就問了我在這里干什么,我簡短地回答說在等人。他以為我要等的人從車站里出來,我跟他說不是,具體從哪來我也不知道,總之我只管在這兒等著。他認真地瞧著我,但也許不太明白,肯定不明白。他把視線收回去以后,若有所思似的點了點頭。他的醉鬼朋友就蜷在他身邊一動也不動地已經(jīng)睡著了。

  這人說他如今住在名古屋,在名古屋上班,一會兒就要坐車回去,時下趕的是天皇誕生日的假期,后天就得上班。但南草津是他老家,那醉酒的人就是他學(xué)生時代的朋友,今天回來就是同他們聚會喝酒。

  他始終離我十公分的距離坐著,不算遠的距離,說話時目光一半時間看我,一半時間落在腳前方。這樣被搭話倒也沒有讓人感覺不自在,但我始終保持了一些警惕,他說話時我就瞧著他。這人穿著普普通通的套裝和皮鞋,既看不出來高檔也不至于顯得寒磣,頭發(fā)也是梳的中規(guī)中矩的打過發(fā)油的偏分頭。臉不至于胖,卻也沒有屬于成年男性的那種鋒利的輪廓感,眼睛倒是生得深邃好看,年紀我猜約摸在24到28歲之間。右手里拿著辦公式的手袋放在右膝上,就是靠近我的這邊,左手隨意放在那醉酒的腿旁。

  他說話倒是沒有那股關(guān)西腔,但他知道我不是日本人之后,又突然開始跟我講起英語來,講英語也沒有Japanlish的口音。我忍不住夸他英語說得好,但他說自己一點也不懂英語,只是會說而已。真是夠怪的。

  新的一波人群從車站里涌出時,他問我等的人幾時到。我哪里知道呢,甚至來不來我也說不準。我看了看表,十分有余,“十點半”,于是我回答他說。我想這時間里他怎么也得進站坐車了吧,這樣一來,誰能知道我等不等得到人呢?可他馬上接著說,我等到以后他就進站坐車。我聽了這話開始犯愁,難道沒人來今晚就要一直在這兒等下去了?雖然我一直在等人,但從那一刻開始我才真正希望等的人快點出現(xiàn)來結(jié)束這一場面。

  在這之后,我們又聊了一些東西,但我已經(jīng)記不住內(nèi)容了。期間他還起身去了樓下的7-11買了兩瓶熱飲給我,說天氣冷,一瓶給我一瓶給我等的人。我不知在這種情況下該怎么拒絕,正如我上面說過的,在中國從未碰到過這樣的,哪怕是排隊或者干什么時讓我稍優(yōu)先的人都沒遇到過,當(dāng)然對此我沒有任何產(chǎn)生不滿的理由,只是單純說明就是這樣一種情況。我想概不至于往水里加了什么東西吧,于是就打算道謝接下了。

  飲料裝在小塑料袋里,這時我注意到他伸出的拎著塑料袋的右手。哪里有些怪怪的,又說不上來原因,總感覺這手似乎缺乏了作為人體部件的某種協(xié)調(diào)性。人的身體樣貌不盡相同,但湊在一起總歸有種和諧感,讓人不至心生懷疑這耳或這手臂是跟錯了主人。哪里怪怪的呢?我從他手中接過飲料后,他的手掌回歸了自然的平展狀態(tài),這時我才意識到,是他的小指出了問題。他的小指較常人短了一截,失去了指尖。這種程度的輕微殘疾并不是沒見過,也確實沒必要大驚小怪,但似乎隱隱有種說不出的什么東西存在了。

  我等的那人出現(xiàn)時,時間剛好十點過半,那人是從樓下乘電動扶梯上來的。我看見他時一點沒驚訝,像說好了碰面那樣。他朝我走過來,我起身把飲料遞給他,然后朝那日本青年道了謝就同他一起離開了。站上扶梯的時候我回頭看了那青年一眼,他也正看著我們。他抬起手來向我微微揮了揮,用的是左手。

  -

  以上就是我要講的第一次,在冬日的南草津站。而第二次的時候,時間已經(jīng)到了次年的初秋,地點同樣是車站,不過這次是京都站,時間比上一次更晚,已經(jīng)過了夜間十一點。

  我坐在站外的長椅上,還是等人,等的還是同一個。至于我為什么總是深夜在車站等人,等人這個問題有些不好說,但車站這一點是可以稍微做解釋的。因為外出時車站就是最明顯的地標,而且是回家的并經(jīng)之地,所以在沒有約定的情況下在車站碰頭的概率最大,閉站前也多少有人流,深夜不至于一個人害怕。

  就這樣,我在站前坐著,身無分文,手機已經(jīng)沒電,心里有些懊惱。京都不比南草津,若是等不到人錯過末班車回去,我也不知該怎么辦好了。

  在要講的那個青年出現(xiàn)之前,我已經(jīng)自己默默痛快地哭了一場了。這天我戴著口罩,懊惱得不行的時候就在口罩里癟著嘴不出聲響地哭了一場。這樣的事我也想不明白,何苦非要大晚上的在什么車站等什么人呢?何苦把自己弄到這種境地!這難免說不是我性格中的一個軟肋。在某種情形下,吃這種程度的苦頭我是不怕的,事后也不會放在心上,可正因這樣我似乎給自己找了不少不必要的苦頭吃,那種分明可以兩手一甩不管不顧的情況,我也因為不怕這樣的苦頭而沒有那樣做。

  懊惱,既責(zé)怪別人也責(zé)怪自己,就是在這種不碰巧的時刻,來了那個青年。

  “去喝茶好嗎?”那人保持著一點距離,站在我的右前方說。也是個25歲上下的男人,瘦但是不高,穿著松松垮垮的紅色連帽衛(wèi)衣。

  我聽聲抬起自己懊惱的眼睛,頗不耐煩地直盯他的臉。他也不覺得不快,也看著我。等了大概有五秒種的時間,我越發(fā)感覺莫名其妙。

  “什么?”我問。其實我并不是沒聽清他叫我去喝茶。

  “去喝茶好嗎?”他又重復(fù)了一遍,看起來輕松自如的樣子。

  “為什么?”我又問。大晚上的喝哪門子茶?我懶得看他,用手撐著臉盯著地面。

  “不為什么,就是玩玩。”他回答道。

  那我大概明白了。我抬起頭看著他說:“我不是日本人?!?p>  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沒頭沒腦地冒出這么一句,或許是想制造某種障礙性的東西,使那種玩樂興致的活動充滿不便。“是嗎?那也沒關(guān)系?!彼f。似乎是沒什么關(guān)系。

  我搖搖頭,就不再說話了,把臉別向了一邊。在接下來過去的不知多久的時間里,青年也許就走開了,而我繼續(xù)獨坐著懊惱。

  何苦要這樣呢?這樣在接近凌晨的街頭,哪怕被隨隨便便什么人叫去喝茶也沒關(guān)系嗎?作為我是沒有任何去的理由,可哪怕去了那人也覺得沒關(guān)系嗎?日本凌晨的車站可保不齊出現(xiàn)什么古怪的家伙,見過神情怪異的老太婆,暴露狂也看見過,就這樣讓我待著真的沒關(guān)系?

  十月初的京都,夜間氣溫已經(jīng)微涼,我穿了一件棉襯衣當(dāng)作外套,坐了許久也開始發(fā)冷。

  不多久,似乎是沒多久,那青年又來了。這次他出現(xiàn)在我的左前方。

  “在等什么人嗎?”他問??磥磉@期間也沒有走遠。我說是。

  “真的不去喝茶?”他又問。我說不去。

  “好吧?!彼f,然后很快向左前方走去。那里有一臺自動販賣機,他站了兩分鐘,走過來放了兩瓶熱飲在我旁邊的長椅上。

  “那喝這個,”他說,“晚上怪涼的。”他說這話的時候看也不看我,只顧把飲料放下,又折回自動販賣機,給自己買了一瓶易拉罐,站在那打開喝起來。

  真夠怪的!在深夜的車站給陌生人買熱飲,連帶沒出現(xiàn)的人也有一份,難道這也是日本的社交禮儀?或者說什么古怪的文化,跟下了班必須和同事去喝酒一樣?

  “我說?!甭犚娢艺f話,他停下喝飲料的動作,走了過來。

  “你在這兒干嘛?”這次輪到我問他。

  “喂貓?!彼卮鸬?。

  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是年輕人里流行的什么俚語?

  “是說喂貓?”我充滿懷疑地重復(fù)了一遍他的回答。

  “是,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彼f。他抬起手來看了看表,“你要來嗎?就在附近?!?p>  “什么?”

  “貓。”他一口氣喝光手里的飲料,把空罐扔進了垃圾箱。

  我稀里糊涂地就跟著他走了,兩手一邊握著一瓶熱乎乎的飲料。

  確實不遠,還是在車站附近,是一片堆放著自行車的地方。已經(jīng)有兩三只小貓出現(xiàn)了,它們尾巴高高地有弧度地豎著,緩慢地在自行車前的空地上踱步。我沒敢靠近,就站在一米開外的地方,那青年徑自走了過去,從他紅色衛(wèi)衣的兜里掏出一袋什么東西來,我猜想是貓糧。

  他把貓糧倒出來一些,用紙巾墊著放在地上,就有小貓過去吃。

  “這些都是沒有主人的貓嗎?”我問他。

  “有一些是?!彼卮?。

  “總是來這喂貓?”我又問。

  “有時來,也有時去別的什么地方?!彼f,“這些貓也是,有時來,有時去別的什么地方?!?p>  那怎么確保能碰見它們嗎?又不能跟貓做約定,也沒有什么可靠的規(guī)律可尋,豈不是相當(dāng)盲目嗎?這話我沒說出口。我總在深夜的車站不約定也不聯(lián)系地等人,不也是相當(dāng)盲目嗎?真夠有意思的。

  “那么總是叫陌生人去喝茶?”

  “有時叫,有時不叫。”他說。

  有些吃飽的就走了,也有新加入的,總體數(shù)目不算多,四五只的樣子。我就那樣注視著他不時重復(fù)傾倒貓糧、撫摸小貓背部的動作。

  突然我發(fā)現(xiàn)他撫摸貓的那只手也有些奇怪。沒錯,是缺了一截小指。我又確認了一下,也是左手。那只殘缺的小指的出現(xiàn),讓我突然對周圍一切失去了把握。這些進食的貓,這個蹲在地上的青年,我手里握著的兩瓶熱飲,以及這個微涼的沉默的夜晚,仿佛都失去了可以把握的真實性一般。我想到了南草津站那個穿套裝的男人,又看了看眼前這個紅色衛(wèi)衣和牛仔褲下的青年,確實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可為什么?總不至于存在什么極端的宗教或者狂熱的地下組織要求斷指加入吧?而且那個團體里的人還都有給人買熱飲的癖好?肯定不是這樣??赡怯质菫楹危?p>  雖然有些不合適,但我還是下定決心問了他。

  “那個,你的小指是怎么弄的能說說嗎?”

  “這個?”他毫不扭捏地朝我揚起小指,然后回答說被貓咬的。

  “這是什么話?”我還從沒聽過貓會咬人手指的。

  “別不信,被咬過就知道是真的了?!彼f。

  具體怎么分開的,我已經(jīng)說不上來了。但所幸那晚我還是被找到,搭上末班電車回了家。

  只是這兩次經(jīng)歷就一直在心里忘不掉了。像是有一種什么東西存在著,在我獨自盲目等待的時候,它就出現(xiàn),而它的形態(tài)它的性質(zhì),我一概說不上來。只知其有,但不知其為何物,也不知其緣由,大概就是這么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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