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接箭
“這是什么怪物!”吳寒臣眼看“寧宣”持劍在手,剛才漸漸消弭的精氣神便又好像澆了一把熱油的火焰一般旺盛起來,并且仿佛比之前更加猛烈強盛,不由暗罵一句。
馬黃葉和步環(huán)塵也慢慢后退,以一種仿佛無法理解的目光看向“寧宣”。
在殺死半步玄關(guān)境的唐損之后,又接連戰(zhàn)十人,再然后就連陽關(guān)城公認(rèn)正面作戰(zhàn)能力最強的張傲都被他以那奇妙的刀劍合擊、逼迫潛力的妙法給擊敗,接下來又有誰能夠阻止這恐怖的猛獸?
恰在這時,“寧宣”看了吳寒臣一眼。
只看了一眼而已,吳寒臣好似突遭雷擊,臉色一變,心臟猛跳,額頭出汗,下意識調(diào)整真力,鼓動內(nèi)勁,以真氣操控天璣星化作一道銀線揮舞編織起來。這并非進(jìn)攻,而是防守的勢態(tài),天璣星所化作的銀線甚至沒有脫離吳寒臣三丈之外,像是一條條水珠連成的帷幕,朦朦朧朧、波光粼粼。
自看了剛才那手刀掌劍合力、臻至無窮無盡無限無量之境界的一擊,吳寒臣已經(jīng)徹底喪失了與“寧宣”對敵的勇氣。
可“寧宣”面帶譏笑,只看了他一眼,卻根本沒有出手。
“你已經(jīng)沒有指望了?!薄皩幮北池?fù)雙手,以一種高高在上,就好像是教書老師看了學(xué)生的作業(yè),然后就點評其一生的口吻說,“都已經(jīng)這把年紀(jì)了,天賦不好,武功不佳,境界沒有,領(lǐng)悟為零,再加上心思過重,對武學(xué)的熱情誠摯也基本沒有。你來練武,就純粹是個混子,這條道路上有你沒有你都一樣,你還練什么武呢?放棄吧。”
他的眼神很誠摯,就好像是完全站在吳寒臣的立場上說話,一切語言都是為了吳寒臣著想一般。
但這些話一字一句說出來,聲音清朗爽快地傳遍周遭,被上百來人聽得清清楚楚,每一個字眼詞匯都好像是在抽打吳寒臣的臉面,讓他那張本來因真力消耗而漸漸發(fā)白的面孔又再度染上了一層惱恨的羞紅。
可他也只是臊紅著臉,卻不發(fā)一語,也沒有放棄和“寧宣”對峙的意思。
“哼,看來你也聰明不到哪里去,被罵了兩句就不服氣,讓你裝女人你不得自殺啊。你要么為了某個追求而死,要么為了自己的性命連尊嚴(yán)也不要了,你這既靠著武功逞能,又成不了真正的高手,既自詡智慧,又無法拋開面子思想就此認(rèn)輸……你這樣不上不下,真真是活得亂七八糟、莫名其妙,你這樣地活著,真是浪費你爹你娘當(dāng)年那場云雨所浪費的汗水?!?p> “寧宣”搖頭晃腦地說了一通,不等吳寒臣反駁,便轉(zhuǎn)過頭,再不看此人一眼。
好像自此之后,吳寒臣已經(jīng)再沒有讓他看上一眼的價值。
他再看了旁邊的馬赤弓一眼,這次目光認(rèn)真了一些,“你為什么始終不出箭?”
“因為我沒有找到出箭的機(jī)會?!瘪R赤弓維持蓄勢待發(fā)、拉圓弓滿的姿勢已經(jīng)有一會兒了。
這柄弓大得夸張,好像一頭伸展開來的野狼,即使是高大健壯的馬赤弓拿著也很有違和感?!皩幮币谎劭慈ィ袛喑鲞@是一柄至少三十石的強弓。
而馬赤弓自一開始維持著拉弓的姿態(tài),動作像是完全凝固,穩(wěn)定得可怕,沒有一絲一毫的顫抖,即使到了現(xiàn)在開口說話也鎮(zhèn)定無比,如一尊佛像般安安穩(wěn)穩(wěn)。
即使在看到張傲的慘敗,他也仍然保持冷靜,至少是表面上的冷靜,“我一開始想出箭,但那時候你面對黃葉、張掌門和步姑娘,再有天樞星的重力壓制,深陷重圍,我不出箭比出箭有用;再之后我也要出箭,那時候吳門主祛除天樞星之武中真意,讓你難以變招身在半空,你卻始終有三分殺氣縈繞著我,令我深知出箭必死;再然后,等你面對全勝狀態(tài)的張門主的時候,你的真力消失,總算沒有了后顧之憂,我終于下定決心出箭,可你卻始終躲在張門主的身后,時時刻刻讓我們?nèi)顺梢粭l直線,令我難有機(jī)會下手……”
“那不是我在躲,是寧宣在躲?!?p> “寧宣”糾正了一句,“你們的配合的確厲害,尤其是這些法器,算是我所掌握不到的異數(shù)。我能做的事情縱然已經(jīng)夠多,但如果沒有寧宣在那一刻正面與張傲對敵,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敗了。這一次的勝利,不是我獨自拿到手的?!?p> 果然是另一個人……
在場眾人都有恍然大悟之感,剛才那一刻寧宣和謝易之間的交流雖然不為外人所知,但在場的都是武林高手,對精神氣勢極為敏感,各有知覺,自一見到“寧宣”的變化,幾乎有目共睹,怎能不有所猜測。
而現(xiàn)在得到“寧宣”的正面答案,人們才知道原來這狂態(tài)大發(fā)、如一個孩子般任性自我的人,竟然是某種寄托而奪舍的殘魂。
“不管是不是獨自拿到手的,勝利就是勝利?!瘪R赤弓嘆了口氣道,“張掌門潰敗,吳門主戰(zhàn)意已失,黃葉和步姑娘攔不住你,周圍這些兵將們也還差了一籌,我更不可能是你的對手。這場大戰(zhàn)是你贏了,而即使是你和寧宣一同出手,也是以少勝多?!?p> “也是以寡凌眾?!薄皩幮睋u了搖頭,“我對付你們,已經(jīng)是在欺負(fù)人了。”
以寡凌眾。
這話簡直比之前的任何話都更加傲慢,似乎在“寧宣”面前,這個世界本就是人少比人多更加厲害一般??伤@一番表現(xiàn)下來,任何想要反駁這種強詞奪理的人,都說不出話來。
馬赤弓繼續(xù)道,“但你始終沒有對我們下殺手,這是我現(xiàn)在最大的疑惑……”
“我就在等你這句話?!薄皩幮北еp臂說,“我來解釋什么來龍去脈之類的太蠢了,還不如讓你們來問我。反正只要你們不都是蠢貨,應(yīng)該能注意到我能殺人而不殺人。如果光顧著解釋,反而陷入被動。而現(xiàn)在就算我說我殺了唐損,你們也拿我沒辦法——這時候我再告訴你們,唐損的死另有內(nèi)因,你們信不信?”
“我們當(dāng)然信?!瘪R赤弓快速而迅捷地掃了一眼周圍的人,所有人都毫無異議,卻忽然又問,“但如果我們沒有注意到的話……”
“那就沒辦法了,那我就把你們殺了吧。”“寧宣”攤開手,“我又不想給你們這種人解釋,又不想對寧宣認(rèn)輸,所以到時候我估計就要耍賴了?!?p> “耍賴……”在場眾人連同潛藏意識深處的寧宣都怔了一怔,然后苦笑起來。
以謝易迄今為止表現(xiàn)出來的武學(xué)素養(yǎng)、行為舉止,任誰都覺得他起碼也是武學(xué)宗師一樣的人物,可這樣的人卻一張嘴就是耍賴,實在讓人覺得很是脫線。
但強者就是這樣,不管說什么話,只要他夠強就沒有任何人敢有異議。
“內(nèi)情是什么?”
“等下細(xì)說,別讓這小子走了?!薄皩幮笨戳丝磁赃吤嫔饾u變成鐵青色的唐鳳華,然后轉(zhuǎn)頭看向馬赤弓,“這都是小事,我先說你,你這一箭蓄勢如此之久,一直被我堵著,如果收力,反而自損——既箭在手,為何不發(fā)?”
既劍在手,為何不發(fā)!
他最后一句話聲音徒然升高,如暮鼓晨鐘,當(dāng)頭棒喝,打在馬赤弓心頭,激起了千萬朵浪花。
馬赤弓劍意一動,卻又強自按捺,“你準(zhǔn)備接箭?你可知我這一劍的威力?”
“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才要一試啊。”“寧宣”很自然地說,“你這盡是廢話,我又不是未卜先知,不實踐能出結(jié)論嗎?不過不管你這威力多高,也不可能傷得了我?!?p> 他甚至都沒有說殺得了我,而是說傷得了我。對“寧宣”而言,對這一箭,最夸張的想象也就是傷他了。
馬赤弓露出了肅然神色,知道對“寧宣”這樣的人而言,是沒辦法做任何解釋的。
他只好一點頭,“請!”
然后他以一種好像背負(fù)著千萬斤的重物,然后終于可以將重物卸去的神色,將手中弓弦一松。
緊繃的精神一瀉。
如大潮奔涌。
只見在那松弦的剎那,馬赤弓的渾身上下,同時涌動五種肉眼可見的色彩溢出,并瞬息匯聚到掌中寶劍之上。這五種色彩分別為白青黑赤黃,即是金木水火土,也是肺肝腎心脾,更是魄魂精神意。
這五者合成五氣,便是道家“五氣朝元”的境界。
月下美人所映照的武學(xué),就是《五方五老五帝五氣朝元劍》!
但見長虹一射。
這一箭蓄勢太久太久,一箭既出,所有累積的力量全然勃發(fā)甚至是噴發(fā)而出,像是勢若萬鈞的雷霆從遠(yuǎn)天的深云中劈下。
空中瞬間逼射出一道無比粗而無比長、氣象萬千而又凝練筆直的光芒痕跡。
雖然現(xiàn)在時日正好,但這一箭出,卻好像是周圍本來黯淡無光、漆黑朦朧,忽地有一道雷光閃爍,照亮大千一般。
一條痕跡從馬赤弓的指尖起,至“寧宣”的胸前落。
這就是“月下美人”的一箭。
“寧宣”抬頭,瞳孔微縮,凝聚到眼球深處的劍尖之上。
月下美人。
這是曇花的別稱。
曇花一現(xiàn),剎那芳華,那是一種極短而極盛的美。
這一劍也是這樣,五氣朝元匯攏于劍以成曇花,便是聚攏持劍者所有的精氣、意志、斗力、靈魂、氣血……所有可以稱之為生命本質(zhì)的東西,生命的一切表現(xiàn),都濃縮在這一劍中。
于是尤為地輝煌燦爛,美不勝收。
同時這也不只是劍。
它還是箭。
箭本身就是濃縮力量、一擊而去的武器。前面數(shù)代的名劍山莊莊主,都以劍法御使月下美人,但到了這一代馬赤弓才以弓御使,他自幼對軍武頗感興趣,尤其擅長弓射騎乘之術(shù),因而首次突破名劍山莊傳承多年的舊習(xí),得以以箭法御劍法。
這一劍出,真正做到了神與意合,天與人合,氣與力合,帶有必中之勢、必成之勢、必殺之勢。
中!
一瞬間,時空都好像凝固了,這個畫面竟莫名其妙地同時出現(xiàn)了三把劍。
一把劍在寧宣身上。
一把劍在半空之中。
一把劍從大弓射出。
這一劍之快之猛之疾,簡直貫穿了前一瞬、這一瞬和下一瞬,讓三個時空的自己,都成為了彼此獨立的個體,以至于讓人分不清先后順序。
于是——
寧宣悶哼一聲埋下了頭。
一道灼熱的流光在半空中久久不散。
馬赤弓手中飽滿如圓的強弓崩地發(fā)出一個清脆有力而堅實渾厚的聲音。
——然后一切又瞬間從極靜轉(zhuǎn)化為極動,時間像流水一樣淌過。
在大弓一松回彈的剎那,馬赤弓像是全身上下失去了所有骨頭一樣,全然沒有了任何支撐的力量,就地?fù)u晃一下身子,踉蹌著半跪于地。
空中的箭痕流光也慢慢消散,擴(kuò)散出五種色彩,黑白赤青黃,一輪一輪地朝著四周的虛空蔓延,其色漸白漸無,像是一朵極盡瑰美綺麗的曇花慢慢凋零枯萎。
“寧宣”埋著腦袋,一只手不知何時已經(jīng)來到了胸前一握,卻什么也沒有握住,手中空空如也。一柄劍已經(jīng)深深沒入他的面門,他低著腦袋,久久不語,仿佛精氣神就此散盡。
又一陣寂靜。
然后他抬起頭。
唇齒之間,咬著月下美人的劍尖。
嫌疑人小X
大伙好消息,大伙好消息,值此新春佳節(jié)之際,因為說話如放屁說更新沒更新,嫌疑人已經(jīng)被我殺了,我疑嫌人正式替代他來完成這本書,我是個承諾重如山拼死也要完成的好漢子,大家一定要相信我。欠缺的更新,我疑嫌人一定會補上的!另外也非常感謝書蟲啊遠(yuǎn)和飄了個piao的打賞,謝謝兩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