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荒川寧家
寧宣上前的時候,常飛和馬黃葉兩人站在稍遠之后。
從他們的視角來看,只見到寧宣開門之后,一柄劍刺了出來。
他們聳然一驚,馬黃葉踏前一步,手按劍鞘,幾乎就要沖上去動手了,但偏偏就在這時,一只手已經按住了他的手。
是常飛攔住了他。
這時,寧宣也忽地好似未卜先知般一頓,恰好躲開了那劍。
他順手想要拔刀。
可劍鋒之后卻立刻躥出了一條身影,再刺出氣勢森嚴、凌厲剛強的一劍,恰恰是寧宣拔刀之處。
寧宣一收手,又退。
那人自然再追,連連揮出數(shù)劍,每一劍都極為關鍵。寧宣幾次三番想要拔刀,卻都被他所阻,只能一直躲閃。
“正好看看他的身手如何。”常飛細細打量兩人的戰(zhàn)局,他自然能看出偷襲者并沒有達到真氣境,“不管是看出雷師兄底牌的眼力,還是和張門主交手的底氣,都已經叫我萬分好奇了——再說,若真要出手也輪不到你,我出手比較安全。”
他把那“安全”二字,咬得極重,仿佛面對的不是一個會害羞的孩子,而是一個殺傷力極大的武器。
“嗯?!瘪R黃葉一聽這話,也乖乖巧巧地放下手中的劍柄,然后把目光投向了面前,靜觀其變。
只見寧宣躲閃幾步,倏然一仰頭,劍鋒從他鼻尖險而又險地擦過,而他身子卻順勢一扭,把這劍鋒當做一個中心,自己卻旋轉起來。而在這旋轉之中,一道靚麗至極的匹練忽地在空中一閃,一逝。
那匹練凝如光氣、闊似瀑布、透如鏡湖、薄如云霧。
這刀光一起,那邊的劍便驟然一收。
寧宣瞧出破綻,乘勢拔刀,并短暫逼退了偷襲者。但只轉瞬之間,偷襲者又復出劍,一連十三劍,他劍如毒蛇,殺氣四溢,毫無征兆,變化詭秘,總能找到一個讓人防不勝防的時機進行攻擊。
一時間兩人又乒乒乓乓斗了起來,光看樣子,短時間好似分不出勝負。
馬黃葉看到這里,雙眼一動,輕聲道,“這人是個殺手?!?p> 他在平日,說一個字都得喘一口氣,說一句話都得要半條命??涩F(xiàn)在這一句話,幾個字,卻咬得很流暢。
這當然不是因為他之前在藏拙。
常飛也并不意外,馬黃葉向來如此,只要一旦談到武功,就和平時不一樣了。
“沒錯,他并非真氣境,卻能瞞過你我的感知。這說明他在那一刻,已經將身體的一切正常代謝,降低到了一個非人的程度?!背ow點點頭,“只有特意訓練刺殺道的死士、殺手、刺客,才能有如此特征?!?p> “而且他們互相對對方的武功都非常了解?!?p> 馬黃葉又說,“寧宣之所以能拔刀,是瞅準了那偷襲者的破綻。而那偷襲者沒有被寧宣一刀擊潰,反而重整攻勢,也是依靠著某種先覺。他們不只是對對方的武功了解,對對方也很了解,也一定交手過很多次?!?p> 他說這話的時候,帶著一種極為肯定的姿態(tài)。仿佛只要是他說出來的,就沒有問題,在此刻的馬黃葉身上,擁有著一種平日不見的自信感。
常飛愣了一愣,他皺著眉頭仔細看了看,“是這樣沒錯。”
如果沒有馬黃葉提醒,他還真沒辦法發(fā)現(xiàn)這點。
不過常飛對馬黃葉的洞察力并沒有任何意外,他只是嘆了口氣,“不過看到現(xiàn)在,這兩位的水平雖然超邁同列,但終究只是百煉境而已,我還以為寧宣是個什么了不得的人呢……嘖,看出雷師兄的底牌大抵是見多識廣或者查閱過雷師兄的履歷,而張傲老門主那一場……嘿,難道是刻意放水,但那又有什么作用?”
他在這苦思冥想中,旁邊的馬黃葉卻低下了頭,他有一句話沒有說:
這兩人看上去勢均力敵沒錯,但實際上,偷襲者的劍法中凝結了殺意,是真真正正出了全力。而寧宣雖然出了表面上的全力,卻還是收著勢、留著意,并沒有真真意義上抱著殺人的心態(tài)比武。
一個殺手出手的時候帶不帶殺心,完全是兩回事。
他們的武功雖然差不多,但如果是寧宣先偷襲對方,對方只怕會死得很快。
這是馬黃葉的判斷,他從出生到現(xiàn)在,對所有武功、所有武者的判斷都很自信。他之所以不說這句話,是因為他還有一件事情判斷不出:寧宣要殺對方,需要用幾招?
沒辦法說出肯定的話,馬黃葉覺得還不如不說。
他一向自卑,認定自己是個無用的人,唯在武道上稍有自信。正因如此重視武道,自然更不能夠在這方面放言高論、信口開河。
歹勢。
另一邊寧宣暗罵一聲,倒不是因為自己遭遇了危險,而是他已經認出了偷襲者是誰。
正因為認出了偷襲者是誰,他反而不好直接動手了。這當然不是因為寧宣是個圣母,別人要他性命,而他卻要心懷惻隱。他之所以不出全力,只是自己水平不夠,難以保證對方的性命,無法調查出自己心中的諸多疑惑。
鏗鏘一聲,金鐵再度碰撞一回。
寧宣奮力一刀逼退來人,然后大叫一聲,“制住他!”
“什么?”馬黃葉還沉浸在兩人的招式搏殺中,將自己代入其中任何一人,嘗試應付對手。一聽這話,卻愣了一愣。
“他要我們幫忙?!背ow一邊說,一邊不緊不慢地走了上去。
他只手獨臂,卻負雙劍,唯一的右手往后一抓,便精準地握住了靠上面那一把長劍的劍柄,“寧宣的師傅沒了動靜,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這人肯定對付不了寧宣的師傅,換句話說背后應該有另一個人,黃葉,小心點?!?p> “是?!瘪R黃葉一聽,神色肅然,手再次按在了劍柄上。
在武功、眼力、知覺上,他比常飛高得多。但在江湖經驗上,馬賊出生、又常常四處游歷尋找弟子的常飛,恐怕比雷劍膽和馬赤弓加起來都要豐富。
馬黃葉和這位喜歡到處跑的師叔自小聚少離多,但卻有種天生的感情,他非常尊敬對方的任何意見,反而比和馬赤弓待在一起的時間更多。
長劍劍身在劍鞘的內壁摩擦,發(fā)出一個細細的好像是風在低聲輕吟的響動。
常飛慢慢拔劍。
這是一柄看起來很華麗、很花哨的劍,劍鞘上裝飾著各種寶石,劍柄上鑲嵌著琉璃和瑪瑙,連劍穗也是陽州最名貴的絲綿制成,常飛將其命名為“欲劍”。
另一柄才是“慧劍”,慧劍看起來很是普通,其實本質上也真的就是一把普通的劍。那是常飛在其他州府游歷的時候,隨便找了個村里的鐵匠打的,那鐵匠平日里只會打菜刀、釘耙、鋤頭、鐮刀……等等農人的農具或是生活用品,常飛用了十倍的銀子才打了這么一口長劍。名劍山莊的人都會賞劍,前任莊主說過,這是一把充滿生活氣息的劍。
面對面前的兩人,常飛自然用不著慧劍。
他只用欲劍就行。
而這一劍拔出,空氣忽然一滯。
武者的感知力極為虛靈,一絲一毫的變化都能清晰感知,寧宣一下子就感覺到了空氣的變化。他抬頭一看,偷襲者的目光閃動,動作猶疑,顯然也受到了這份影響。兩人同時停手跳開,看向一旁變化的中心。
那自然是常飛,他拔劍在手,長身玉立,站在兩人面前,并沒有真真正正的出手。
可寧宣也好、偷襲者也好,卻也同時感覺到了“風”的變化。
不對,那不是風,而是某種“氣”。
這個氣不是真氣的氣,而是風水之說中的氣——一種運、一種勢、一種脈,一種玄之又玄、難以描述的對自然萬物和生命個體之間關系的總結和描述。
寧宣和偷襲者同時有了種奇特的感覺,那就是這一塊地區(qū)領域,已經好像已經成了常飛這個人。
這邊的一塊木板,那邊的一坨石頭,前面的一抹花樹,后方的一抔黃土……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是常飛意志的延伸,與他形成某種不可脫離的關系。
在這種狀態(tài)下作戰(zhàn),時時刻刻都要受到影響。
這聽上去有點像是引動天地偉力的小玄關,甚至是天人交感的大先天??沙ow自然不可能是這種級別的強者,這種感覺只是類似于小玄關和大先天某部分特征,但真實層次上卻差了許多。
當然,這也已經足夠了不起了。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笨磧扇送A耸郑ow卻笑了笑,然后看向偷襲者,“世俗的一切表相是欲,年輕人,你有看破欲相的智慧嗎?”
常飛一邊說,一邊隨隨便便轉移了一下手中劍的方向,偷襲者忽然后退了兩步。
這是因為他感覺到危險。
但他剛剛退了兩步,常飛又動了動劍鋒,他立刻又有那種危險的感覺了。
偷襲者知道自己擺脫不了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倒也臉色不變,抬抬頭道,“你們兩個是誰?”
之前這偷襲者,到這時候,旁人才看清他的面容。這是個和寧宣年輕相似的英俊年輕人,一身黑衣,像是融入黑夜,手中的那把劍纖細而單薄,鋒芒畢露、咄咄逼人,和他給人的感覺很像。
“好囂張的年輕人?!背ow挑了挑眉,又看了看寧宣,皮笑肉不笑道,“寧宣小哥,你到底惹上了什么角色,口氣這樣大?!?p> 寧宣笑道,“先生怕了?”
“我當然很怕,畢竟這個江湖很大,我也不準備為名劍山莊招惹什么麻煩。”常飛很老實地說,“更何況,我現(xiàn)在對你們兩也一無所知。雖然我先認識你,也對你印象不錯,但連具體情況都不清楚,怎么能夠妄自判斷孰對孰錯呢?”
他不僅老實,還很理智。
偷襲者冷笑道,“聽來好像你判斷出了孰對孰錯,就敢對我動手一般。”
常飛皺了皺眉,卻不搭理此人,只看向寧宣。
“他是寧業(yè),算是我的……兄弟?”
寧宣想了想怎么解釋,“我們在岳州的荒川寧家生長,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被寧家抓走,自小服毒訓練,以作死士殺手?,F(xiàn)在我逃了出來,而他嘛……應該是來追殺我的?!?p> “錯,他并不是來追殺你的?!?p> 這時,一個女聲從里面?zhèn)髁顺鰜恚八麑δ阌袣⒁鉄o錯,但我們自小習練的武功,其實并不需要真正想殺一個人才能凝聚殺意,這你也是知道的。所以業(yè)兒并不是想殺你,我們這次過來,其實是另有目的,而且并非惡意。當然,他是想試試你的身手無錯?!?p> 聽到此話,寧業(yè)哼了一聲,讓開了身子,“不識好人心。”
“你肯定不算好人?!?p> 寧宣反唇相譏過去,然后抬頭看了看,臉色一沉,“我沒想到你也來了……難怪師傅這么規(guī)矩。”
一個明麗動人的女子,從門中慢慢走了出來,來到寧業(yè)的身旁。她的腦袋后面有一根麻花辮,雙手背在身后,一身紗青色的長衫,看上去別有一番颯爽雅致的味道。她渾身上下沒有任何武器,好像是個大家閨秀,可身上去卻又一種大家閨秀所不具備的灑脫和大氣。
常飛忍不住吹了個口哨。
馬黃葉只看她一眼,便低下了頭,心臟砰砰直跳。
“那這兩位可以走了吧,接下來的事情和他們無關?!迸涌戳伺赃厓扇艘谎?,她臉上帶著笑容,但雙眼卻平靜得很,“宣兒,送客吧。”
“是的。”寧宣聽她說話,便乖乖巧巧地轉過頭,看向了兩人,“常先生,馬兄,咱們就此一別吧?!?p> “荒川寧家我也耳聞過,岳州近百年崛起的一大勢力,好像是一對姐弟,姐姐成了‘干戈洞’某位高層的妻子,弟弟便借勢而起,發(fā)展壯大。是比三個名劍山莊加起來還要厲害那么一些,這么看來,你們確實不像和奪心魔有關?!?p> 常飛笑了笑,“不過這是公事,公事結束也可以說私事。畢竟我不是名劍山莊,面前這兩位也不是荒川寧家。寧宣,你如果覺得我插手不好,也可以拜我為師,這樣我自是名正言順了?!?p> 他還沒忘掉這一出呢。
那女子笑著搖搖頭,好像聽到了什么好笑的言論。
她的目光直接跳過了常飛,停留在馬黃葉身上,準確來說是馬黃葉那只握劍的手上,然后陷入了沉思。
她停留了一會兒,目光就再度回到了寧宣身上。
“如果只有寧業(yè)在,我會拿所有家當請二位抓住他,并且說破他所有自殺的方法,以防止他身死。”
寧宣也微笑道,“但既然她來了,那就是真的不用打了,我是信她的?!?p> “那挺遺憾的,我原本想就是成不了你的師傅,起碼也要吃一吃你的菜?!背ow搖著腦袋,“真不知道你的廚藝是自己吹噓的,還是真有那么些水平。之后若有機會,我會再來吃的?!?p> 他一邊搖頭,一邊已經收劍回鞘,轉過身去。
馬黃葉戀戀不舍地看了那女人最后一眼,也跟著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