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幾片零星雪花的降臨,這座城市迎來了蕭瑟的冬季。潔白的雪片還沒來得及展現(xiàn)它的姿態(tài),就和地上的塵土混在一起,形成稀泥狀,街上的行人跳著腳躲避。光凸凸的樹干掛著幾片隨時脫落的枯葉,沒有了葉子的陪伴而變得孤零零的,在凄冷的寒風(fēng)中作不屈的姿態(tài)。仿佛只有經(jīng)歷風(fēng)霜的洗禮,苦痛的掙扎,來年才會為它披上華彩的外衣。陰沉的天空加深了入冬的韻味,人們習(xí)慣把自己包在厚重的衣服里面,戴著帽子,用圍巾裹住那張沒有表情的臉,這是個活力蕭條沒有顏色的季節(jié)。所有的存在都是因為延續(xù)而存在,而不是因為誕生而存在。
洗完澡準(zhǔn)備上床睡覺的時候,啞了似的手機鈴聲乍響起來。倒把喬華驚了一下,有很長時間了,他的手機跟他的人一樣,被人遺忘了。自從跟曉晴在一起,他便推掉了一切不必要的交往,一開始還有朋友約他吃飯喝酒,但隨著他推掉次數(shù)的增加,久而久之,便沒人再約他了。只要有電話響,基本上都是曉晴的。剛開始跟曉晴不聯(lián)系,還擔(dān)心曉晴會不會打來,自己很難堪,還考慮要不要關(guān)機,但轉(zhuǎn)念一想,關(guān)機不就證明“此地?zé)o銀三百兩”了嗎?索性一不管二不顧,聽天由命,手機就撂在門口鞋柜上,即不看新聞,也不看微信,以證明自己此后的清白。但好再曉晴不是個愛搔擾人的,一直都相安無事,這手機就像是個擺設(shè),頂多充當(dāng)個手表,看看時間而已?,F(xiàn)在手機突然響起來,他的心被一下揪了起來,腦海里瞬間出現(xiàn)了無數(shù)個猜測,會是誰在晚上這個點給自己打電話呢?他又帶著無數(shù)個疑問走向了鞋柜,手機上顯示的是一排號碼,這個號碼他認(rèn)識,是曉晴的。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嚴(yán)格的來說應(yīng)該是狂跳。他的內(nèi)心是很復(fù)雜的心理,即盼望著見到這個號碼,又害怕這個號碼的出現(xiàn)??匆娺@個號碼首先是一種狂喜,一種壓抑已久的沖動,興奮之情。那是一種原始本能的爆發(fā),他似乎透過手機感到一陣濃濃的暖意,心愛的人正向他伸出溫暖的雙手,期盼著他的回應(yīng)。但隨之襲來了一陣寒意,這個時間的家中,這又無異于是一顆炸彈,足以炸得他粉身碎骨。他的道義,他的責(zé)任,他的擔(dān)當(dāng),一切的一切,都將蕩然無存。他顫抖的手緩緩的拿起了手機,就像捧著顆定時炸彈,鈴聲跳動的音符就是倒計時的滴嗒聲。他必須在倒計時結(jié)束時作出選擇:按下掛機鍵,或接聽鍵,二選一,他必須選擇。按下掛機鍵,掐斷引線,計時器停止,炸彈解除;按下接聽鍵,直接引爆炸彈,結(jié)局可想而知。這如此清晰的道理誰都明白,他也是懂得的,但那一刻理智沒能戰(zhàn)勝情感。他讀懂了時隔多日鈴聲響起的意義;讀懂了傳遞鈴聲那頭枯竭的心;也讀懂了鈴聲需要沖破多少阻礙才能在沉悶中再次響起。那一刻,他拋下了所有,義無反顧地接通了電話。
電話里沒有問候,沒有相思絮語,平靜的一句話,卻像是包含千言萬語,滿腔熱情?!澳芤娨幌履銌幔俊睍郧缙届o地問道。有些話語只有愛人才能讀懂,旁人看似輕松的一句話,可在愛人之間,它包含著很深沉的含義。愛人之間可能不需要千言萬語,不需要虛張陳詞,只需一句輕飄飄的話,或者一個眼神,有時連眼神都不需要,只要眼睛對視一下,就能完全明白對方心理。曉晴這句短短的六個字,起止的“能”、“嗎”都是帶著濃重的詢問語調(diào),這樣謙卑的詢問在他們之間的交往是沒有過的。雖然過年時也接過曉晴的電話,也是分隔許久,也是簡短的幾個字,但那時的語調(diào),那時的心境,以及他們的交往狀態(tài)都完全不一樣。曉晴內(nèi)心極其堅強,絕不在旁人面前露出牽強的語調(diào),即使愛人之間也從來沒有。這樣的內(nèi)心表露除非到了她自己無力抗拒的時候才會出現(xiàn),也是她脆弱到極限的時候的表現(xiàn)。喬華能真切的感受到她的無助,她的渴求,已及她那顆枯竭又即將凋零的心。便又急切的問了句:“現(xiàn)在嗎?”問完后覺得自己問得話是多么幼稚,多么的多余。曉晴沒有說話,靜默了一會兒說:“我想見見你?!本蛼鞌嗔穗娫?。
喬華迅速的穿上了衣服,對如珊說道:“有點要緊的事,出去一下。”如珊沒有回他話,眼睛直直地看著他。他躲開她的目光,不等她回話,就推門出去了。
他沒有開車,搭了輛出租車報了曉晴家地址就歪在后座上。夜里車很少,喬華只聽見急馳的車劃破空氣的聲音,一種撕裂的,尖銳的聲音。
曉晴的臉色很憔悴,看樣子像大哭了一場。她看見喬華,身子一下子癱軟了,像要墜到地上,喬華慌忙過去扶她,她撲倒在他懷里,緊緊地抱著他,哽咽似地抽泣。喬華也忍不住流出眼淚,淚水滴落在她的頭發(fā)上,臉上...
四十三天的思念,四十三天的隱忍,四十三天的徹夜不眠,所有的防御,所有的閘門都徹底打開,通通釋放。
“你回去吧!”已穿好衣衫的曉晴平淡地說,眼睛沒有看他,只是看著房間的某一處,平淡的語氣讓喬華感到陌生。“讓他回去?喬華似乎還沒明白,拒絕和他過夜,這樣的事情還從未有過,為什么會這樣?”喬華暗想著。但答案似乎又很明確,他們?yōu)槭裁捶珠_這么久?經(jīng)歷這些苦痛是為了什么?這么多天的堅持就輕而易舉的瓦解了嗎?他突然又被一把又拽到現(xiàn)實里來了,慌張地穿起了衣褲。穿到一半的時候他猛地停下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這個狀態(tài)和嫖客有什么區(qū)別?火急火燎的開始,結(jié)束后就作逃跑狀。他低頭看了下自己,覺得自己的樣子怎么這么滑稽可笑。但穿了一半的衣服不可能就這么停著,也不可能再脫掉,他只有繼續(xù)穿下去,但放慢了速度,似乎是刻意地保留了一些留戀的氣息。
他穿好衣服走到她身旁,伸手摟著她說:“我想留下來陪你。”她輕輕地推開他說:“不用,你快回吧!”語氣很輕柔,但態(tài)度很堅決。喬華很不舍地握住她蜷曲的手,只是越來越緊地握著,但沒有再堅持說下去。他們無聲地站立了一會兒,曉晴抽出了手,轉(zhuǎn)身離開了。喬華走到門口時回望了她一眼,說:“我走了。”她肅靜地看著他,點了點頭,那姿態(tài)就像一尊雕塑似的安靜。
已是凌晨三點多了,小區(qū)里一片寂靜。他沒有直接走出小區(qū),腦子里也不知想些什么,全然不由自主的圍著曉晴的這棟樓轉(zhuǎn)了幾圈。直到那刺向夜空的一窗慘黃的燈光熄滅后,只余下微弱的像幽深的隧道發(fā)出僅存的一絲殘光,如殘血似的黯淡。他才緩緩離開。出門搭車返回家,還是他的老姿勢,像酒鬼似的歪在后座上,他看到了華凌立交橋,再轉(zhuǎn)個彎就到家了,他心里想著?!暗?,滴”,一條信息的提示音在車廂中響起。他以前基本不怎么看手機信息,他覺得無聊。但現(xiàn)在他像是被電擊了一般,身體從車座上直接彈射起來,與此同時手也迅速的從口袋中拔出手機。是曉晴的,信息很長:“親愛的,再允許我這么叫你一次。因為我實再找不出更敬重卻又能表達我內(nèi)心的稱謂了。謝謝你!謝謝你來到了我的生命里,給我注入了足以讓我欣慰一生的能量,我的生命因為有你而變得精彩,因為你的存在我才體會到活著的意義。我時常在想,人存在的意義是什么呢?有時去經(jīng)歷那么多苦痛的存在是為了什么呢?但自從遇見你,我或許找到了答案,生命的意義也許不再于你把它拉得有多長,而是你是否在生命的存續(xù)期攀上了它的最高峰。謝謝你,你為我找到了這座峰,并帶著我成功的登頂。我真的要感謝你,我最親愛的人,你給予了我綻放生命的勇氣,讓我得到了生命中最寶貴的愛情。遇見你,是我一生的幸運,雖然我不能將你擁有,雖然我將孤獨的離去,但有你的日子卻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我很滿足,也很知足。這也許就像人世間的美,有時僅僅是一種遇見,而不是擁有,就如同夕陽西下草原上蜿蜒的河水,我們不必問它終將流到哪里去,最后變成了什么,但它存在的那一刻,已是至美了,它構(gòu)成了這世間最美的畫卷。難道說它的存在沒有意義嗎?我愛你,我愛和你在一起的每時每刻,但我的靈魂不能讓我誠惶誠恐的茍活于這個世間。我不愿在世俗面前看見它美麗的凋零,‘心若在燦爛中死去,愛會在灰燼里重生’,我愿用生命守候住那份絢麗,愛情是我一生的美麗,我愿隨她而去。別了,我摯愛的人,我無怨無悔,此生有你,足矣!曉晴,二零一九年十一月一日?!?p> 喬華毛骨悚然的讀完這條消息,瘋了似的沖著司機狂喊:“掉頭,掉頭”。司機驚慌失措的扭頭看著他那張扭曲的臉,沒有言語地飛快地轉(zhuǎn)到對向車道,向來路急馳而去。喬華一遍遍撥打曉晴手機,音樂一遍遍地響,以前這個音樂聽起來特別美妙,歡快的音樂撩撥著他那顆悸動的心,給予他無限的想象空間與興奮之情,他曾無數(shù)次的期盼這天籟之音。但此刻卻異常焦灼,這音樂聲尖銳又刺耳,如同緊箍咒般繞著大腦盤旋,整個頭顱像被碩大的一口鐘罩住。單調(diào)重復(fù)的聲音,回響的余音,以及二者的共震讓喬華的腦袋像要炸開了似的。喬華一邊撥打手機,頭一次次瞅向車外,高速移動的像是外界的風(fēng)景,車仿佛是不動的,更增強了他的焦灼感。像是過了很漫長的等待,車才緩慢到達,喬華渾身顫栗地從口袋掏出一張百元鈔,塞給司機不等找錢就推開車門,狂奔而去。
曉晴家還是透著微微的殘光,跟他離去時沒有任何的不同。劇烈的敲擊聲吵醒了整樓人,可房間里卻沒有絲毫的動靜。他聲嘶力竭地敲打著,踹著門呼喊著,面對沒有一點回應(yīng)的室內(nèi)他顯得無計可施。被他吵醒的居民起先指責(zé)他,明白他來意后讓他趕快報警,他這才從驚恐中醒來,趕緊掏出手機,瑟縮在門口,用哀嚎的語氣打了報警電話,隨后便癱軟在地。他不知道警察是什么時候趕來的,警官在看了他的手機信息,再次詢問他屋內(nèi)是否有人,然后在樓內(nèi)居民的見證下實施破窗進入。十分鐘左右,房門從里面打開。大家一擁而入,眼前的情景驚呆了眾人:曉晴仰面躺在床上,披散的頭發(fā)四處零亂地散著,青紫的嘴唇旁泛著漸干的沫跡,左手腕處鮮紅的血跡染在雪白的被子上,成片的,成朵的,還有零星的血點,像雪地里撒滿了紅梅花。床頭柜和地上還散落著很多鋁箔,藥瓶,以及很多藥片,膠囊。喬華哭喊著要撲上去,“快救救她?!钡眢w被警官擋在身后,傳來警官的聲音:“先別動她,打120?!?p> 喬華不知120什么時候趕到的,也不知怎么跟著120就到了醫(yī)院。但到了醫(yī)院他就清醒過來,交費,急診搶救,住院,跑上跑下,都沒有時間能好好陪著曉晴。他一會詢問醫(yī)生曉晴有沒有生命危險,醫(yī)生告訴他說現(xiàn)在不知道,正在搶救。他的心就一直那么懸在高空中。隔了一會兒又問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了?醫(yī)生說她現(xiàn)在還在昏迷中,手上的傷沒大礙,小刀只割破表皮和淺層組織,沒有傷及動靜脈,但她吃了大量的安定和很多亂七八糟的藥,要立即清洗腸胃,不然對臟器會有很大損傷,這也是現(xiàn)在最要緊的。聽了醫(yī)生的話他懸起的心落在到了半空,但依舊忐忑不安的狂跳著。曉晴洗胃的期間,他需要在室外等候,他就坐在條椅上等,坐久了,他就斜靠著,后來就慢慢睡著了。等他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亮了,他柔著惺忪的睡眼就去找曉晴,可曉晴不在了,他一下緊張起來,趕緊問醫(yī)生,醫(yī)生說轉(zhuǎn)到消化科病房去了。他問醫(yī)生她怎么樣了,醫(yī)生說人還在昏迷,還沒有度過危險期。消化道內(nèi)的藥物殘余已清除,但之前已吸收的需要通過液體的置換來達到清除與治愈。她服用了很大劑量的安定和眾多混雜的藥物,毒副作用非常大,幸虧送來的很急時,否則...哎...醫(yī)生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