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匯來的各種喊殺聲中，已清晰能聽見金屬碰撞的聲音。
呂兵能想象到，前方幾座山坡上的歸義都士卒已經(jīng)和東川軍遭遇，并短兵相接，甚至他們相互砍殺的畫面……
只是下坡后，他的視野大受影響，只能看見混沌不清的漫天塵土中，一群又一群的模糊的身影在塵土里蕩來，又蕩去。
后來他干脆閉上眼睛，專心地分辨那些聲音，并從聲音中捕捉信息……
當他睜開眼睛時，他舉起手臂，同時下達了長久沉默后的第一個命令：
“預(yù)備！——”
乙、丙兩分隊的士卒在胡繼宗和呂三的帶領(lǐng)下迅速呈扇形散開，各自退回戰(zhàn)斗隊形中的位置上，到達既定位置上后，乙分隊彎腰，丙分隊蹲下。
而甲分隊成直線橫向散開，間隔一米半，放下長盾后拾起弩弓。
呂兵沒有回頭去檢查士卒們的準備情況，他相信他的訓(xùn)練效果，即便有個別士卒仍然出錯，也有分隊正去管理。
他現(xiàn)在的身份是主將，他必須得時刻關(guān)注著前方的形勢。
“瞄準！——”
終于，跑得最快的十幾名東川騎兵已經(jīng)沖破了前方所有的障礙，拼命地拍打著胯下的戰(zhàn)馬，揮舞著刀盾和長槊，帶著已瘋狂到變形扭曲的面孔，出現(xiàn)在呂兵身前一百步遠的距離……
“甲分隊，瞄準——”
“乙分隊，遞弓——”
“丙分隊……”
分隊正們也第一時間收到了呂兵的命令，紛紛號令各自的隊員。
他們受到命令的途徑并非呂兵的聲音，而是呂兵抬起的左手小臂，和旗手們得到呂兵信號后離地高舉起的旗幟……
“放！——”
正好八十步的距離，呂兵立即將手臂向前方壓下去。
旗手們高舉起的旗幟也拼命地搖晃起來。
“放——”
無論有沒有聽見林季的聲音，甲分隊的士卒們都明白他們的職責(zé)，就是扣下扳機，讓他們端了許久的弩弓里面的弓箭朝正前方飛去。
他們已訓(xùn)練過千百次的動作，此時很自然地就做了出來。
三十支弓箭齊齊飛去，帶著箭矢破空時特有的呼嘯聲……
甲分隊的士卒們扣完扳機后只需將弩弓垂下，自有身后乙分隊的士卒將他們手里的弩取下，然后塞給他們一把上好弓箭的新弩。
接下來他們再機械地重新著之前的動作。
抬弩，瞄準，扣動扳機，再將弩垂下……
后續(xù)的射擊依然有林季的號令，以保證所有三十支弓箭是在同一時間射出。
但其中的絕大部分士卒并未能聽見林季喊出的“放——”。
真實的戰(zhàn)場上實在太吵了，而他們過度亢奮的精神又堵塞了他們的聽覺神經(jīng)……好在平時的訓(xùn)練中，呂兵早練就了他們的射擊節(jié)奏，同他們喊出的口號、邁出的步伐一樣，總是整齊劃一的。
呂兵則始終目視前方，身體紋絲不動。
他過分冷靜的情緒讓他成為此刻聽力最好的人，他從側(cè)后方的那些射出的箭矢聲中聽出來了，士卒們的射擊十分齊整。
他很欣慰。
前方，十幾名騎兵被箭雨清掃一空后，其實有過一段空白的間隙，然后才有新的東川兵沖過來，但呂兵并未叫士卒們暫停射擊，他不想打斷他們的射擊節(jié)奏。
有趣的是，那十幾名騎兵至少經(jīng)歷了三輪的弩箭洗禮，絕大部分人和馬在第一輪射擊中就栽倒了，卻偏偏有有一人一馬硬是從三輪箭雨中逃了出來……
呂兵不知道該贊嘆此人的運氣太好，還是責(zé)怪他的士卒們射擊水平太差。
他不得不親自抬起了弩弓，對準那人放出了一箭。
那名幸運的騎士應(yīng)聲而倒，又被他的戰(zhàn)馬拖在地上跑遠了。
不過他應(yīng)該沒有經(jīng)歷太多痛苦，那一箭直接射中了他的脖子，在掉下馬前他就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呂兵看得很清楚。
與先前沖過來的那些騎兵相比，接下來沖過來的東川步卒們就更不值一提了，幾乎每一輪箭雨射出，就會帶動一批步卒像被秋天收割的鐮刀揮過一般，齊刷刷倒下一批……
只可惜東川潰軍的人數(shù)太多了，一批接著一批地沖過來，永無止境。
從呂兵的視角看過去，就像前方那片混沌塵煙的深處有一個罪惡蟲洞，正不知疲倦地吐出一批又一批的惡鬼……
呂兵記得很清楚，他的士卒們已經(jīng)射出了五十輪箭雨。
所以，丙分隊士卒們手里的箭囊，已只剩下最后十支箭。
而不停地射擊也極大地消耗了甲分隊士卒們的體力，部分士卒已經(jīng)到了拼勁全力才能勉強抬起弩弓的地步。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還能將弩箭朝前方射出去已是不易，就別提準頭了，更別提還能保持同步的射擊頻率……
但敵軍還在不停地朝他們沖來，倒下一批又換了一批，他們的射擊也就不能停止。
有那么一刻，敵軍已經(jīng)沖到了他們身前三十步處，他們已經(jīng)能清晰地聽見他們每個人嘴里吐出的咒罵聲，看見他們血紅的眼內(nèi)的仇恨和恐懼。
極個別士卒甚至下意識地就要丟掉手里的弩弓，然后轉(zhuǎn)向身后去尋找骨朵和橫刀，因為實在是太近了，對面的敵人隨時可能跳到他們的身前，將還拿著弩弓發(fā)呆的他們一槍刺穿……
或許存在這種念頭士卒并不在少數(shù)，但最終沒有一個人愚蠢地放下他們手里的兵器。
他們重復(fù)著相同的動作，提弩，端平，瞄準，射擊……
盡管他們射擊的速度越來越慢，準頭越來越差。
因為他們還沒有收到停止射擊、更換武器的命令。
戰(zhàn)鼓還在不停地響起，號旗依舊高高舉起。
因為他們的同伴都在持續(xù)射擊。
因為他們偶爾偏一下頭，能看見他們的隊正呂兵站立在原地的身形從未有半分移動，他做出的繼續(xù)射擊的手勢至始至終沒變……
除非弩箭射光，二十步，才是更換近戰(zhàn)武器的最佳距離。
呂兵在計算，同時也在等待。
…………
楊輕的將臺就設(shè)在弩弓隊身后不到五里遠的地方，也是在一座山坡上，除親兵隊留在身邊守衛(wèi)牙旗，后隊近兩百士卒全部安置在山前，隨時待命馳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