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大日觀想法
“嗯,接下來該殺誰呢?”
這該死的謝易!
寧宣站在原地,仍背負雙手,做出和謝易一樣傲視英雄、目空一切的表情神態(tài),并環(huán)顧四周,好似挑選菜市場的瓜果蔬菜。
這狂態(tài)令周圍眾人一時心驚膽戰(zhàn),警惕地看著他舉手投足間的任何一個動作。
誰也不知道,這看似張狂的男人,心中卻在匆忙思索接下來該怎么辦。
即使是以泣血法催生真氣達到真氣境,他也和真人化時相差甚遠,更遑論于達到謝易神魂降臨的層次了。而直到現(xiàn)在親身重臨身體,寧宣更感覺到渾身上下的疲憊酸疼,每一顆細胞的力量都被榨干取盡,呼喊哀嚎著要休息,幾乎達到了肉體的極限。
完全無法想象謝易是怎么操縱這樣一具身體與人對敵,甚至還能威懾群雄的。
“好膽!”謝易的聲音沉默了一會兒,從心頭傳來,帶著些驚訝和玩味,“你是真不怕死?”
“我是怕死,但你不遵守我們的約定,我怎么可能對你屈服。若有了第一次情急之下的屈從,就再有了第二次,緊接著就是第三次第四次,我遲早會成為你的傀儡。”寧宣冷哼一聲,他還是對謝易的做法很反感,“到時候就算你實際上沒有奪舍我,也和真正奪舍我沒有任何區(qū)別了。老謝,你不是說過力強者勝嘛?起碼在我的身體里,我比你強,你是沒辦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p> “說的很帥嘛。”謝易幾乎沒有感情地笑了兩句,“那你準備怎么解決現(xiàn)在的問題嗎?你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先殺了唐損,再殺了那兩人。就算你想解釋,就算別人會相信,但總歸要給個交代才行。更何況還有唐鳳華的存在,他內(nèi)力駁雜混亂,被我尋到破綻擊傷,但你體內(nèi)的真氣還是力有未逮,造成傷勢不夠,他保持反撲的能力。而他是絕對不管你解釋如何,都要殺你的?!?p> 他說話間,寧宣正抬頭遠眺,似有感悟。但其實他卻暗暗以雙眸的余光偷看唐鳳華的模樣,唐鳳華收斂氣息,躲在遠處,看似重傷不醒,但寧宣卻知道他體內(nèi)的真氣圓滿磅礴,護住他大小骨骼血肉,生命力頑強得很。
再看了看四周,馬赤弓父子正緊張地看向這里,周圍一百來位精兵強將也凝固不動,人人都為他的威風所懾。
但這是謝易的威風,而不是寧宣的。
如果他們發(fā)現(xiàn)這點,這些看起來像是小白兔、小松鼠、小貓小狗的乖巧男人,就會立刻變成暴龍、猛虎、風暴、海嘯,不帶有任何慈悲地將寧宣給吞噬撕碎。
“你說的沒錯?!睂幮匀欢坏溃翱磥砦抑挥袚寗萘??!?p> 在剛才謝易以一敵眾、以少欺多、以弱凌強的時候,他也沒有閑著。那改編版星火觀想法的種種真意在他腦中過了三四遍,寧宣看到了一絲突破的希望。
誠如謝易所說,他的積累早已足夠,而長時間使用泣血法的功效,雖然造成他體內(nèi)根深蒂固的傷勢,但也令他和真正的真氣境眼界毫無差別。
而謝易操控身體的時候,寧宣只是將自己的神魂調(diào)走,而靈魄仍存。
神魂和靈魄二者是靈魂的原型,一個是中樞,一個是感知,所以寧宣不僅掌握身體的根本控制權,還能夠真實感受到謝易對自己身體的運用。
他受益匪淺,已經(jīng)隱隱約約觸摸到了那一絲屏障。
而只要搶勢,殺掉面前的唐鳳華,寧宣的名氣是洗不白了,但起碼還能夠逃走。
“哦,你是過河拆橋,拿我殺到一半,自己便搶了人頭?!敝x易倒是把情緒收斂得很快,這也是他讓寧宣覺得很矛盾的一點,一方面他尊崇現(xiàn)實并且順從現(xiàn)實,另一方面他卻又肆意妄為自大到極致,人性和獸性二者能從他的言行中看到某種和諧的統(tǒng)一狀態(tài)。
然后他很隨性地笑了兩聲,“你可真是個畜生?!?p> “你不生氣?”寧宣被罵得尷尬一笑,卻忍不住疑惑起來,現(xiàn)在的謝易好像一下子儒雅隨和得可怕,他本來已經(jīng)做好了與其糾纏的準備,“我不否認你的說法,但我們之間的關系本來似敵似友,難以說清。”
“我當然生氣,但生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而已。一個人之所以生氣是因為他不夠快樂,但我現(xiàn)在體會到的快樂已經(jīng)足夠了,這是千年來我第一次聞到嘗到品味到觸摸到某些東西的感覺,這種感覺是你們這種人無法想象的。”謝易道,“我現(xiàn)在不生氣,是因為我根本不想生氣。一個人能夠騙過自己嗎?我真的很想罵你,但一想到之前所發(fā)生的我就想笑,我生不了氣,只想去回味那份自由的快樂——當然,你要是繼續(xù)讓出身體的操控權,我也不是沒有繼續(xù)代打的想法?!?p> 他說的好像的確是真的,寧宣簡直能從這話里聽出一種歡呼雀躍、忍不住要跳舞的感覺。
“你倒是灑脫?!睂幮麩o所謂道,“不過你還是算了吧,我覺得唐鳳華再危險,也比你好一百倍。你看起來是在幫我,可也不能真任由你自己想做自己的事情,千萬別到了最后變成‘這是寧宣的身體,該滾的是寧宣吧’?!?p> 謝易冷笑道,“哼哼,那是遲早的事情,你逃不掉的。”
說話間,唐鳳華卻忽然間一個翻身而起,以一種從疑惑漸漸變得篤定的目光看向?qū)幮?p> 寧宣神色不變,卻知曉自己的變化已經(jīng)被人發(fā)現(xiàn)。
這其實不難發(fā)現(xiàn),只要達到了真氣境,就能夠感知他人體內(nèi)的氣勁。若非如此,之前的暴雪書生也不會讓人給小瞧,直到一場硬仗之后,才能讓人高看一眼。唐鳳華一直在暗暗觀察寧宣,提防這個既實力強大、又行事恐怖的家伙,也在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這點端倪。
所以,只能夠先發(fā)制人。
“好小子,還敢送死!”寧宣作哈哈大笑狀,然后全力催生體內(nèi)的真氣種子,渾身上下瞬間暴漲狂涌出大量的力量。
他持刀握劍,踏出一步,渾身上下的刀意劍氣似乎滿溢。
在場眾人,心中立時又想到了他之前抬手殺兩人,隨性如拿捏兩個玩具般的強悍。
唐鳳華目光一頓,下意識身子一退,抬手一擋。整個人好似被一股后拉的力量所牽扯,朝著后方滑步七八丈。
刀劍未至。
“不對!”
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不對勁。
剛才的寧宣縱然武功在場中不是最高,卻幾乎打出了無敵的氣勢。但現(xiàn)在的寧宣刀劍齊出,縱然能算高手,卻遠遠不及片刻之前的表現(xiàn)。他的刀法劍招,不知為何變得粗糙無比,任誰見了之前的他,再看現(xiàn)在的他,都有種天差地別的落差感。
唐鳳華本來絕望,他還以為自己中了“寧宣”示敵以弱的計謀,自動暴露。但現(xiàn)在眼見寧宣真的變?nèi)?,心中立即有柳暗花明的感覺。
這感覺襲上心頭時,寧宣的招數(shù)已到。
唐鳳華一瞪雙眼,爆喝一聲,“攔住他!”
轟隆,話語之間,他抬手就是一掌!
再踏步進足,第兩掌!
又連環(huán)出手,第三掌!
一掌,二掌,三掌,接連出手,幾乎是以將內(nèi)力當做磚頭、瓦片、泥塊給丟出去的一種方式,三道肉眼可見的恢弘氣柱凝固成型,像是劈空的雷霆、朝天的炮火、奔騰的馬匹一般迎上寧宣。
嘩啦啦,大量的氣浪排開,好像真有三道無比沉重的東西被唐鳳華打了出去、砸了出去、甩了出去一樣恐怖。
這三掌所攜帶的內(nèi)力,簡直像是三道萬斤重的巨石。如此砸過去,摧枯拉朽、沛然莫御,就算是一座占地數(shù)十米的庭院,也得被一招盡毀。
馬赤弓和馬黃葉同時一驚,這三掌在他們看來縱然用力粗糙,簡陋無比,徒有形而無意,但在簡直五六倍于他們的驚人內(nèi)力支撐下,光是一個形狀也已經(jīng)足夠驚心并且動魄甚至還能嚇死人了。
眼看三道掌力降至,寧宣瞬間由動變靜,當即立定,長嘯一聲,以刀連續(xù)三斬。
這三斬仍取一個靜字,卻在靜中跳脫出全新變化,動中取靜而靜中得動,互相轉化,難以穩(wěn)定。這已經(jīng)跳躍出虛空刀的招數(shù)。
三斬接連而起,每一斬都截取氣勁中最精妙處,如尖刺戳破氣球般將其擊潰。寧宣只是看似輕松地對著空氣揮舞了三下,緊接著他面前就出現(xiàn)了三個巨大的空氣破裂的變化。
嘩啦啦,大量的空氣洶涌地四散蔓延,如千層浪起,打得周圍草飛泥翻,寧宣也發(fā)絲狂舞,衣袂飄飄,去勢一止。
“——攔住他!”
這時候,唐鳳華之前的大喝才傳播出去,再傳播回來,在山林之中形成一個回音。
周圍的精兵良將被此番驚變一嚇,卻終究是訓練有素的軍人,本能的反映已經(jīng)是圍攏上來,斷絕寧宣的后路。唐鳳華眼見這些人圍攏上來,心中一喜,又是一刀,當即拔劍。
滄浪一聲。
殺生劍出鞘。
唐鳳華迄今為止,還沒有真正拔出過殺生劍。
現(xiàn)在是他頭一次拔出這柄劍,劍身上一個小小的骷髏頭,令人印象十分深刻。劍鋒森寒,散發(fā)著一種鬼蜮的氛圍,起落間仿佛在扭曲游動,好似一頭要擇人而噬的的妖魔一般。
他拔劍便刺,“你大勢已去!”
劍如寒星,眨眼間鋪天蓋地。
寧宣立刻感覺到自己面前出現(xiàn)了一片夜空,群星眨了眨眼,便閃爍出一大片簌簌的光輝來,其中沒有技巧沒有演化,只有近乎潑水似泄洪般浪費一樣的內(nèi)力輸出。其中每一瞬間輸出的內(nèi)力,都幾乎是同級別高手的數(shù)倍之多。
但他的技巧,卻遠比寧宣更加粗糙,甚至和何楚那樣的水平都相差無幾。
一眼看去,就能發(fā)現(xiàn)這劍強行突破音障,每一招都浪費大量的力量在周圍的氣流上,雖然強勢,威力卻不凝聚。
寧宣吐一口氣,手中的刀劍齊鳴。
那鳴叫好似一頭龍和一只鳳,一個高亢,一個嘹亮。寧宣雙手變得模糊,好像是不存在了,而手中的刀劍也好似一下子跟著消失了,空中忽然模糊了一陣,被大量肉眼辨別不清的幻影所籠罩。
空中迸射出大量的火星。
“不是我大勢已去,是我大勢將至?!睂幮鲅?,“之前的勢再強、力再大,那終究不是我的東西。而現(xiàn)在我就是要借那股勢,搶占你的先機,之后將其轉化為我的勢來!你也好,那勢也罷,都只是我的墊腳石!”
兩人說話之間,只是三兩個呼吸,卻已經(jīng)來來去去交戰(zhàn)數(shù)十招。
殺生劍劍如狂風暴雨,毫不停歇地發(fā)起進攻,每一劍都攝來冤魂厲鬼般的尖嘯,帶有無窮無盡的殺力。
常人出招,即使力量比唐鳳華更強悍,技巧比唐鳳華更精妙,速度比唐鳳華更迅疾,但終究是需要回氣的??商气P華不需要,他的力量源源不斷,不是來自于自己的體內(nèi),而是攫取自掌中劍內(nèi),他根本從未練過武功,所以更不需要遵循武道的格律。
這讓他舉手投足,處處都是武道中人覺得不堪入目的疏漏,卻也讓他走出另一條開闊的格局。
剎那間,寧宣領悟到了,這其實也是一種武功。
“武功武功,什么是武功?這不過是一種活用自己暴力的手段罷了?!碧气P華道,“我沒有練過武,也從沒有人教過我練武,如果沒有他,我連一絲一毫登上這個舞臺的可能都沒有。但我擁有了殺生劍后,我所付出的努力絕不比你們練武人來得小,我只是沒有鉆研那些拳掌刀劍,可午夜夢回、行止坐臥,全都在思考如何運用這柄劍,我對它的運用不是誰都能做到的——寧宣,你回答我,這算不算一種武功!”
“算?!睂幮蠛龋八懔税赡?!”
他的劍法和刀法絕沒有唐鳳華這樣毫不停歇的攻勢,但卻展現(xiàn)出另一種連綿不絕的氣象來。刀先接招,劍回氣,劍再出招,刀回氣,二者循環(huán)往復,一者回落,一者攀升,彼此成為彼此的依靠,這也是相依為命的刀法奧妙。
在這一刻,寧宣感覺自己像是成了兩個人,一個使用刀法,一個使用劍法,以二對一,不落下風。
謝易所創(chuàng)造的遺世獨立、相依為命兩招刀劍,其實與其說是刀劍,不如說是兩門內(nèi)功心法,幾乎可以拓展到任何地方、任何情形去運用。
兩人一次對話之間,就已經(jīng)交手數(shù)十次,非但不慢,反而越打越快,越打越猛。
這幾乎是寧宣頭一次與人如此酣暢淋漓的對決。
之前的戰(zhàn)斗中,要么是算計頗多,要么是毫無殺意。唯有面對唐鳳華的時候,他是舍棄了無數(shù)的算計,并且毫無顧忌地將自己置身于險境之中。
如此一來,他也終于漸漸觸摸到了那一層隔膜。
寧宣忽然閉上了眼睛。
與唐鳳華這樣的對手交戰(zhàn),其實閉不閉上眼睛也沒什么區(qū)別。因為唐鳳華雖然厲害,但任何一招都出得勢大力沉,絕無隱蔽靈巧的可能。
寧宣以耳代目,再與唐鳳華交手,動作自然靈動,不見絲毫停滯,而自己的雙眼卻處于一片黑暗之中。
他要從黑暗之中,尋得那一絲光明。
也就在這個時候,唐鳳華終于大喝一聲,面前所有的劍影倏然間一收,緊接著化作一道最純粹最簡單不見任何多余東西的劍光。
這種純粹簡單,不是任何東西所帶來的,僅僅只是真氣的凝結。正因如此,反而強大無匹、摧枯拉朽。
他大喝一聲,“你死定了?!?p> 劍出。
在這劍出的瞬間,寧宣渾身上下每一寸肌膚都好像被劍氣所刺,散發(fā)出一種刺痛感。但與此同時,他眼中的黑暗也凸顯一道無與倫比的光輝。
這光輝一下子照亮了整個黑暗世界,簡直一伸手就可以觸摸。
那也是星,那也是火,那就是——太陽!
星火觀想法的原意,是如遠天的流星,如迸射的火花,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爆發(fā)出全身上下所有的力量,散發(fā)出極盡輝煌燦爛的一抹流光。是一種剎那之間爆發(fā)所有力量、于死地尋求新生的意境。
但在謝易的改編下,這門武功的格局猛然一變。
星,是遙掛天穹、永恒不滅、光芒無窮、熱力無盡的太陽。
火,是太陽之內(nèi)、燃燒不盡、輝煌無量、燦爛無限的光焰。
原本的剎那,變成了永恒。原本的流星火花,變成了太陽光焰,星火觀想法就這樣變成了大日觀想法。
在唐鳳華的威脅下,寧宣終于握住了那轉變的一瞬。
他睜眼。
殺生劍一頓,武劫和干戈共同一抖,唐鳳華只感覺一股渾然大力打來,殺生劍已經(jīng)飛上了天空。
寧宣還劍,武劫回到身后的劍鞘,同時抬手,掌中已握住殺生劍。
劍身一抖,劍鋒已落在了唐鳳華的喉嚨上。
“看來我死得還不太一定?!彼α诵?,然后看向四周,淡淡道,“別靠近了,再靠近過來,我就殺了他?!?