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復(fù)仇者

　　亞里士多德兩眼望著遮蔽了天空的黑色翅膀，心中漸漸升起了絕望。那怪物的形狀讓他想起了在許多陶器上看到的畫面：人面鳥身的女人張開翅膀，將渺小的人類覆蓋，劫掠走他們的一切。它的名字叫哈爾庇，意思是“風魔”，同時也被稱作“劫掠者”。它是風暴的象征，會將被掠走的人類帶向毀滅之路。

　　“哈爾庇會抓住它想要劫走的人?！卑⒗锼顾f道，“我們必須遠離它！”

　　赫米阿斯也已經(jīng)翻過身來，他的精力漸漸恢復(fù)，勇氣隨之也涌現(xiàn)出來。此時，他側(cè)頭看著朋友們問道：“它會飛走嗎？我們躲起來不被它看到，怎么樣？”

　　“你打算往哪里躲？”阿里斯塔翻了個白眼，“這里是空曠的平地，連一個草叢、一棵樹都沒有！”

　　“那……”赫米阿斯感到狂風正灌進自己的嘴里，他嘶吼道，“我們沖上去干掉它！”

　　“我們沒有弓箭！根本打不到它！”阿里斯塔也在風中吼叫著，“風太大了，我們連站都站不住，怎么可能打得過對方？”

　　“阿里斯塔，你對元素的操縱能力練習得怎么樣了？”亞里士多德提醒他道，“現(xiàn)在空中充滿了流動的氣元素。如果我們也可以駕馭風，那就可以利用現(xiàn)在的大風把我們送走！”

　　“你讓我試試！”阿里斯塔從地上爬起來，大風讓他在地面上搖搖晃晃，他盡量背向風吹來的方向，雙手平深，感受著往來的氣流。

　　“風在向我們背后一半直角的方向吹?！彼R上蹲在了地上，“我感覺到大量的氣元素在向那個方向聚集?！?p>　　“那是哈爾庇要前進的方向，我們得躲開它?！眮喞锸慷嗟乱卜砥饋?，“現(xiàn)在它還沒有落下來抓人的預(yù)兆，我們得趁這個機會趕緊離開。”

　　“風太大了，我對抗不了它！”阿里斯塔抓著兩個朋友的手，他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著風魔飛行的方向推進著，“我現(xiàn)在沒辦法讓風向反方向吹！”

　　“不需要完全的反向！我們只要偏開一些角度就行了！”亞里士多德的頭發(fā)已經(jīng)完全被吹得不成形狀，“現(xiàn)在偏離一點角度，然后沿著直線出去！”

　　“我明白啦！”阿里斯塔知道這個建議是有效的，因為哈爾庇前進的方向已經(jīng)確定，只要在它落地之前沖出足夠遠的距離，那么一點小小的角度也會讓他們的終點相距很遠。

　　“我要往左邊偏三分之一直角的方向前進！”阿里斯塔的大腦飛速地運算著，“角度太小是不行的！”

　　“我們準備好了！”亞里士多德和赫米阿斯緊緊地抓住了阿里斯塔，“開始吧！”

　　一陣小旋風在他們?nèi)齻€人身邊轉(zhuǎn)動了起來，阿里斯塔咬緊牙關(guān)，盡力攪動更多的氣元素向著他們希望的方向運動。三個人被兩股風推著前進，他們感到腳已經(jīng)離地，瞬間就飛出了很遠。

　　“哈爾庇在哪里？”赫米阿斯仰著頭張望著，“我們離它足夠遠了嗎？”

　　“還不知道！”亞里士多德說道，“現(xiàn)在我們好像又回到墓地附近了？”

　　“兩股風的合力把我們帶到了這里?！卑⒗锼顾闪艘豢跉?，“還好我們沒有一直沖進那塊死亡的地盤?！?p>　　“那個怪物呢？”赫米阿斯不放心地東看西看，“如果我們甩掉了它，為什么風還是這么大？”

　　“后面！”亞里士多德一把按下了赫米阿斯的頭，在他們的身子上空，一道黑影急速飛過，那個怪物原來一直在他們后面！

　　“難怪我們飛得這么快！”阿里斯塔恍然大悟，“它是在驅(qū)趕我們進入自己的狩獵場所?。　?p>　　“趕緊換另一個方向?！眮喞锸慷嗟掳杨^壓得更低，“它在俯沖了，但好像還沒有找到目標?！?p>　　“先來試試這個。”阿里斯塔朝著哈爾庇的身體拋出了一個火球，然后這個火球就被大風吹著飄飄蕩蕩地飛走了。

　　“完全無法攻擊?！彼D(zhuǎn)向了正對墓地的方向，“讓它來追我們吧！”他鼓動了更大的風環(huán)繞住自己三人，急速地朝著墓地沖去。

　　“你在干什么呀！”赫米阿斯昏頭漲腦地被裹挾著，他出于本能不愿意再接近那塊衰老與死亡的刻瑞斯控制的場所。

　　“呼啦啦”的巨響在他們背后響起，那是怪物扇動翅膀發(fā)出的聲音，看起來它已經(jīng)選擇好了目標，正準備俯沖下來一擊必中。

　　“聽我說，我說三個數(shù)，然后你們就松手！”阿里斯塔喊道，“三、二、一！”

　　巨大的黑影俯沖下來，亞里士多德和赫米阿斯放開了抓著阿里斯塔的手，巨大的沖力讓他們向著兩側(cè)飛出去。三個人如同三叉戟的三個頭，分散著飄向三個方向，而阿里斯塔沖在正中間，他的正上方停留著黑色翅膀的哈爾庇。

　　“它果然來抓我。”阿里斯塔心底了然，自己試著攻擊它的那一下就是為了吸引它的仇恨，從而讓自己的同伴有更大的機會逃跑。

　　“月影蔽日。”他對著沖下來的哈爾庇高喊了一聲。這是星相學的技藝，所依據(jù)的原理正是日食中月球在地球與太陽的連線上這一天文知識。哈爾庇感到眼前一片黑暗，但尖銳的鷹爪已經(jīng)憑借本能抓住了獵物。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它一陣狂躁，拖動著獵物朝著前方?jīng)_去。緊接著，它就失去了力氣。

　　大風戛然而止。亞里士多德和赫米阿斯倒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阿里斯塔被哈爾庇抓住，又一起沖進了墓地之中。他們趕緊沖向他們墜落的地點，當他們來到墓地邊緣時，看到墓碑被推倒，地面出現(xiàn)了一個大坑，那怪物的黑色翅膀上的羽毛正在快速脫落著，它平鋪在地上，動彈不得。

　　“原來怪物也會受到刻瑞斯的影響?！眮喞锸慷嗟滤奶帍埻?，“阿里斯塔呢？”

　　“啊！啊！我在這！”土坑里傳來了嘶啞的求救聲，隨著哈爾庇的翅膀變成了干枯的骨架，他們看到了被壓在翅膀下面的阿里斯塔。

　　“抓住我的手，我來把你拉上來?！焙彰装⑺共活欁约涸?jīng)受到的傷害，毅然地跳到了坑邊，他的一只手在亞里士多德手里，另一只手拉住了阿里斯塔。

　　“啊……”三個人一齊用力，最后翻倒在墓地邊緣。阿里斯塔受傷最重，他被哈爾庇抓住，肩膀掉了很大一塊皮；又掉進了衰老與死亡的墓場，身體機能衰敗得十分嚴重。亞里士多德則因為使用技藝阻止赫米阿斯的衰老而頭暈?zāi)垦?。赫米阿斯則因為被亞里士多德拉住的緣故，在進入墓地的時候受到了技藝的影響，反倒是三個人中最輕松的。

　　“我可以試著讓你恢復(fù)。”亞里士多德扶起阿里斯塔，“至少得讓你能夠站起來。”

　　“別費勁兒了，亞里士多德?！卑⒗锼顾纳眢w似乎縮小了一圈，肌肉和骨骼都萎縮了。他掙扎地說道，“我的努斯在剛才的對抗中已經(jīng)消耗殆盡，繼續(xù)跟著你們也沒有什么用處了?！?p>　　“別廢話，快點起來。”赫米阿斯一把將他扛在身上，“我們負責把你拖回神廟，你只需要告訴我們正確的方向。”

　　“方向就是正前方?！卑⒗锼顾獯跤醯卣f，“你們把我放在路邊吧，你們還要繼續(xù)考試?！?p>　　“哦，讓考試去見哈迪斯吧！”赫米阿斯吐了口唾沫，“我們怎么可能放心把你放在路邊？這里說不定還會出現(xiàn)什么怪物呢！”

　　“我們應(yīng)該回到安全的地方做一下休整，你的傷口需要處理。”亞里士多德撕下了自己的衣擺將阿里斯塔的傷口裹住，“我們需要藥劑。”

　　當他們踉踉蹌蹌地回到出發(fā)地時，眼前的景象卻令他們大吃一驚。之前古老的神廟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廊柱的廢墟，只有黑色的烏鴉在石塊間停駐著。

　　“我們走錯了？”赫米阿斯轉(zhuǎn)頭看向背后的阿里斯塔，阿里斯塔仔細看了看，說道，“距離方向都沒錯，這就是我們出發(fā)的地方。”

　　“這是怎么回事？”亞里士多德沒有貿(mào)然接近那片區(qū)域，他觀察著四周，卻發(fā)現(xiàn)地上的烏鴉一下子飛走了，一根聳立的石柱上方出現(xiàn)了一個帶著翅膀的東西。

　　他們嚇得后退一步，才看清了那是一個長著人頭和獅子身軀，背著翅膀的怪物——這個形象他們都太過熟悉：那是被俄狄浦斯殺死的怪獸，向過往行人提問的斯芬克斯。

　　“斯芬克斯？”亞里士多德有些慶幸，這種怪物喜歡向人提問，也就意味著它并非不可溝通，對他們而言，這比突然出現(xiàn)一個使用暴力攻擊的對手要好多了。

　　柱頂上的斯芬克斯也看到了他們，它的口中發(fā)出了聲音：

　　“有一個凡人與神定下了協(xié)議，

　　他手里拿著一只鳥兒，走到了神廟。

　　他在神面前發(fā)問：

　　我手里的東西是死是活？

　　如果神回答的是活著，

　　那他就把鳥兒扼死；

　　如果神回答的是死去，

　　他就把鳥兒放生。

　　年輕的旅人，回答我的疑問：

　　正確的答案才有生的可能?！?p>　　赫米阿斯感到身上一輕，這才發(fā)現(xiàn)阿里斯塔不知何時已經(jīng)被斯芬克斯抓在了手中。他被放在高聳入云的石柱頂端，仿佛下一刻就會被摔下粉身碎骨。

　　“這個謎語要怎么解？”亞里士多德已經(jīng)明白了這個游戲的規(guī)則：只有回答正確，阿里斯塔才能活著，但這個題目已經(jīng)擺明是不可能答對的。因為如果回答活著，斯芬克斯就會把手里的獵物弄死，而回答死了，斯芬克斯就會放開獵物，但這同樣是錯誤的答案，那么，阿里斯塔還是會死。

　　赫米阿斯兩眼充滿了血絲，他已經(jīng)無法思考，只是一心想要殺死對方。他的刀丟在了墓地，只好攥緊了拳頭，對著斯芬克斯怒目而視。

　　“單單看這個題目似乎是無解的……”亞里士多德緊皺著眉頭，“這個題目，這個題目……”他再次默念了一遍斯芬克斯的唱詞：“有一個凡人與神定下了協(xié)議……”

　　“我知道答案了?！彼麑χ狗铱怂勾舐曊f道。

　　赫米阿斯一下子愣住了，他驚訝地盯著亞里士多德，因為在他看來，阿里斯塔無論如何都難逃一死。只聽亞里士多德繼續(xù)說道：

　　“你的問題如果只考慮選擇題的內(nèi)容是沒有答案的，但是這不是問題的全部。你說的話有三部分：‘我手里的東西是死是活’是凡人對神提出的問題；‘正確的答案才有生的可能’是你向我們展示的條件；但前面還有一部分，那就是‘凡人與神有一個協(xié)議’。如果你只是想要我們回到‘生還是死’這個問題，談及‘神和人的協(xié)議’就是毫無必要的。那么，你真正的問題是什么呢？”

　　“你說要我們回答你的疑問，可是你既不是凡人，也不是神，而是兩者之間的精靈，是一種刻瑞斯?！眮喞锸慷嗟抡f道，“無論是凡人的提問，還是神的回答，都不是你想要的。你想要的是我們對你講述的這個故事的答案?！?p>　　“當我想到這里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伊索曾經(jīng)講過一個類似的預(yù)言：一個人把麻雀藏在衣服里，去德爾斐神廟的祭司處詢問：我手中有什么？如果祭司回答：麻雀。他就把麻雀扼死，然后拿出來一只死的麻雀，這說明他手里拿的只是一具尸體，而不是麻雀。由此他想證明神諭是不可靠的?！?p>　　“但是神廟的祭司識破了他的陰謀，祭司回答說：你手里有什么取決于你自己。這個人的陰謀就沒有得逞。”

　　“因此，你剛剛說的全部話語組成了一個謎面，即凡人對神的這種行為應(yīng)該受到怎樣的評價呢？”

　　“凡人對神提出這樣的疑問，是對神的不信任，或者試探。而祭司的回答證明了這種小把戲是多么的不值一提。神根本不會在兩個答案中選擇任何一個，而是直接揭穿真相。”

　　“因此，對你的問題，我的回答是：不可試探神！”

　　“噗——”亞里士多德的話音剛落，一聲輕響就從柱頂傳來，人面獅身的斯芬克斯如一縷煙一樣消散了。但阿里斯塔并沒有回到地面。

　　石柱突然間動了起來，它像活過來一般彎曲著蠕動著，慢慢變成了一條蛇的形狀，阿里斯塔被它卷住了。

　　“回答的不錯，年輕人?！鄙n白色的巨蛇吐出了血紅的舌頭，“只是我可不是斯芬克斯。我是它的兄弟，厄里尼厄斯，復(fù)仇者?！?p>　　“你們殺害了我們的兄弟哈爾庇，現(xiàn)在接受我的復(fù)仇吧！”說完，復(fù)仇者厄里尼厄斯張開巨口，將阿里斯塔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